——江城的雪下得很大,這是城里人第一次見這么大的雪。人們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肯定有個好收成,好日子——
冬天還是來了,今年的初雪來得格外早,格外急。不知道的又以為是哪家的天仙大醉,揉碎了白云灑下。窗外又是一片祥瑞,只是不知道來年會不會豐收。
屋外少有小動物來造訪,樹也安靜下來。生命仿佛都陷入沉寂,等待來年的花開。
屋子里的暖爐升起來了,窗戶玻璃上結下冰晶化成水緩緩流下,寒氣只能被關在外面望著屋子里的春天。夏淼覺得溫度還不夠,干脆把暖氣一并打開。先生的病怕冷,受不得半點風寒。感覺到差不多了,夏淼便拿了件毛毯窩在沙發邊上看書等先生回家。
書名叫《蒲公英》,說來也巧,男主角居然是上個系列的反派男二。夏淼現在還記得,之前和姐妹們討論時候,把這個男二恨得牙癢癢。不過這本新書里,卻是以他的角度來寫的,寄人籬下的童年,漂泊無依的少年,再到年輕有為的青年,夏淼忽然恍悟,男二之所以那么做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她越往后看越覺得奇怪,這個《蒲公英》里的男主,怎么越看越像自己的先生?
江柏川剛買完一束花從花店出來,沒由來地打了個噴嚏。這噴嚏打得陸年一驚,生怕江柏川犯了舊疾,忙把披風給人披上。江柏川揉揉鼻子,倒也沒拒絕。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
江柏川出來準備年貨。其實完全可以交給下人去做,但他說給乖乖吃的東西,還是自己去比較好。夏淼想跟著,江柏川沒讓,外面凄神寒骨的,怎么能讓他的乖乖凍著。
江柏川給蕭明乾放了年假,讓他多陪陪家里的長輩。陸年的家人都死于戰火,這么些年大小節日便都跟著江柏川。所以他也不再奢求什么了,等到戰爭勝利的時候,他可能也該走了。
陸年看著前面江柏川的背影自嘲得笑了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偷。
寒風凜冽,兩人的鼻尖都泛起了紅暈。路上并沒有多少人,只是那些鋪子該開的都還開著,像是感受不到冷似的。
路過一個巷子,江柏川瞟了一眼又折回,看準確了才走進去。陸年不知道要干什么,但他還是跟著。走進去才發現垃圾桶旁邊窩著一大一小兩個乞丐。大乞丐說大也不大,頂了天十七八歲。身上帶著補丁的衣服還有破洞,但看得出來,大乞丐把衣服都給了小乞丐。
只是天公看不見狹小角落的凄寒,以為大地都曬到了太陽。
江柏川在身上摸索著什么,忽然動作一頓,轉過身看向陸年。陸年放下手上的年貨,拿出了幾塊大洋給了大乞丐,江柏川又把懷里熱乎的包子分了幾個給他們。大乞丐慌忙起身跪在二人身前,不顧阻攔磕了好多個頭。
不知怎的,陸年鼻子有點泛酸。
從巷子出來后,兩人一路都沉默無言。
陸年剛要開口,就被江柏川打斷:“帶不回去的。”
江柏川知道,陸年看見了之前的自己,他有能力也可以把這兩個乞丐帶回家,哪怕是收著當個下人都好過在寒天雪地里風餐露宿,但他沒有。
江柏川點了支煙,抽了兩口就給扔了。輕聲道:“江府不是收容所,也不是孤兒院,不能在外面看見一個就往家里帶一個。老爺子身體不及當年,家里的人也都沒什么心思,我不能讓任何一個可能成為潛在的危險進家門。”
陸年放緩了腳步沒接話,任憑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開。陽光熱情的少年,扭轉乾坤的參謀長,隨和護短的上司,醉酒撒嬌的丈夫,又或是眼前這個第一次展露自己算計的男人,陸年忽然不確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江柏川。
大風起兮雪飛揚,團團白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落在地上,落在行人的肩上,還有幾團飄進了心里。
夏淼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雪已經停了。天有點陰,地上卻還是明明亮。先生還沒回來,夏淼不禁有些擔心,披了件外套想出門找先生。
一開門便被門口一排齊膝高的雪人攔住了去路。雪人有七個,他們的手都是玫瑰花,頭頂還插著梅花。
這是冬季的玫瑰,是江柏川獻給他摯愛的玫瑰。
夏淼正疑惑,踏雪之音漸行漸近,是先生和副官。
“乖乖剛醒?”江柏川拍了拍身上的雪漬,順勢把披風裹在愛人身上,“別著涼了,乖乖想堆個雪人嗎?”
夏淼:“你不能玩兒雪,天太冷了。”
江柏川脫口而出:“我沒有,這都是陸年堆的。”
陸年沉默。
陸年猶豫。
陸年開口:“......嗯。”
一進屋身上的寒意就被暖氣就吹散得無影無蹤,江柏川把外套也脫了。切了一盤水果出來:“乖乖,宋明瑞叫我們過兩天去吃個飯,一起吧?”
夏淼擺著還熱乎的糕點:“因為他們訂婚的事么?”
江柏川:“你知道了?”
夏淼:“嗯,云凝前兩天和我說了,是好事兒,是該慶祝一下。”
江柏川過去把愛人摟進懷里:“抱歉。”
夏淼:“你從不虧欠我什么,我很幸福。”
院子里又多了兩個大雪人,落日的余暉披在它們身上,從白鬢到青絲。兩個大雪人依偎著,在清朗的月下,在破曉的黎明中,或許它們會一直到來年春天,春天也許會來,但雪人不會融化。
而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小小的,應該是主人忘了點睛的雪人,默默看著角落外的同族。小雪人在等待春天,那個時候它就會在溫暖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