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尖觸底,葉子被踩的吱呀作響。
謝梵梵第一次和哥哥以外的男子靠的如此近,臉頰兩側害羞地漾起紅暈,不滿地挪開他尚在自己腰際的手往后退了退。
“本公子可是救你于水火!”蔡攸手中的折扇一開一合,意興闌珊。
“那也是拜您所賜!咱們現在兩清了!”謝梵梵站的遠遠。
“怕什么,又不會吃了你”她轉身離開卻被蔡攸一把拽住“就這么急著走?”。
不走難不成留著過年?她思忖著蔡攸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鬧出這么一堆事還是應該大大方方正式道個歉。見她如此,男人實實在在被驚到,雖知道謝梵梵不按常理出牌,脾氣大,怎的也還是敢作敢當,行止有度。
“天色已晚,在你有落腳之地前就住在府里吧!”
“莫不是反悔?”
“好心當做驢肝肺,我這府上可是不養閑人,雖然沒了這一紙束縛,但你在我府里一日就一切照舊”他冷哼一聲將賣身契隨手往她懷里一扔。謝梵梵撇了撇嘴,如今畫畫的生意人脈被他切斷干凈,一時間是找不到活計的。既然愿意給她一個容身之處如約還她自由也算言而有信,這人貌似沒有之前看起來那么討厭了。
翌日,汴京城中流言四溢,蔡家大公子和一紅衣女子飛天的畫像在城里漫天揚落,畫中男女明眸善睞。
“誰干的”謝梵梵眉梢顫抖得厲害,咬牙忿忿。.
“許是無心畫的。”蔡攸隨口一撘,繼續揮毫潑墨,筆走龍蛇。
“汴京真是個八卦云集,修仙圣地”字字無奈,于謝梵梵而言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自己早就心有所屬,哪來的緋聞。
“好就好在,這你生得也沒畫里這般顧盼流波,估計也沒人看得出來”。蔡攸隨口接著話茬。
謝梵梵眼睛朝上翻了翻,琢磨著老古話真不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說起這位意中人,除了自家名義上的兄長寧遠侯謝奕還能有誰。先頭謝梵梵在南方老家主動表白,可他并不買賬還在眾人面前說自己教導無方對妹妹過于驕縱以至于罔顧禮法,羞的她再也待不下去,背著行囊偷跑出去,發誓這輩子都不嫁人。
但是不得不說謝奕性子雖有家主行事不得已習慣的獨斷專行,但這么些年亦兄亦父待她極好。
沒有蔡攸那般陰晴不定,巨大的反差以至于她現在一想到被抓的那一日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蔡攸見她默不作聲發著呆,還以為她真受了打擊。
可這沒心沒肺的女人不一會兒就活蹦亂跳。
“那日走的匆忙都未來得及同師師姐告辭,總覺得有些失禮。”
“我勸你別去為好”他意味深長的笑著。
“為什么?”
“藍顏知己,芙蓉帳暖,你——顯得多余”
“姐姐有意中人啦?”
“差不多吧”蔡攸寫累了,擱下筆慵懶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誰誰誰”謝梵梵好奇心作祟中,他故意不說吊她胃口。
“公子也別傷心,雖然李姐姐屬意他人,但是你也還勉勉強強,會有人要的!”謝梵梵鄭重其事的安慰氣的他差點一口老血嘔出來。
“謝梵梵!你皮又癢了是不是?”他簡直想把這女人的腦袋撬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做的。
“今日份例銀通通扣光,一個子兒也別想”蔡攸臉色鐵青蹭的起身。
“我錯……”還未等她說完摔門就走,“啪”的一聲悶響,謝梵梵欲哭無淚,腸子悔青。
小氣鬼實錘!
自從蔡攸有意中人的消息遍布京都,多少良家女子為之傷心落淚,悲戚不止。
官家本不過問這些個朝臣私事,實在是影響惡劣竟也下了訓斥做做樣子以正風氣。
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妹妹福懿帝姬三天兩頭鬧著上吊,說什么非蔡攸不嫁定要找出這畫中女子,攪得宮里七葷八素,向太后看不下去,催著蔡攸進宮好生安撫,可他到好仗著龍圖閣事務繁蕪,不予理睬,氣得趙嫻砸了一整箱翡翠琳瑯。
官家無奈,只好召見謝奕進京面圣。福懿帝姬十五歲前與謝奕同承一師,雖然后來一個回宮,一個回寧遠侯府,但感情甚篤。
公主自幼跋扈,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唯有對這個師兄還是十分敬重。
云歸苑遍地狼藉,不忍猝看。
“滾!本公主現在誰也不見”女子體態豐腴,口若含丹,任性的嬌嗔并不令人討厭,反倒顯得有幾分俏皮可人。
“殿下別來無恙”久違的聲色當即止住她將發未發的怒氣。
趙嫻放下手中的物件,抬眼望去怔愣片刻,立時斂去慍怒。
總算消停下來,宮人謝天謝地。見著這對郎才女貌,私底下紛紛嘆息若不是謝奕當年受父輩牽連,以他的品貌才學又深受官家信任自是前途無量,帝姬若是能與之結為秦晉也算一樁美事,實在令人惋惜。
本無意干涉女兒家的私事,誰讓官家愛重姊妹千里迢迢召他前來,念在往日情分不好推辭。
汴京的氣候漸冷,蔡攸府里的梧桐光禿禿的枝丫,像無數只手托起天空厚重的陰霾。
“怎么,為了點銀子你就整天耷拉著臉跟府里的二哈一樣?”。
“您這是久坐云臺,不知人間疾苦”謝梵梵垂頭喪氣。
“本想著帶你去宮里見見世面,除夕夜宴甚是熱鬧,可如今這副模樣怎么出的了門,怕是一個不謹慎觸怒龍顏罪過大了”蔡攸直搖頭。
謝梵梵雙目倏的一亮,眼睛放光“公子,我愈發覺得自己太不成熟,身為蔡府的女使我目光短淺確實該出去見見世面,決不能給您丟臉”。
“嘁!油嘴滑舌。進了宮可得小心,福懿帝姬前段日子正大發脾氣,別被她撞上”
“算了,婢子還想多活兩年”謝梵梵頓時沒了興致。
“看不出來你也有怕的時候?我身邊少有女子貼身侍候,以往都是乳母前去,她身子不爽利回鄉養老,這差事交給其他人又不放心,非你莫屬嘍”
謝梵梵怏怏領命,提供一個容身之地就這么不放過任何一個榨干自己價值的機會嗎?
暗自唾棄。
入了宮門,謝梵梵把自己的臉包的嚴嚴實實恨不得鉆到地縫里。
“此地無銀三百兩”蔡攸扇子抵著太陽穴,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厚厚“雪墩子”,強行扯下絲絨斗篷。粉嫩白皙的小臉蛋被熏得紅撲撲,甜美可人,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的放下。
“唔……”謝梵梵緊捂著臉。
“戴上”蔡攸無奈,想來有薄紗遮面她也就沒那么神經緊繃,謝梵梵剛想接過,他手臂環在她臉側為她系上,謝梵梵忽然發覺若是就這般靜靜的看著,眼前之人似乎也不是那般清冷孤傲。
皇宮殿宇林立,檐牙高啄。香燭和煙火充斥著夜色,喧闐徹夜。無論是屏風炮仗振聾發聵,還是大儺儀陣勢浩蕩,宮內繁華奇奢已無可比擬。
意猶未盡,吃貨的本性便暴露無遺,宮廷禮節繁瑣,謝梵梵扛不住饑餓便去周邊走走,眼不見為凈。
走著走著就被人拐了。
“席面尚未結束,就這樣離開真的好嗎?”
他才不管那些七七八八的理由。硬是拖她去鏡湖“年年都看膩都膩死”
沒人知道謝梵梵心里有多絕望:你是看膩了,自己可是頭一回。
而且,她的澄沙團,她的密酥她的韻果。都是稀罕玩意兒。官家特別發話每位婢子都會賞賜一斛南海珍珠,那可是普通人家十戶資產都比不上的物什,而她因為蔡攸完美的錯過。
“鼠目寸光,想要,我給你一屋子”
“平白無故我要你一屋子珍珠干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你還真是蠢,放長線釣大魚懂不懂”他有些惱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男女授受不親”謝梵梵鼓著腮幫子生氣。
談論間,點滴冰涼觸感,宛如顆粒狀的晶瑩固體接觸到體溫相擁溶解,謝梵梵一時走不動道。
“下雪了?”她有些興奮。
“你,沒見過?”
寧遠侯府地處南海,氣候常暖未曾下雪。謝梵梵原是開心,偏偏這一刻心中莫名的生疼,總感覺有些風干了的回憶在腦海里成了揮之不去的影子。
“雪是星星的淚”她也不知為何脫口而出這么一句。
“因為逝去的人正在思念著自己”他回應。聲音很深,很沉,好聽極了。
這句話曾經有人說過,只是時間過去太久了,就到謝梵梵早就不記得是誰了。今日猛然聽見倍感親切。
兩個人會心一笑各自裝奩著心事,謝梵梵怎么也不會知道這一言是兩人一生的牽絆。
在橋上站了許久,瞳孔里拾掇一片又一片的落雪,以前蔡攸總是對什么事都好似不屑一顧,然而此刻謝梵梵卻覺得他像孩子一般認真又專注。
時間仿佛靜止。
“你似乎從未問過我的來歷?”謝梵梵忽地問道。
“重要么,我這個人向來交往隨心”蔡攸看著她淡淡道,眼睛里澄澈清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往,你若想說自會言明,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我認識的只是一個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你”
他向來毒舌寡淡,這番言語始料未及,倒是她過于糾結。
“走吧,你若不來可享受不到這好東西”他鳳眸微瞇神神秘秘。
謝梵梵同他一道,才發現鏡湖橋頭竟然暖著鍋子,還有醇厚的米酒飄香十里。
坐下小酌一杯,和著雪景別有一番滋味。
“還真是餓了”看著蔡攸為她夾的炙羊肉鮮嫩多汁,刺激著她的味蕾,想著這人怎突然轉了性子。
肉質細膩,回味無窮,若不是女孩子家要矜持,真想將這一大盤據為己有。
“就吃這么點?不太像你的作風”蔡攸打趣著。
不過短短數月,從水火不容到和平共處真像一場夢。
幾杯下肚謝梵梵有些微醺,蔡攸只好扶著她去鏡湖邊走一走,吹吹風會好一點,誰能想到她暈暈乎乎睡了過去。
現下皇宮里為夜宴奔波,這邊人跡罕至。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背著人去偏殿休憩,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蔡學士好雅興。皇宮內苑去哪里不好,偏偏來著偏僻的鏡湖,還背著個婢女,這獵艷風流的毛病都擱這兒了?”女子紫衣金冠,雍容華貴,譏誚之言帶著一絲妒意。
“微臣見過公主殿下,不過是在膳房湊巧遇見一個吃醉酒的姑娘,還不至于像公主說的那般不堪吧”蔡攸畢恭畢敬。
“蔡學士!你當本宮傻的嗎?明明是兩個方向”趙嫻不依不饒。
“那公主為何在此,難不成是早就準備好來尋臣的不是?”蔡攸俊眉微蹙。
“你——你竟敢質問本宮。”女子怒意更盛,冷冷掃了一眼謝梵梵,越發覺得眼熟,原來她就是日前畫像中的女子,可不得好好拿她出出氣。
“微臣自家的丫鬟就不勞公主屈尊教誨了”蔡攸面色不悅,沉聲直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又在這宮里,犯了錯理應由宮規處置才是”趙嫻鐵了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趾高氣揚“一個不懂規矩賤奴,竟惹得蔡大學士如此大費周章,看來本宮要好好懲戒”趙嫻提了提嗓子。
說完便強行令人將謝梵梵潑醒,一股涼意襲上心頭,還有些摸不著腦袋,只知自己周身狼狽。
蔡攸想起那日讓何鳴把二人畫像散出去頓時有些后悔。
福懿帝姬一直求官家賜婚,自己眼看躲不掉便想拿謝梵梵當擋箭牌,只是這一來二去,他的目的是達到但捅了這么大的一個簍子,這丫頭要吃些苦頭日后難免會怪罪于他。
板子即將落下卻被一身著湛藍寬碩衣衫,五官刀刻般俊朗的男子制止。
“師兄,您來的正好,您看這事如何處置”福懿帝姬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想著師兄與自己親昵,斷不會為了一個卑微的婢女拂自己的意。
“梵兒,蔡大人既找你有事為何不先告知兄長我!”謝奕黑著臉,“你以為低著頭,我就不罰你?”說著就揚起手作勢要打的意思,被趙嫻急急攔下。
趙嫻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等等!師兄,莫非你們認識?”
謝奕拱了拱手“殿下恕罪,此乃臣妹,都是臣管束不利才沖撞了殿下”說著便要行跪拜之禮。
趙嫻有些羞赧,她記得當年謝奕是收了一個孤兒作為義妹,沒成想近在眼前反倒吃了癟,大水沖了龍王廟鬧成這樣如何收場,說出去也不大好聽,若真的罰了落了個刻薄的名聲得不償失。
躊躇之際,謝奕身后清落出塵的女子不知何時到來,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趙嫻紆尊攙扶“姐姐身子未好怎的貿然走動,該好好歇息才是”
“參見貴妃”眾人行禮。
“嬪妾無妨,只覺得今日除夕夜宴,本也是一樁小事如此大費干戈未免不劃算,公主依理整肅宮規自是正確,只是怕有心人聽去小題大做掃了兩家情面惹官家不悅”
話倒是合乎情理。
李師師見公主略有松動,趕忙握著趙嫻的雙手以示親切主動替謝梵梵解圍。
雖說事因謝梵梵而起,可自始至終她就像個局外人,輪不到她說話卻都在為她說情,頗有些滑稽,若非福懿公主氣上心頭因愛生妒,誰會在乎一個不知名的丫鬟。
真正讓人迷惑的是蔡攸,真真假假又有幾分,謝梵梵再傻也能感覺今日之事絕非巧合,他這般利用和當初被訓斥的自己有何兩樣,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何曾真正在意過別人的死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回去的路上謝梵梵看了看這深宮內廷,鱗次櫛比的瓦礫層層疊疊,人心如麻不可捉摸。
謝奕見她一路默默不語又止步沉思便放緩了腳速候著,發生了這樣多的事,任誰心情也好不起來。
兩人對視間,謝梵梵強扯一絲笑意,她從前也不覺得除夕有何不同,只今夜如此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