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輪子咕嚕嚕地向前轉(zhuǎn)動著，時不時碾過地上的小石子發(fā)出咔噠的脆響。雷斯林的手緊捏著自己的大腿，手心滲出的冷汗沾濕了褲子。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馬車的地板，似乎隨著馬車前進(jìn)而被振起的灰塵是某種精美的藝術(shù)品。

巫師用左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模糊的風(fēng)景。但那細(xì)長的蛇瞳卻時不時玩味的看著沉默不語的雷斯林。在馬車前方，阿爾弗雷德代替了馬車夫的職務(wù)，高大的吸血鬼坐在車頭，手里的韁繩不時摔在馬背上發(fā)出脆響。

天空中不知何時泛起了濃霧，到處都顯得灰蒙蒙的。空氣中夾雜著些微的寒意，不止刺骨更是滲入人心之中。四周的樹上，鳥兒紛紛歸巢用翅膀護(hù)住了自己的孩子，小小的身體不停地瑟縮著。

“怎么，我有這么可怕嗎？親愛的雷斯林。”巫師似乎厭倦了窗外的風(fēng)景，朝著雷斯林的臉湊了過來。雷斯林的蒼白的肌膚已經(jīng)感受到對方那灼熱的鼻息，他幾乎不敢抬起頭，害怕與那雙奇特的眸子對視。

見雷斯林仍然一副受驚的模樣，巫師心情愉快地吹起了小曲。他一向喜歡觀察生命在遭遇危機(jī)之時的種種表現(xiàn)，其中絕大多數(shù)會不顧一切地試圖逃離。也有一部分，被稱為英雄的一小部分，他們會選擇正面直視悲慘的命運(yùn)，然后灑下他們淋漓的鮮血。

“雷斯林，雷斯林，”巫師拍著雷斯林的肩膀把自己血紅的嘴唇靠近可憐的年輕人的耳邊說：“你不需要害怕我，我從亙古之初就在你們身邊。從你呱呱墜地到埋入墳?zāi)梗乙恢倍荚谀銈兩磉叀！闭f著，他的笑容如同花開般燦爛。

“只要你幫助我，那么我就不會再注視著你。”他如同王子在安慰憂傷的公主，又如同獵人在誘騙純正的白兔，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zhì)在他身上完成了矛盾的統(tǒng)一。“只要你幫助我，你就會有無限的時間，我親愛的雷斯林。”

“你要我做什么？”仿佛是被逼到了絕路，雷斯林紅著眼睛抬頭。可看到巫師那雙細(xì)長蛇瞳的一瞬間，他頓時失去了所有勇氣。他再次低下頭用最謙卑地語氣說：“請問您要我做什么?”

“不必如此拘謹(jǐn)。”巫師深處修長的手掌像是父母安撫孩子一般輕輕摩挲著雷斯林那與眾不同的銀色長發(fā)。“我需要你幫我找一件東西。”

雷斯林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甚至骨骼都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他白皙的手掌逐漸泛紅，進(jìn)而青紫，恰如他此時此刻的面容。“我做不到。”他的聲音既像是懇求又像是嗚咽，“我不是他的對手。”

巫師更進(jìn)一步地張開雙臂懷抱住雷斯林，可雷斯林卻不能從這懷抱中得到哪怕一丁點兒溫暖。他身上雞皮疙瘩炸起，仿佛被一條毒蛇纏繞。巫師在他的腦后張開嘴巴露出里面毒牙似的犬齒低聲說：“我會給你戰(zhàn)勝他的力量，我也會給你殺死他的理由。”說完，他親吻般咬住了雷斯林的后頸。

冰冷宛如凝結(jié)成了實質(zhì)，順著雷斯林的脊椎流入他的腦海。伴隨著冰冷的感覺擴(kuò)散到全身，雷斯林莫名的覺得自己同時處在了虛弱與強(qiáng)盛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tài)里。

馬車仍然在不停的振動，但頻率逐漸減少，這是靠近城市的象征。雷斯林的上下牙不停地打戰(zhàn)，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決定。否則等到到了布萊克郡，他的同伴們什么都不會找到。

“您能給我多少時間？”雷斯林最終還是屈服了，他并不畏懼死亡。作為檔案館的員工，死亡就如同吃飯呼吸一般自然，新一輩從老一輩的尸體上崛起，這是管理員逃不掉的宿命。

可是，他身邊的這個人。這個一直在溫柔的笑著的人，假如自己違背了他的意愿，那么就連死后都難以長眠。人生的苦痛總有終點，但神明的憤怒永無止息。

“不要急，雷斯林。”巫師似乎從來不懷疑自己將會取勝。早在久遠(yuǎn)以前，他就經(jīng)歷過一切，一遍又一遍。如今，他不過是在配合著其他人演出，和他們在這沒有觀眾的舞臺上翩翩起舞。待到曲終人散，他終究會拿到自己的報酬。

巫師忽然癲狂地大笑起來。“這可真是一幕滑稽劇啊，我的朋友們。”他朝著前方伸直了手臂，如同面前端坐著幾道威嚴(yán)如山如海的身影。那些身影永遠(yuǎn)困居在高天的王座，嘴里講述著萬古不變的陳詞濫調(diào)。巫師在車廂里站了起來，并以驚人的平衡性和精確度在狹窄的空間里跳起了舞蹈。

從腳尖到指尖，從指尖再到眉心。巫師全身都有節(jié)奏的律動著，雷斯林不受控制地將目光投向了那絕美的身影。伴隨著每一塊肌肉的顫動，每一根發(fā)絲的飛舞，每一個眼神的變換，巫師身上浮現(xiàn)出了不屬于此世的美感。時而平穩(wěn)如萬年雪山，時而激昂若剎那波濤。

前方駕車的阿爾弗雷德雙手死死地攥著了韁繩，他渾身抖動著。汗水不受控制地從額頭流下打濕了全身，他感知到了車廂里的動靜。盡管他聽不到樂曲，也看不到巫師的身形，然而他的心靈也幾乎被徹底奪取。“這是永恒之舞，”他想道：“是凡人不可直視的舞蹈。”

路面漸漸平整，兩邊的樹木也顯露出了有人打理的痕跡。布萊克郡的屋頂和街道都出現(xiàn)在了眼前。人們熙熙攘攘的聲音傳入阿爾弗雷德的耳朵里，他幾乎像是死里逃生般長出了一口氣。在他的感知中，那場只有一個人的盛大舞會終于停止了。

巫師優(yōu)雅地牽著雷斯林的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意猶未盡地轉(zhuǎn)了幾個圈。雷斯林的眼神此時盡是狂熱，他看向巫師熾熱的視線足矣讓全世界的少女墜入愛河。直到巫師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雷斯林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巫師的手，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布萊克郡。

“這小子算是廢了。”阿爾弗雷德看到雷斯林那失魂落魄地樣子喃喃自語。但他并不因此而輕視雷斯林，因為換成是他結(jié)果也并不會有任何改變。

“環(huán)繞世界之蛇，環(huán)繞歲月之蛇，”巫師帶著富有神性的笑意看著天空說道：“我乃是耶夢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