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案情分析會準時開始。首先由鄔振軍同志匯報基本情況。鄔振軍坐在季墨的旁邊,即主座的右側。這也是他的習慣,既靠近了領導,又方便和上司竊竊私語。他擺了擺姿勢,整了整上衣,像軍隊里一樣坐得筆直。然后掃描了一下全體隊員,以一種帶著嚴重家鄉口音的普通話開始作報告。
“經查,肖龍,本市人,外號‘阿龍’,父親肖忠,早死,母親柳湘玲……”
說到這里,全體發出一陣暗笑,以為這人叫《紅樓夢》里那個放蕩不羈、眠花宿柳的“柳湘蓮”。
鄔振軍嚴肅地沉默了一會兒,等會場重新恢復安靜,他接著講。
“母親柳湘玲,改嫁。妻子,陳冬梅……”
又是一陣竊笑,還有人在交頭接耳,“看來,這女人命中注定‘冬眠’。”
鄔振軍臉色變暗,對這種現象表示強烈不滿。
季墨用他銳利的眼睛快速掃了一下全場,示意他們保持克制。
“妻子,陳冬梅,本市人,某服裝廠工人,被害時三十六歲。因無生育能力被前夫拋棄,后經人介紹與肖龍結婚。二千一一年三月十二日,肖龍意外得知妻子陳冬梅不能生育的秘密,回家后責問妻子,妻子無奈之下吐出了真情。肖龍無法忍受這如天雷轟頂的沉痛打擊,獸性大發,火冒三丈,沖向廚房,拿了菜刀,憑著一身蠻力,幾下就結果了陳冬梅的性命。”
說到這里,鄔振軍停下來,抬起頭,看了看在座的各位。會廳里異常的寂靜和聽眾們聚神聽講的樣子令他十分滿意。他喝了點開水,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繼續往下說。
“根據肖龍現場指認,陳冬梅尸-體的埋藏地點位于本市啞巴街13號104室,目前,挖掘尸-體的工作仍在進行。由于尸-體是用混泥土包裹埋于地下約兩米深處,表面用瓷磚覆蓋,發掘難度較大,估計要今天晚些時候才能出來結果。這就是基本情況。”
鄔振軍這回終于一口氣把話講完了,他放下手頭的稿子,眨了眨眼睛,隨后把目光轉向季墨,意在把發言權交給他。
這當兒,會場里象蜂鳴一樣又開始泛起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大家交頭接耳,輕聲議論,嗡嗡聲越來越大。
季墨這時略有所思地抬著眼,望著臺下議論紛紛的人,用一種有力而略顯疲憊的口氣沖著下面喊道:“請各位安靜,等一下有的是大家發言的時間。我先談一下我的觀點。”
季墨當仁不讓,抓住機會想把自己的觀點呈現給大家。他整了整衣裳,穩了穩情緒,咳嗽了一聲,這是他發表見解前的習慣性動作,但下面還是有少部分人對此發出了輕蔑的譏笑。
季墨一本正經,裝作毫無所聞,開始按照自己連日來對這個案子的所思所想發表看法。
他說:“這個案子雖然是一個自首案,但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被一些表面的事實蒙混過關。這里面有三個疑點,或者說三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其一,肖龍是在二千一一年殺-死其妻子,為什么六年后他才來投案自首?
其二肖龍殺死妻子的原因是妻子不能生育,這里面也大有文章可做,可能沒有這么簡單,需要我們做進一步的調查。
其三肖龍將其妻子殺-死后埋尸于自家臥室的地下,而后又與其他女人多年同居在此,證明此人不僅極其兇狠,而且心理素質極其好。他怎么又會以良心不安來自首呢?
據查,他曾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刑三年,表明他兇惡成性,毫無悔改之意,今日怎么又會突然良心發現呢?這些疑問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和重視。”
說到這里,季墨用詢問的眼神瞟了一眼全體。發現只有鄔振軍一人在頻頻點頭,其余的人還在小聲交談著,有幾個甚至根本沒有聽他講話。他有些惱怒似的盯著那幾個人,直到他們發覺他憤怒的目光為止。
“不知各位有沒有注意到最近的一個案子。思來想去,我覺得肖龍一案與此案有著非同一般的聯系,這個案子就是震驚全市的‘閣樓白骨案’。”
季墨提到“閣樓白骨案”時,突然睜大眼睛望了一下正在竊竊私語的研究生小韓。因為這個案子是由小韓承辦的,他想特別引起他的注意,或者他的某些見解能給盡早偵破此案提供某些思想上的引導。
小韓剛一抬頭,便撞見了季墨責備而警告的目光,不禁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立刻停止了和近旁同事的小聲私語,驚覺地看著季墨因生氣而發光的眼睛。
“肖龍此時來自首,正是我們的‘閣樓白骨案’取得重大進展的時刻。據我們的‘閣樓白骨案’專案組調查,此案的嫌疑犯系一中年男性,約四十歲左右。被害女子二十歲左右,與十年前失蹤的一發廊女外貌特征基本吻合,因此,大家一致認為該案情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另據我們的偵查人員掌握的可靠線索,十年前,與該被害女子廝混的男子中,就有一名是做木材生意的,而且差不多與該女子同時失蹤。而本案的肖龍,也是做木材生意的,年齡也基本相符。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和重大懷疑。”
說著說著,季墨已經不自覺地在會議桌四周踱來踱去了,而且大多時候低著頭,偶爾瞥一眼會場,他習慣于這樣邊走路邊思考邊發表高論。
“但是,我們絕不能打草驚蛇,絕不能被這些意外之喜所迷惑,絕不能毫無根據地就把這兩個案件絕對地聯系在一起。這兩樁案子,確實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包括嫌疑人、被害人、作案方式和作案手段。
不過,我請我們的同志們千萬記住,保持客觀樸實的辦案心態是重中之重,不被任何環境干擾,才能靠近公正,才是對死者負責,也是對活著的人負責。特別是對死因不明或貌似關聯的案件,一定得小心謹慎,以證據為判斷一切是非的唯一根據,不主觀臆斷,不人云亦云,不跟隨任何議論,不匆匆下結論,這是干我們這一行必須具備的最基本的素質和心態。”
下面又耐不住寂寞了,開始輕聲議論起來。季墨頓了頓嘴,加重了語氣說:
“對于這兩個案子的關系,呆會兒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和想法。還有一點,我覺得也很重要,那就是肖龍自首的動機,這個弄明白了,說不定我們從中會有所收獲。我個人認為,他來自首,可能有三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他被逼無奈,意識到自己已被警方注意,無處可逃,通過自首以求寬恕。
第二個原因也許他想轉移警方的視線,把我們的目光從‘閣樓白骨案’上移開,以達到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三個原因或許就象他自己所說的,是受不了冤魂的折磨,前來投案自首,結束痛苦。
我一向強調,我們破案不僅僅是簡單地抓牢犯-罪嫌疑人,而是要每破一個案件都有所發現,有所提高。最重要的就是我們要學會思考,要邊破案邊思考,盡量找到犯罪的心理根源、思想動機,不斷進行總結,進行分析,從而在理論上有所探求有所進益。
通過實踐推動理論,用理論指導實踐,從根本上減少犯-罪的社會根源和心理沖突,這才是我們干刑偵這一行的最終目的,才是真正對老百姓的安危負責,而不是整天為破案而破案,為偵查而奔波,被接二連三、堆積如山的案子牽著鼻子走。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跟你們講這些道理,是希望大家明白這一點,不至于浪費時間而對社會無所增益。”
季墨說完這些重要觀點后深噓了一口氣,略略有些心滿意足,心情比講話前看上去舒展了很多。他走到自己的座椅前,深深地喝了一口水,終于心平氣和地對著下面發話:“下面,我想聽聽你們各位的想法。不要拘言,想到什么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