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杰死后，靈魂并未散去。

他的魂魄一直隨著他的尸體。

因此，他知道，在他死后發生了什么。

宋知安把他的尸體打撈起來，并讓烏鴉啄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無疑是憤恨的。

但這樣一來，他的尸體就不會變得又腫又丑，還有希望讓公主做成干尸。

思及此，他這恨意才稍微消減了一些。

而且，近距離看到宋知安那副被戲耍后的模樣，他更滿意了。

但他還為著公主擔心。

也不知她有沒有安然回到皇都。

他可不想白死。

后來，阮英杰的尸身被溫瑾昀的人找到了。

尸體被裝進棺材后，他的魂魄就坐在棺材上。

當時他就一個念頭——這棺材真丑。

到了太傅府，他見到了公主。

他聽到她說，“我們贏了。”

那一刻，他總算有了輕松的笑容。

是啊。

贏了。

這是獨屬于他和公主的勝利。

接下來，就希望公主能夠滿足他的愿望，把他做成干尸了。

尸體被送到公主府密室。

阮英杰的魂魄也跟著一塊兒了。

他聽見了溫瑾昀安慰公主的那番話。

溫瑾昀：“他曾做過女學的授課先生。”

阮英杰：這有什么好提的？

“在那之前，他也曾是天賦異稟之人。

“他文采風流，畫工了得……”

阮英杰：這兩句說得好。

能得溫太傅的夸贊，他可真是“受寵若驚”。

不過，這“寵”一縱即逝，接下來就是溫瑾昀對他的客觀評價，說他罪行累累，還說不想讓他和公主走太近。

后來，又聽溫瑾昀說，“可事實上，他早已慢慢成為我們的好友。”

阮英杰：不要用“我們”，我只想和公主做好友。

他的這些想法，溫瑾昀一個活人無從知曉。

“夭夭，在你的‘葬禮’上，諸多人虛情假意地往前湊，唯有他站在遠處，似乎不敢上前。

“他始終是笑著的，可又是那么得孤獨。”

阮英杰也不知道溫瑾昀怎么看出他很孤獨的。

他那時明明是發自真心的笑容。

因為他已經打算好尋死，想著能和公主在九泉相會。

要不是因為之后收到了公主留給他的信，他早就“含笑九泉”了。

不過他也幸虧沒死，否則還能指望誰找到公主、救出公主？

阮英杰還在慶幸時，又聽到了后文。

“夭夭，除了你，他再無其他友人了。”

如果魂魄有顏色，阮英杰當時的臉色一定很黑。

雖然是事實，但溫瑾昀為什么要把他說得這么慘？

他又見，溫瑾昀握住公主的手，深情款款地說道。

“不要怕，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阮英杰當時都要氣炸了。

這溫瑾昀還真是無時無刻不想著表現自己，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阮英杰的尸體就躺在那兒呢！

不過，溫瑾昀后面所說的話，他倒是覺得很有道理，魂魄頻頻點頭。

能夠結識公主這位知己，確實是他三生有幸。

公主覺得沒有為他做過什么，其實，她愿意接納他，把他當做正常人看待，就已經令他銘感于心。

至于公主后悔沒能早點和他做朋友，聽到這話，他更加覺得死得有價值。

如果有下輩子，希望公主能夠彌補她的遺憾，早點找到他這個朋友。

后來，看著自己一點點變成完美的干尸，阮英杰頓覺輕松。

他沒有遺憾了。

……

公主府里有個傳言——每到夜深人靜，就有鬼魂作祟。

一直留守在府內的汪嬤嬤，就是因為見了鬼才死的。

不過，這些謠言只在婢女之間傳播，并未說到主子們跟前兒去。

阮英杰死后，慕辭時常來密室“看望”他。

實際上，他的魂魄就待在密室里，沒有離開過。

當她告訴他自己懷孕時，他為著她高興。

不過，他又有了個新遺憾，那就是沒能研制出如何讓婦人生產時沒那么痛的手段。

得知她要和溫瑾昀去游山玩水，會離開皇都許久，他很不舍。

他不能離開自己的尸體太遠，否則就能一路跟著他們了。

好在，沒等多少年，公主回來了。

但她隔了許久才來密室看他。

她說，“今天去女學，樹下吹來一陣風，總覺得是你的鬼魂回來了，你莫非還沒去投胎嗎？”

阮英杰直搖頭。

不可能是他！

那一定是其他鬼魂！

說到投胎，他倒是也想去，但他不知道去哪兒投。

魂魄一直隨著尸體，也不見有黑白無常來尋他，帶他去孟婆那兒報到。

對此，阮英杰也挺困惑的。

……

直到小玉書七歲的時候，阮英杰還沒找到投胎路。

某一天，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他以為公主來了。

沒想到進來的是兩個小孩。

其中一個就是公主和溫瑾昀的兒子。

好像是叫什么玉書。

阮英杰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名字，叫起來怪拗口的。

早知道公主會生個兒子，他就在死前給孩子留個名字了。

怎么著也比溫瑾昀取得好聽。

話說回來，這倆孩子也是膽大，看到他這個干尸，也沒有大叫。

尤其是小玉書，幾天后，居然還有膽子來。

這脾氣秉性，簡直跟他娘太像了。

如果他還活著，一定要收小玉書為弟子，把他那點解剖的技術全都傳給這孩子。

不過，這孩子說的話，他就不怎么愛聽了。

小玉書看著棺材里的阮英杰，輕聲嘀咕。

“這個人，一定是生前作惡多端，所以被關在了這兒。長得也不好看，正應了那句‘丑人多作怪’……”

阮英杰：他先前說錯了，小玉書這性子，簡直跟他爹一樣自以為是！

也不知是不是這小子陽氣太重，見了兩回后，阮英杰的魂魄就越來越無力了。

沒過幾天，他就見到了輪回路。

走之前，他看了眼那幸福的一家三口，湊到溫瑾昀耳邊，幽幽地說了句。

“你取的名字真難聽……”

溫瑾昀只覺得一陣涼風拂面，稍微一抬胳膊，就力撥千斤似的，將阮英杰給彈飛了。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這事，溫瑾昀摟著慕辭的肩膀，感慨道。

“轉眼間，又快到阮英杰的忌日了。

“當年若不是他，我們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今年多給他燒些紙錢吧。”

慕辭淺淺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