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看看錢元朗：“錢先生，這接下來該干什么？”

錢元朗沖著趙千戶一努嘴：“這得問趙千戶。”

張偉客氣的問道：“趙大哥，這下面要干什么？”

趙千戶一看，雖然自己今天出了血，但是換來的確實張偉的信任，只要把事情干好了，這點錢總能撈回來。

心里有了主意，得了張偉的許可，就開始分派起來。

給張偉的這些軍戶，都是從各個百戶那里要來的，這下分工的時候，也還是讓各自的百戶帶著去，張偉看了一會兒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連忙叫停。

轉過身四下探著身子找了找，然后才在人群外面找到了神色落寞的高福。

“高副千戶，你過來一下。”

高福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還是被旁人推了一把，才如夢初醒的答應著跑過來。

張偉先問趙千戶：“趙大哥，我這里這段時間雜事太多，總不能事事麻煩你和眾位兄弟，我想先請高副千戶在我這里待一陣子，你看衛所里是否方便？”

趙千戶能說不方便嗎？當然不能，只是默默的又在心里把自己的順位排到了第三。

高福剛剛還在想為什么張偉給了他一個難看，還以為是自己女兒伺候的不到位，正想著回去了怎么想辦法給帶個話進去，讓女兒好好的伺候張偉。

但是沒想到，突然之間自己又得了重用，高福心里琢磨，也許是剛剛在避嫌？

不等趙千戶說話，高福主動開口，只是這回不敢喊賢婿了：“呵呵，張大人，我在衛所里事情不多，如果張大人信得過，就把這里交給我，一定把這里給大人打理的妥妥當當。”

張偉點點頭，“之前這軍戶都分屬不同百戶底下，現在都歸到了咱這里，高大人準備如何安排？”

高福一下子就聽懂了，張偉這是怕他們形成派系，于是開口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兩件事，一個是準備住處，一個是準備開荒，男人們組織起來先修些窩棚出來，工具都是現成的，按照體格大小，有的砍樹，有的挖坑，有的搭建，其他女人老人和小孩就去沿著咱們的地開挖防火溝，明天開始一塊一塊的燒荒，再有力弱的就安排送水送飯。”

張偉對這個安排很滿意，找的理由都是堂而皇之，安排的事情也都光明正大，完全打亂組織重新安排干活。

“就這么安排吧，這幾天要辛苦高大人了。”

高福得了指示，興奮的去重新安排，把人從各個百戶手下歸攏回來，他是千戶所的老人了，對人頭都熟悉的很，有意識的把人都平均的分開，各自安排了事情。

錢元朗暗地里不屑的撇撇嘴：“小小的百戶也值得搞平衡。”

這是張偉的第一塊根據地，眼前這些人是他起家的班底，不管心里滿不滿意，張偉臉上笑呵呵的，等到高福把每個人都重新安排了工作，張偉湊上去親自參與進去，幫著抬抬木頭挖挖土，和每個人都說上兩句話。

張偉的名聲很大，這些軍戶來之前都聽說過他，知道他后臺很硬，萬萬得罪不得。領導作秀的效果對沒有經歷過大量信息洗禮的人來說，效果非常明顯。等到張偉和他們一起動手干活的時候，軍戶們心中自然就產生了感動之情：“這么大的大人物，還幫我們勞作，真是好官。”

張偉干活的時候，錢元朗找了一個樹蔭底下待著，趙千戶兩頭不敢得罪，在兩人身邊跑來跑去，一會兒幫張偉抬抬木頭，一會兒過來給錢元朗扇一扇風，到最后錢元朗嫌他煩，把他遠遠的打發走。

張偉都在親自干活，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軍官們，自然也不好意思閑著，一時之間，除了錢元朗閑坐著，這里竟是一幅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

張偉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在每個人面前晃了一下露個臉之后，就走到錢元朗身邊坐下，看了半天勞動，看錢元朗不主動說話，無奈的自己提了個話頭：“錢先生，我想要一些兵器鎧甲，看趙千戶這樣子，庫房里未必還有，不知道你有什么路子嗎？”

錢元朗嘴里叼著一根草莖，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表少爺跟我何必打這機鋒，我能有什么路子，不就是大老爺的府庫里么。”

張偉嘿嘿干笑兩聲，“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錢元朗把草莖在嘴里換了下位置，“以表少爺跟老夫人的關系，只要你開口，這個小小百戶的配備，莫說是兵器，就是鎧甲給你配齊也不算什么大事，表少爺繞這個彎子干什么呢？”

張偉也學著他的樣子，在他旁邊躺倒，許久沒有下雨了，天上藍盈盈的，一朵云都沒有。

“錢先生，實話說了吧，衛所的兵器我確實想要，但是這只是湊合一段時間，你我都知道，這朝廷府庫里的兵器，有的沒準還是洪武年的呢，實在不抗用。我想開爐煉鐵，自己打造兵器。”

錢先生無聲的笑了笑，“怪不得表少爺你想來這棗莊呢，是不是看上了這里的煤炭？這里離著利國礦倒是不遠。”

“沒錯。”

“表少爺可知為什么北鐵不如南鐵？”

“知道，北鐵用煤，煉出來的鐵脆。”

錢元朗正準備賣弄一番，沒想到張偉真的知道，驚詫的扭頭看著他：“那你還準備自己煉？”

“我想試試。”

錢元朗把嘴里的草莖鼓搗來鼓搗去，他壓根不信張偉有本事能煉出好鐵，不過這和他有什么關系呢？畢竟收了張偉一份大禮，給他辦個書帖也不算什么大事。

“行，大老爺也兼著分巡道的差事，這開爐的帖子和造兵器的帖子，我想辦法給你弄。”

“我還想找一些工匠，也要請錢先生幫幫忙。”

“小事，你到沂州的時候，我帶你去軍器局。”

幸虧大明的讀書人絕大部分都看不起工匠，聽到張偉想要幾個工匠，問都沒有問就答應了，讓張偉白準備了半天說辭。

太陽升到了正當空，大日頭底下干活實在是辛苦，但是張偉和錢元朗在這里，別說是普通軍戶不敢歇著，就是趙千戶他們也得接著干。

趁著王富貴帶著人來送水的時候，趙千戶端了兩碗熱水，湊到張偉他們身邊坐下。

他剛到，高福也端著兩碗水過來了，再后面不遠的地方，各個百戶也都一人端著兩碗水，準備給張偉獻殷勤。

好在高福還有別的差事，眼看送水不成，急忙把上午的成果匯報一下：“張大人，一上午挖了十幾處基坑，就是木頭稍微少一點，剛剛夠蓋三個窩棚的，一會兒讓他們喘口氣接著干，今天日落前能把窩棚都搭好。”

剛剛只顧著跟錢元朗商量事情，沒有顧得上想基建，現在趁著高福過來，張偉趕緊囑咐兩句：“高大人，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說，這兩天干活，吃喝都算我的，一日三餐，口糧份額么，暫定大人每日一斤，孩童每日半斤，做飯這事情，你安排幾個婦女每日輪著做，米粥餅子，多換點花樣。”

趙千戶的臉色一下子又垮了，他之前被逼著答應了供應張偉的口糧，要是按照這個標準，每天就要三石糧食，今年收成沒戲了，最少要堅持到明年收了夏糧，這就要一千石。

張偉注意到趙千戶的神情，眼下他還有用，不能逼迫太過，于是又對他說道：“趙千戶，口糧算我買的。”

趙千戶面色尷尬，但是卻緊閉著嘴，推脫都不推脫一下。

張偉轉頭看著在場的衛所官：“趙千戶今日來只帶了三十石糧食，大家今日回去，若是有多余糧食，想要發賣，可以來我這里。”

眾人一聽這話，臉上的表情就活泛多了，他們平日里就是靠著侵占軍屯獲利，手里最多的就是糧食，可是挨著運河，糧食從南方運過來，并不缺。這糧食銷路少了，手頭余錢不多，按著張偉這標準，一天就是兩到三石，大客戶呀，雖然等到明年這里糧食有了收成，這生意就做不成了，可是畢竟還有一年呢不是。

說到生意，有人大著膽子問：“張大人，你這糧食按什么價收呀？我們找誰結賬？”

畢竟張偉現在不是一般人，若是打著做生意的旗號卻是敲詐勒索，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按市價，隨行就市，一月一結，我家在哪里你們都知道，到時候憑收據找陳伯結賬。”

張偉的這個安排中規中矩，條件不算優厚，但是正因為如此，這些人才信。

“高大人，你怎么還沒走？”

張偉和他們正商量著細節，轉頭一看高福還在這里，“今天先讓王富貴他們做，抓緊時間，吃完飯讓大家休息一會兒，趕在天黑之前，窩棚必須建好。”

高福自覺自己的身份不同，和張偉怎么也是自家人，聽張偉要給軍戶們一日三餐，每天要按一斤米算，這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在他看來，這花的都是自家的錢。

“張大人，每天一斤米太多了，給壯勞力半斤，小孩子二兩就足夠了，這過日子得省。”他倒是沒敢再稱呼張偉為賢婿，但是話里話外這長輩的架子還是端了起來。

其他人都知道，這高福的女兒在張偉家里住著，要不然之前也不會巴結他，現在聽他這么說，雖然惱怒經他這么橫插一杠子，生意就要少一半，但是也還真不好開口，畢竟人家是一家人。

高福這話說的，讓張偉心中怒氣直往上涌，他還沒適應自己身份的轉換，或者說良心未泯。不能說做的有多好，但是起碼能做到將心比心，自己讓別人干活，連個飽飯都吃不上，這也太不是東西了。

不過這個火也不好撒出來，畢竟高福出發點也算為自己好，自己不能落一個喜怒無常的名聲，要不然以后誰還敢提意見？

張偉理了理思路：“高大人說的是老成之言，能想著替我省錢，這是對的，以后這種習慣要保持，不該花的錢咱們就是要省。”

張偉先夸了兩句高福，高福故作淡定的捋著胡子，笑而不語。

“但是，既然要讓人干活，那就起碼不能餓肚子，你就是養一頭牛，想讓牛干活也不能餓著，是不是這個道理？畢竟，朝廷還不遣餓兵呢。”

本來大家還一臉嚴肅的聽著張偉說，但是聽完之后卻哄然大笑，把張偉笑得莫名其妙，錢元朗捂著肚子，哎呦哎呦的叫著，緩了好一陣子，才對張偉解釋：“張大人，咱這皇帝，可沒少使喚餓兵。”

這一下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你一句我一句，控訴朝廷欠了自己多長時間的餉銀。罵領導自古以來就是增進同事感情的一個很有效的招數，經過這一通吐槽，眾人只覺得和張偉的關系又近了一點。

張偉也笑笑，這大明也是奇葩。

他拍拍手，“好了，先不說朝廷的事情了，高大人，就按我說的辦吧，我不管別人，在我這里，起碼能吃飽。”

剛剛張偉先捧了高福兩句，高福感到非常滿意，這會兒也不再堅持非要克扣糧食，去找王富貴安排中午的飯食。

這年頭，老百姓一天也就吃兩頓，白天要干活，早上吃一頓飽的，晚上吃一頓少的，糊弄糊弄肚子，早早上床睡覺，這一天天的也就這么混過去了。高福和王富貴安排的時候，周圍有人聽到了，一聽說張偉要給安排三頓飯，一天有一斤米的口糧，簡直都不敢相信。

高福也是個妙人，知道不能勸得動張偉，對著這些軍戶很是講了一通知恩圖報的大道理，高福講的舌燦蓮花，軍戶們聽的熱淚盈眶，眼淚不自覺的從嘴角流了下來。

等高福講的差不多了，王富貴又帶著人把飯送了過來，高福先打了兩碗，給張偉和錢元朗送了過來。

“張大人，錢先生，您二位先用。”

張偉低頭一看，準備的是粥，倒是挺濃稠的，不等張偉問，高福主動解釋：“張大人，今天時間緊，煮粥快，大伙兒原本都不信還有這好事，等端上碗就自然信了。”

“人才啊！”

張偉瞪大了眼睛看著高福，原本他是很看不上高福的，但是沒想到這事情安排的這么妥當，考慮的這么周全，他原本用高福在這里看著工地，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現在看來，這人沒準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道德底線不高，需要看的緊一點”，張偉心中默默的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