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歡迎家丁進門，今天的晚飯特別豐盛，闔府上下，每人領了兩個大饅頭，菜都用豬油炒了，油汪汪的，每人一碗，最上面還蓋了兩片肥肥的大肉片，看著就饞，若是吃不飽的，灶上面還熬了粥，濃濃的、可以立得住筷子的米粥。

這年月能吃飽飯的時候都少，更別說還能吃肉。別看他們天天在地里伺弄著莊稼，可是這么濃的米粥一年也吃不上幾回。

所有人都吃的高高興興，新來的家丁跟仆人們打聽府里的事情，仆人們手上端著大碗，興致勃勃的夸耀著老爺的心善。家丁們在山寨里日子還算過的去，這回下山給人當下人，原本心里是不太愿意的，但是一聽仆人們把關于張偉的各種傳言一講，心里立馬就把忠誠度拉滿。

張偉沒有開小灶，也跟他們一樣，讓翠兒去灶上給他打了飯，自古以來，只要老爺不跟著一起吃，廚子們就能把飯做成豬食，張偉曾經深受其害，這一次自己手里有了點權力，這些細枝末節的很注意。

可是把飯擺在面前，張偉卻一點胃口都沒了。

今天這一頓，也許就是許多人這輩子吃到的最后一頓飽飯了。

他的心里非常的掙扎，那些仆人做的事情，雖然是騙了自己，但是每個人都是事出有因的，都是為了活著罷了。就連那個小偷，如果不是有孝心，怎么敢偷到自己的頭上？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穿越而來，處在他們那個位置，自己會做什么樣的選擇？也許，也是一樣的。

如果日子過不下去了，改名換姓就能給孩子一個活路，家長能放棄嗎？如果都是鄉里鄉親的，別人求到自己身上，帶孩子給條活路，能忍心拒絕嗎？如果親人等著錢救命呢，眼前就有銀子，自己能抵擋住誘惑嗎？

張偉不斷的問著自己，每一個問題，自己似乎會做的選擇和他們都一樣。

善良。

可是，

沒有如果。

站在他們的角度，每個人都有理由，可是站在張偉的角度，這股風氣如果不下狠手剎住，不把規矩立起來，以后帶的人更多，面對的困境更多，還會有人和他們做一樣的選擇。

人人都有理由，人人都能騙他，人人都能偷他，人人都能害他。

“不行，我要活著?！?

叫來翠兒把飯端走，讓他們去分了，張偉囫圇著衣服躺在了床上。

“天殺的世道，狗日的朝廷?！?

……

第二天早飯依然十分豐盛，昨晚剩飯剩菜熱了熱，把大家吃的都冒汗了，等到按著陳伯的吩咐，都聚集在前院的院子里，人們還在互相討論著這主家的心腸善良，對下人真好。

張偉板著一張臉從后院走了出來。

站在那里冷眼看了半天，人群才算徹底安靜下來。

張偉的眼神在人群中看來看去，一直看的眾人心里都有些發毛，他才大聲問：“都吃飽了嗎？”

“吃飽了?！毕旅嬉粋€個的，一邊笑著高聲回答，一邊摸摸圓滾滾的肚子。

“你們多久沒吃飽過了？”

這句話問的，讓仆人們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生活，想起了那些忍饑挨餓的日子，眼眶都有些紅了。

“說！多久沒有吃飽過了？”

下面亂糟糟的回答著，有說半年的，有說一年的，更有一個半大小子，哭著大聲喊，從生下來就沒吃飽過。

這份凄慘又讓張偉心中起了一絲不忍。

這時錢元朗來了，陳伯陪著他一起，繞過影壁墻，看到張偉在訓話，沒有打擾他，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靜靜的看著。

張偉硬起了心腸，接著高聲問道：“我對你們如何？”

“好”，“沒說的”，“老爺是好人”……

張偉心更難受了，但是他還是只能繼續下去，強忍著心中的酸楚，厲聲問道：“可你們是怎么回報我的？”

眾人大驚失色，這兩天府里發生的事情他們都知道，畢竟陳伯前天回來就大張旗鼓的抓小偷，女管家翠兒和老爺的妾室高夫人還大吵了一架，原本昨天看老爺回來沒說什么，還給吃的這么好，以為這事情就這么過去了，萬萬沒想到，老爺居然生氣了。

張偉眼睛往上斜了一點，盡量不去看他們囁喏的不敢出聲的樣子，“先是偽造家庭關系騙我的管家，后來竟然還敢偷我的銀子！我供你們吃喝，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人群一陣騷動，稍微分開了一些，把那一家人給孤立在角落，那家人趕忙撲在張偉身前，痛哭流涕。

張偉冷著臉繼續說道：“前幾日你們進門的時候，就是在這里，翠兒跟你們說過，進了這張家的門，端了張家的碗，吃了張家的飯，那就別做對不起張家的事情，我看你們是都忘了。我沒有對不起你們，是你們看不起我啊，既然如此，那就都走吧，張家不留你們?！?

那一家人一聽，要把他們趕出去，哭聲更大了，跪在地上爬著往張偉身邊爬過來，李氏兄弟從張偉背后繞過來，一手一個把他們拎起來往一邊一扔，被扔到地上之后，還掙扎著往這邊爬過來，相雷朝擺擺手，分過來幾個家丁把他們按在地上，只有哭聲震天。

張偉眼睛不看他們，還是盯著臺下：“除了他們家之外，所有家中有外人的，一律趕出張家，知情不報，一律同樣處理！”

張偉的這個決定，除了陳伯之外，誰都不知道。

現在一聽，一下要處理這么多人，都驚呆了。稍微緩了一下，才有人反應過來，連忙跪地求饒，緊跟著嘩啦啦跪倒了一片。

“老爺，我們錯了，求老爺饒我們這一次機會吧，我們這就把這孩子趕走，求老爺留下我們吧”

……

剛剛脫離了苦海，剛剛吃上飽飯，剛剛吃過飽飯，現在突然又要被一腳踹回去，這巨大的落差讓很多人當場崩潰，除了哭求張偉饒恕之外，更有人當場昏迷過去。

家丁們也被張偉的處罰震驚了。

他們昨天剛來，這次的事情和他們無關，只是昨天還聽說老爺多么和善，對下人多么優厚，今天突然要把這么多人給趕出家門，僅僅只是因為在說家里人數的時候和老爺撒了謊。

“這老爺，和他們說的不太一樣啊?！?

“相雷朝！”，被哭聲擾的心神不寧，張偉高聲喊到。

“小人在?！?

“你還在等什么？沒聽到我說話嗎？帶人把他們給我趕出去。”

相雷朝趕忙答應：“是！”，可是卻不動地方，為難的看著臺下的眾人：他昨天剛來，不知道該趕走誰。

張偉也是被哭聲亂了陣腳，他心里現在難受極了，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一看相雷朝的樣子，這才想起來，還沒說清楚到底要趕走誰。這時候也顧不得分辨了，又高喊一聲：“高青兒！”

高青兒從身后走過來，脆生生的答應一聲。

“你去指人，讓相雷朝帶人趕出去?！?

“是，老爺?！?

說完，一臉平靜的來到人群前，給相雷朝一一指點著，相雷朝昨晚也聽說了，這高青兒和老爺很有一段淵源，前段時間為了她都把別人腿給打折了，后來更是引出了一大段故事，現在養在后院，身份地位很不同。

他不敢怠慢，恭敬的彎腰候在高青兒身側，等她指出一人，就讓手下去抓出一人來，抓了四戶，十幾個人出來，看高青兒沒有再指，低聲問道：“夫人，還有嗎？”

這聲夫人把高青兒叫的心頭一熱，本來正在盤算，還想接著指人，眼神在幾家人身上轉了一圈，把他們盯得低下了頭，然后搖搖頭：“沒了，就這些，去把他們趕出去吧。”

“是，小人這就去辦?！?

這些家丁們見慣了凄苦事情，要不然以前也不會被逼上山，無論這些人怎么哭喊求饒，都不松手，把他們往外拉出去。

有個婦人先是苦苦哀求，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求張偉放他們一碼，眼見張偉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厲聲罵道：“張偉，你這個破落戶，虧我們以前給你那么辛苦的干活，一點人情不講，真是個畜生！”

張偉猛地轉頭，盯著這個女人，眼中怒氣沖沖。

正在此時，高青兒猛地上前，掄圓了胳膊，沖著那個婦人臉上就是正反四個大嘴巴，“你給我們老爺干了幾天活？我們老爺可少了你一天吃食？到現在還執迷不悟，還敢辱罵，你算什么狗東西？”

說完又是幾個耳光，那個婦人臉上登時高高的紅腫了起來。

“你要敢出去還說我們老爺壞話，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高青兒站起來，甩甩自己的手，不管別人怎么看，指著他們說道：“你們也一樣，別看是被趕出去了，這已經是老爺法外開恩，若是有人敢在外面亂說話，把你們都發配遼東，不信的就試試?！?

說完，親自上手，拖著那個被打的婦人往外走，相雷朝一看，嚇了一跳，趕忙揮揮手，其余家丁一齊上，把這些人都迅速拖了出去。

錢元朗讓開道路，看了一眼張偉，又玩味的看了一眼高青兒，一臉的神秘。

翠兒耷拉著腦袋，癟著嘴，眼淚汪汪的湊到張偉身前：“老爺，翠兒無能，有眼無珠，辜負了老爺的信任，過兩天翠兒就回沂州去，不給老爺添亂?！?

張偉現在心亂如麻，哪有心情理她，揮揮手讓她回后院去，翠兒默默的點頭，輕咬著嘴唇，眼淚不住的往外流。

事情處理完了，盡管剛剛冷著臉強裝鐵血把人趕走，但是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擾動的，張偉只覺得渾身發麻，兩手縮在袖管里，不住的顫抖。

深深的呼吸了幾次，張偉感覺顫抖的感覺好一些，這才又開口說道：“這事情就這么著了，如果你們想走，我也不攔著，如果你們想留下，那就老老實實干活，我好吃好喝供著你們，有事情就和陳伯或者翠兒說，要是再敢有欺瞞，那就不是這么簡單的處罰了。”

留下的仆人們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

“都各自去忙吧”

說完，朝著錢元朗走了過去，“御下不嚴，家里出了一點岔子，讓錢先生見笑了?！?

錢元朗笑瞇瞇的看著他：“表少爺過謙了，家里就是要有規矩，如果有需要，錢某去和老夫人說說，請老夫人再派一些下人過來?！?

“不必了，總不能事事都要麻煩我老祖母和伯父，已經給他們添了太多麻煩了?！?

這時高青兒帶著家丁們從外面回來，經過張偉的時候，輕輕施了一禮，就快步走回了后院。

錢元朗扇子一指相雷朝他們，“表少爺，這些是你新招募的家丁嗎？精悍的很呀?！?

張偉怕他問太多，含混的說道：“都是舊日的一些親眷，過來混口飯吃。”

錢元朗看他不想細說，話鋒一轉，“既然表少爺這里事情解決了，那咱們就去千戶所把事兒辦了吧?！?

“那就麻煩錢先生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