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輝煌的新石器時代文化
距今約1萬年前后,氣溫明顯上升,冰川大規模消退,全球進入溫暖濕潤的冰后期。在經歷了更新世多次寒冷氣候之后,甘肅氣候普遍變得溫暖濕潤,甘肅先民的生存環境大為優化,先民們抓住這個契機,在人類文化演進史上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磨制石器代替打制石器,陶器出現了,開始有了農耕和畜牧業,隴原先民跨入新石器時代。特別是距今8000年至3000年這5000年期間,是甘肅大地氣候最為適宜的時期,趁著溫暖濕潤的氣候,隴原先民創造出燦爛的新石器時代文化。新石器時代的早、中、晚期的文化遺址,分布在甘肅東部、中部和西部,說明甘肅史前居民的社會生活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和進步。
1.大地灣文化
大地灣位于秦安縣東北方約45公里處的五營鄉邵家店村東的河邊階地及與之相連的緩坡山地上,遺址坐落在渭水二級支流清水河的南岸,處于清水河與閆家溝溪水交匯處的二階、三階臺地。遺址發現于1958年,在1978年至1984年期間先后6次發掘,1995年的補充發掘,前后持續了8年之久,是甘肅考古史上歷時最長、規模最大、收獲最豐的田野工作項目,揭開了距今約7800年~4800年持續3000年輝煌文化遺存,被稱為中國20世紀百項考古大發現之一。
大地灣文化包含五個文化層,蘊含著約3000年的文化信息。大地灣一期文化,碳測年代為距今約7800~7000年,主要包括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以大地灣一期為代表,約為距今7300年以前;第二階段以天水師趙村為代表,約為距今7300年~7000年之間。大地灣一期文化的居民主要在河岸臺地上建立村落,告別了巖棲穴居的歷史,建造深半地穴式房屋,為圓錐形攢尖頂茅草屋,面積約6~7平方米,房屋內沒有灶坑。石器以打制為主,略加磨礪,未見穿孔器,石鏟、石刀等用于農業生產,農業和畜牧業初具規模,糧食以稷(糜子)為主。學會制陶,用陶器儲藏食物和水,蒸煮食物。有陶紡輪,初步掌握紡織技術,用骨錐、骨針來縫紉、制作衣服,還學會用骨珠、陶環等飾物打扮自己。陶器上簡單的彩繪紋飾,體現著他們的藝術審美追求。居民死亡后,以雙手交叉胸前姿態葬于氏族公共墓地,以日常用品隨葬,沒有貧富差別。那時,人們共同生產,共同消費。同屬大地灣一期文化遺存的還有武山西旱坪遺址和天水西山坪遺址,在隴南西漢水流域和永寧河流域,均有大地灣一期遺存。大地灣一期文化的發現改寫了中國和甘肅史前史,解決了我國彩陶的起源問題。
大地灣二期文化,即仰韶文化早期,碳測年代為距今約6500~6000年。大地灣三期,及仰韶文化中期,相當于陜晉豫交界區的廟底溝文化,又體現出一定的地方特點,碳測年代約為距今約5900~5500年。大地灣二、三期前后綿延1000年,大致處于新石器時代中期。聚落從河谷地帶擴展到塬邊、梁峁高地和山腳下。聚落周圍有壕溝環繞,居住區、制陶區和窖址在聚落的中心,墓葬區在西邊。人們的居住更加干燥、寬敞,房屋建筑地穴變淺,地面建筑增多,面積一般為20多平方米,房間中部有灶坑。所有房屋的門都朝向氏族首領所在的中心位置,體現著母系氏族社會繁榮期的向心力。農作物主要是耐旱而成熟期短的黍和稷。石器切鋸和穿孔技術的應用已非常普遍,裝有手柄的復合工具更是石器發展史上的一次革新,大量骨簇的出現說明漁獵技術的提高。農、牧、漁、獵水平的提高,食物的充足,使得更多的人力能夠專門從事制陶。陶器的制作工藝和器形更顯得爐火純青,彩陶所占比例越來越大,紋飾越來越華美。有圓點紋、斜線紋、回旋勾連紋、三角紋、網格紋、弧邊三角紋等幾何紋,也有魚紋、蛙紋、鳥紋、豬面紋、花瓣紋、豆莢紋等動植物紋飾,線條流暢,圖案繁復華麗。氏族公共墓地在聚落的西邊,墓向也以西、西北及西南的偏多,可見,在先民的信仰世界和靈魂深處,西面具有特別的含義。氏族血緣紐帶緊密,有母子合葬和成年同性的合葬,氏族中的男子死后會經第二次埋葬,遷入自己本來的氏族。婦女厚葬的習俗,說明她們處在主尊之位。大地灣二、三期的文化分布,在黃河上游及其支流渭河、涇河流域,南至西漢水流域均有發現;涇河、渭河中上游的平涼、慶陽、天水等地區是其中心地區,大體趨勢是由隴東及東南部向洮河及青海東部擴延。
大地灣四期文化,即仰韶文化晚期,碳測年代為距今約5500~4900年,是甘肅史前文化最為輝煌的階段,人口劇增,聚落規模空前擴大,出現了雄踞一方的中心遺址。在50萬平方米的范圍內,以部落宮殿式建筑為中心,周圍密集的氏族居住區形成眾星捧月的格局。先民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漁獵比例驟然下降,農業突飛猛進。彩陶逐漸衰落,數量驟減,但圖案更加繁復。大地灣四期文化遺址的分布,如慶陽南佐、平涼侯家臺、禮縣高寺頭、武都大李家坪、甘谷灰地兒、天水師趙村、西山坪等,在涇河、渭河中上游及西漢水流域,密度大過史前任何時期。大地灣五期文化即為常山下層文化,參照鎮原常山遺址的碳測年代,大約距今4900~4800年,這是仰韶文化向齊家文化過渡性質的遺存。
大地灣文化的五個文化層,跨越3000年的歷史,五個文化層存在連續性,基本由大地灣一期發展而來。甘肅東部是中華遠古文化的發祥地之一,是華夏文明起源的重要地區。
大地灣文化創造了多項考古之最。主要有:
我國最早的彩陶
大地灣一期文化文化遺存中出土成千上萬如酥皮點心般破碎的陶片,完整陶器極少,經研究人員努力綴合復原,文化特征隱約可見。大地灣一期文化層的器物,器形簡單,常見有圜底缽、圈足碗、三足缽、筒形罐、小口壺等,主要為夾細砂灰褐陶和夾細砂紅褐陶,一般使用內模敷泥法。陶片質地松脆,色澤不均,由于火候低,陶胎多未燒透,體現了原始的制陶技術。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地灣一期的圜底缽、三足缽等器物上,經常見到口沿內外繪有一周紫紅色的彩帶,沿內較窄,沿外較寬,經鑒定,顏料成分是三氧化二鐵,這條彩帶是燒制前繪制的,不易脫落,還發現個別陶器內壁有白彩圖案。大地灣彩陶圖案簡單,色彩不甚醒目,顯示了彩陶初始階段的水平。大地灣一期文化遺址普遍發現彩陶,約占全部陶器的1/3強,可見甘肅彩陶問世之初,就已顯得不同凡響。在黃河流域發現的距今約7000年以前的新石器文化早期遺存,除了甘肅大地灣文化,還有河北的磁山文化、河南的裴李崗文化、山東的北辛文化,只有大地灣一期文化的遺址中發現彩陶。大地灣一期文化的彩陶,是我國最早的彩陶。

圖1 大地灣三足缽
大地灣一期文化彩陶解決了困擾學術界多年的彩陶起源問題,確立了甘肅大地灣為中國彩陶之祖的地位。之前學術界認為,彩陶起源于中原而向西傳播至甘肅。從大地灣彩陶來看,這種看法正好相反。彩陶最早起源于甘肅大地灣一期文化,然后向東傳播、發展、影響,才有了中原仰韶文化的彩陶。大地灣一期文化彩陶,不僅解決了學術界長期存在的錯誤認識,也讓人們重新審視甘肅在華夏文明中的源頭地位,重新認識甘肅的文化地位。大地灣文化告訴人們,在華夏文明形成和發展的歷史中,甘肅舉足輕重,在新石器時代早期,隴原大地就已經走在時代的前列。
神秘的彩繪符號:原始文字的雛形
在大地灣一期文化的二十多件缽形器和部分陶片的內壁上發現有十余種不同紋樣的彩繪符號,有的類似植物的紋樣,有的是以直線或曲線并列或相交構成的彩繪紋樣,它們應是一種記事符號。大地灣二期文化的彩陶缽口沿外部的黑色寬帶紋上發現了十余種刻畫符號,每一種符號均可單獨使用,這些符號與西安半坡遺址和臨潼姜寨遺址發現的刻畫符號非常相似,其中部分刻畫符號是對一期彩繪符號的承襲。它們大多刻畫在彩陶缽口外沿黑色寬帶紋上,少數刻在陶缽底部或其他部位,大都是在燒制前刻畫在陶坯上的。這些符號直到新石器時代晚期還被繼續使用著,說明大地灣文化連續使用這些符號達二、三千年之久,是有約定俗成意義的原始表意符號,是原始文字的雛形。大地灣文化中的彩繪符號和刻畫符號,說明大地灣先民具有極高的才智,秦安、天水一帶視為伏羲故里,不是沒有緣由。這些文字萌芽時期的刻畫符號,說明隴上先民在中國文字的發明方面做了很大的貢獻。

圖2 大地灣刻有符號的寬帶紋缽
我國最早的旱作農業標本
在大地灣一期文化遺存中的一個圓形直壁窖穴的底部,發現了一些已經碳化的稷和油菜籽種子顆粒,這是迄今所知我國時代最早的此類農作物的標本,為探索中國遠古時代農業起源和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線索。此前我國黃河流域出土的農作物標本多為粟,但都是距今7000年以內的,大地灣的發現將北方農業標本出現的時間上推了1000年,也說明大地灣一期文化的先民主要的糧食品種可能是稷,而后才逐漸推廣了粟。“社稷”一詞用“稷”代表五谷,體現農業的重要性,實至名歸。
我國最早的大型中心建筑和最早的“混凝土”地面
大地灣文化發現我國最早的宮殿式建筑。在大地灣四期文化遺存中的房屋建筑,其建筑規模、修造技術,被認為代表了仰韶文化建筑的最高成就,是大地灣文化繁榮期的體現,也是我國最早的宮殿式建筑,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
大地灣發掘240座各文化層的類型多樣、變化復雜的房屋遺址,展示了大地灣居民從地穴起步,經半地穴式圓錐形攢尖頂式茅草房,到地面建筑的整個歷程。在眾多房址中,最為壯觀的是盤踞遺址中心部位的、屬于大地灣四期的F901原始殿堂式建筑。F901建筑是迄今所知我國新石器時代規模最大、結構最復雜的房屋建筑,已初步具備中國古典建筑前堂后室、兩側廂房的傳統格局,與史籍所載的“夏后氏世室”形制類似。F901總占地面積420平方米,不計附屬建筑占地面積290平方米,僅主室面積大130平方米。結構復雜而合理,室內有2個頂梁大柱、16個附壁柱、1個角柱,室外有6個外柱,屋頂由頂梁柱、附壁柱及室外柱承載,墻壁主要起隔斷和封閉的作用,主室柱、梁、椽互相連接,這也是我國延續數千年的木架為骨干、土木混合結構的建筑特點。布局規整有序,平衡對稱。以正門和灶臺的連接延長線為建筑中軸線,左右兩邊所有構件如大柱、附壁柱、門都是對稱的,這種以中軸線左右對稱的布局,是大地灣居民在建筑學上的一大發明創造。
還有一個引人關注的地方,室內地面平整、堅硬、光潔,外觀極像現代混凝土水泥地面。經抗壓強度試驗,它們相當于現代100號礬土水泥砂漿地面的強度。表層下是15~20厘米厚的砂、石、土的混合墊層,中含大量人工燒制而成的輕骨料,系用當時隨處可見的料姜石燒煅而成。居住面下鋪墊這種材料,既能抗壓,又可防潮保溫,這是大地灣史前居民在建筑領域的一項了不起的發明,被譽為我國古代建筑史上的奇跡。
這樣一處規模宏大、工程浩繁、建造精密的建筑群,加上室內出土的陶器器形大,造型奇特,完全不同于日用器,說明這處建筑不是一般日常生活居所,應該是舉行群體活動的公共場所,主要用于集會、祭祀或舉行某種儀式,前部的軒、堂是辦事、聚合、舉行典禮的地方,后室及左右廂房應該是部落首領的起居處,粗具“前朝后寢”的功能,奠定了中國宮殿制度的基本格局。這座宮殿式建筑,以宏大的規模、復雜的布局、考究的地面、青石作礎、整體木架的結構,成為我國新石器時代文化中的建筑之最。
我國最早的人物地畫
大地灣四期文化一處房址居住面中心偏后部出土了一幅用炭黑繪成的地畫,長1.2米,寬1.1米,圖案上層似乎為一男一女,左臂都向上彎至頭部,右臂下垂,手持棒狀器物,兩腿交叉,腳尖向上翹,作行走狀;下層以黑粗線繪兩個并排置于長方形中的動物形象,頭皆向左,頭上有兩個聳向后方的角狀物,臀上部有翹起的尾狀物。關于這幅地畫的含義,學者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說反映了祖先崇拜,有人認為是生殖崇拜,有人說描繪的是狩獵的場面,有人認為畫的是施法驅邪的巫術儀式。總之,大家都認為這幅地畫不是出于審美和裝飾,而是出于宗教的創作。地畫周圍的地面皆有踐踏日久的污跡,而地畫處比較潔凈,顯然是特意保護的。這幅地畫比同期陶器上的紋飾簡單粗獷,卻要比陶器紋飾大的多,是我國迄今發現的最早的人物畫像。畫中的人物合乎比例,造型簡單,顯得溫厚敦樸。這幅地畫是原始社會目前僅見的一幅獨立繪畫作品,也是最早的建筑繪畫作品。
大地灣文化對研究隴東地區的考古編年和序列有里程碑的意義,揭開了隴東涇河、渭河流域作為仰韶文化源頭的真相,展現出新石器時代文化是從隴東的涇渭流域逐漸向東邊的關中、晉南、豫西發展、傳播的歷史事實。甘肅涇、渭流域在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形成、發展過程中“泵”的意義和作用,也不容置疑。

圖3 大地灣人物地畫
2.馬家窯文化
馬家窯文化是黃河上游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馬家窯遺址是1923年~1924年由瑞典地質學家兼考古學家安特生發現并挖掘的,為了與河南、陜西的仰韶文化相區別,安特生稱之為甘肅仰韶文化。1944年~1945年夏鼐在甘肅進行考古,認為這支文化與仰韶文化不同,他在1961年出版的《新中國的考古收獲》一書中,正式用馬家窯文化這個名稱。馬家窯文化年代約為距今5000年~4000年,分布在黃河及其支流涇河、渭河、洮河、大夏河、湟水以及長江水系的西漢水、白龍江、岷江流域的地區,一般分為馬家窯、半山、馬廠三個類型,這三個類型之間是承襲和遞接關系,正好代表了馬家窯文化早、中、晚三個階段。
馬家窯類型因首次發現于臨洮馬家窯而得名,距今約5000年~4700年。主要分布于甘肅中南部和青海東北部、寧夏南部地區,在甘肅東部的涇河、渭河上游與西漢水、白龍江流域都有遺存。主要有東鄉林家遺址、蘭州曹家嘴遺址、蘭州王保保城遺址、康樂邊家林遺址等。
半山類型因首次發現于甘肅廣河縣半山而得名。距今約4600年~4300年,分布在隴山以西的渭水上游、蘭州附近的黃河沿岸到青海貴德盆地及黃河支流的湟水、大夏河、洮河、莊浪河、祖厲河流域、河西走廊的永昌、武威、古浪、景泰等地區,范圍基本與馬家窯類型相同,但已逐漸西移。重要遺址有蘭州市七里河區西果園青崗岔村、蘭州七里河區花寨子、廣河縣地巴坪、景泰縣張家臺、蘭州紅古區土谷臺等遺址。
馬廠類型因最早發現于青海民和縣馬廠塬而得名。距今約4300年~4000年,分布范圍與半山類型大致相同,只是更為向西,到達河西走廊的西端玉門一帶。
馬家窯文化是在大地灣文化強烈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地域色彩明顯的文化。大地灣文化崛起以后,影響力不斷東進,在與當地文化及東方文化交融后產生西安半坡、河南仰韶、廟底溝等文化,形成一個仰韶文化圈,仰韶文化反過來又影響、反哺大地灣文化的發展,大地灣二、三、四期文化既是大地灣一期的發展,同時也是與東邊仰韶文化互相影響、共同進步的結果。當大地灣四期文化,即仰韶文化晚期漸漸衰落的時候,馬家窯文化卻一枝獨秀,呈崛起之勢,發展成甘肅又一支輝煌的地方文化。馬家窯文化是在大地灣、仰韶文化的影響下,融合長江中游大溪文化的某些因素,又吸收本地的特色發展起來的,也與當時的氣候環境密不可分。
在馬家窯文化的一千年間,黃河上游地區氣候溫暖,降雨量在500~600毫米。在黃河階地、湟水地區、莊浪河谷地、葫蘆河谷地、洮河、大夏河谷地及渭河上游谷地,避風向陽,土地平坦,水熱條件好,適宜定居生活。馬家窯文化的崛起,與大地灣一期文化一樣,都受益于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馬家窯文化聚落一般選擇在靠近水源的河岸階地,規模大小不一。他們住在或淺半地穴式或平地起建的房屋中,早期房屋多是較小的圓形,后期多為方形、長方形、呂字形等。室內中部有火塘,屋外附近多有儲物的窖穴,聚落中有集中的制陶窖址,陶窖比大地灣文化時期的進步,火塘和窖室分開,燒窖溫度提高,陶器的質量和數量都大幅度提高,制陶業非常繁榮,說明當時有許多人專門從事制陶業,也說明當時的農業、畜牧業水平比較發達,才能支持如此繁榮的制陶業。
馬家窯居民的生產工具以石器為主,骨器次之,也有少量的陶、蚌、角、銅等制成的工具。石制工具特別發達,石鏟、石斧等磨制得很精細。馬家窯居民把大量的時間和心思用來磨制工藝水平很高的刀、斧、錛、鑿、鐮等,他們的農業比較發達,農業是經濟的主要支柱。馬家窯文化的居民過著穩定的定居生活,他們種植粟、黍、麻等,以農業為主,漁獵為輔。稷是他們的主要糧食,東鄉林家遺址中發現一個袋狀窖穴,穴內堆積大量已炭化的稷粒和秸稈,有的穗子捆成小把,整齊堆放在一起。黍是他們種植的僅次于稷的農作物,有些遺址中發現了黍和黍秸。馬家窯文化的農作物產量大幅提高,陶器器形中逐漸增多的甕、罐、瓶等,大多是用來儲藏食物的。他們有時用糧食隨葬,如青海柳灣的馬家窯遺址墓葬中,用裝滿粟的陶甕隨葬,少則一個,多則四個,可見當時農業的發達,糧食產量的充裕。除了種植稷、黍、粟、麻外,馬家窯文化居民還養殖豬、狗、牛、羊、雞等。采集和漁獵沒有大地灣文化那么重要,但也時而為之,他們用石簇、骨簇、石彈丸、陶彈丸等獵取鹿、野豬、羚羊、田鼠等,補充肉食、蛋白質營養。
林家遺址的大麻,是我國新石器時代考古的一大重要發現。大麻籽可榨油,纖維可捻線、搓繩,可紡織粗麻布,也許還會制作麻鞋。大量石質、陶制紡輪、骨針,說明紡織業是重要的手工業,麻纖維是當時的主要紡織原料。在有些馬家窯遺址的墓葬里,死者衣物上的紡織痕跡印在緊靠在旁邊的陶器上,紋理清晰,線條均勻,反映了當時的紡織水平。
墓葬體現著當時的經濟、信仰、風俗等,馬家窯文化的墓葬也有一些自己的特點。馬家窯居民有公共墓地,多在聚落居住地附近,墓葬排列不甚規整,形制多為方形或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半山類型墓葬中出現了石棺、木棺,馬廠類型墓葬中有木棺和墊板。與仰韶文化圈墓葬大部分西向不同,馬家窯墓葬的墓向有北、西北、東、東南多種形式。馬家窯墓葬中有火葬墓,葬具和死者同時被焚燒,說明有些地方已經流行火葬能幫助靈魂升天的觀念。早期的墓葬中存在同性合葬、多人合葬和母子合葬的情況,晚期才出現成年男女合葬的情況,說明馬家窯文化經歷了從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社會的過渡,到晚期馬廠類型時,一夫一妻的對偶家庭比較普遍,父系氏族社會基本確立。
除了上述基本的文化特征外,馬家窯文化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璀璨的彩陶藝術和“中華第一刀”。
華夏彩陶之冠
馬家窯的彩陶空前發達,在我國的彩陶文化中,馬家窯文化彩陶比例約占中國史前出土彩陶總量的90%左右。馬家窯彩陶的發達得益于社會分工專業化。馬家窯遺址中都發現窯場、陶窖、顏料及研磨顏料的石板和調色陶碟等。馬家窯文化的居民開始使用慢輪修坯,用轉輪繪制紋飾。彩繪花紋早期以純黑為主,中期使用純黑彩和黑、紅二彩相間,晚期多以黑、紅二彩并用。嫻熟的繪畫技巧應該出自專門的制陶工匠師。
馬家窯彩陶是在大地灣彩陶影響下發展起來的,繼承了大地灣文化后期紋飾爽朗的傳統,特別那些卷緣盆、彩陶碗與大地灣廟底溝類型有明顯的相承關系,蛙紋、鳥紋等與大地灣的半坡、廟底溝類型一脈相承。但馬家窯彩陶無論在造型還是紋飾,都高于以前任何時期的彩陶,圖案個性鮮明,制作精美,紋飾絢麗典雅,工藝登峰造極,將中國彩陶文化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

圖4 馬家窯旋紋雙耳尖底瓶

圖5 半山類型旋紋、鋸齒紋壺

圖6 馬廠類型四大圓圈紋罐
在河兩岸長大的馬家窯人,曾經滿懷熱愛,仔細觀察著他們周圍的一切,粼粼波光的水面,一道道漣漪,一個個漩渦,讓他們流連忘返;水下搖曳的水草,輕快暢游的魚兒、青蛙,頭上飛過的鳥兒,一切都是那樣美,那樣的動人,他們用彩筆描繪出看到的這一切,于是,馬家窯彩陶上出現漩渦紋、水波紋、弧邊三角紋、鋸齒紋、網格紋、垂弧紋、弦紋、平行線紋、貝形紋、葉紋、鳥紋、蛙紋、同心圓紋、舞蹈紋、葫蘆形紋、菱格紋、神人紋……常常多種紋樣組合,以二方連續圖案展開。他們用漩渦紋、水波紋表現黃河、洮河的奔騰不息、渦深流急、波濤洶涌的氣勢,用蛙紋表達對生育繁衍、多子多福的美好祈愿。著名的舞蹈紋,一排舞者手牽手,載歌載舞,可能在慶豐收,也可能在娛神,或者舉行什么特別的儀式,讓我們看到馬家窯人的“踏歌”,他們喜歡在舞蹈中釋放自己、燃燒自己。馬家窯文化遺址出土許多造型優美、制作精致的陶制樂器,如陶鼓、陶鈴、陶塤等,體現他們對音樂舞蹈的熱愛。馬家窯彩陶的工藝師把虛實、繁簡、統一與變化、協調與對比、交錯與重疊等手法運用得爐火純青,表達著他們共同的文化意識和審美追求。他們創造的藝術之美,讓后人流連、驚嘆。馬家窯工藝師創造的美是動態的美,富有生命力的美,充滿著張力,又含蓄富有意味,顯示出中華民族審美傳統的一些重要特點。
馬家窯彩陶圖案內彩特別發達,多以漩渦紋和水波紋裝飾在壁內,有些器物通體彩繪,圖案與器物造型完美結合。馬家窯彩陶早期出現白彩勾勒的方法,是在彩陶燒制完成后再繪制上去的,繪有白彩的馬家窯文化彩陶既是彩陶,又是彩繪陶。馬家窯類型多水波紋、漩渦紋,那是居住在河流兩岸的先民觀察水流的記錄。那時,人們席地而坐,陶器也多置于地上,人們通常看到器物的上半部分,所以,馬家窯彩陶的紋飾多繪制在器物的上腹、肩部或器內。說明這些美輪美奐的彩陶都是他們的生活用品,圖案紋飾與生活息息相關,美化了人們的生活,體現了先民對美和精致生活的追求,彩陶是他們揮灑藝術才華的主要天地。“在距今約5000年~4000年間,中國各地的彩陶漸趨衰落,馬家窯文化彩陶卻獨放異彩,在甘青地區形成了中國彩陶的鼎盛階段,其藝術水平之高,文化成就之大,使其他彩陶文化難以比肩。”[1]
這些彩陶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先民們高超精湛的制陶水平和嫻熟完美的繪畫技巧,更讓我們領略了黃河上游遠古人自由、歡快、浪漫的精神情態。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幅幅靈動活潑、絢麗多姿、變化無窮、獨具東方詩韻的精美畫面。
我國第一件青銅器——中華第一刀
我國最早的青銅器物,發現于東鄉林家馬家窯類型遺址的房址內。這是一把青銅短刀,刀長12.5厘米,寬2.4厘米,呈扁體長條形,表面平整,薄厚均勻,柄部短而刃部長,刀背與柄背連為一體,有明顯的弧度,刀體近柄部寬,刀尖圓鈍微上翹,刃部平直微凹。刀體系用兩塊陶范閉合澆鑄而成,為增加鋒利度,刃部經輕微冷鍛或戧磨。經測定為錫青銅,含錫量為6%~10%,達到標準青銅器的合金比例。碳14測定年代為距今5000年左右。這件器物形制簡陋,式樣樸拙,滿荷銹蝕,卻是迄今我國發現的第一件青銅器,被稱為“中華第一刀”[2]。

圖7 馬家窯林家遺址青銅刀
該遺址還出土一些煉銅碎渣,表明這件青銅刀是由銅錫共生礦石冶煉而成,其接近標準的銅、錫比例的形成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和試驗性,說明他們還沒有掌握銅、錫的比例和調劑,處于青銅器的萌芽時期。但這件青銅刀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馬家窯文化的居民已經開始了冶金實踐,雖未登堂入室,卻領先中國其他地區而進入青銅文化殿堂之門,拉開銅石并用的序幕。刀的原始形狀,其實就是舊石器時代切割肉類、劃裂獸皮的鋒利石片,新石器的石刀磨制得更加精巧。馬家窯文化流行一種骨柄石葉刀,這是一種骨、石相配制成的復合工具。林家遺址所出的這件青銅刀,就是仿照這種骨柄石葉刀的外形制成的,刀柄寬而刃部平直,這是中國新石器時代很普遍的最簡單、最原始的刀形。林家遺址的這把青銅刀用來切割肉類,屬于食具。盡管青銅鑄造技術顯得原始、粗樸,但足以說明中國的青銅文化是馬家窯先民通過長期的探索、試驗而創造出來的,并非來自異域文明。
無獨有偶,在永登縣蔣家坪馬廠類型遺址中,再次出土了青銅刀,形制較東鄉林家所出有所改進,刃部加長且弧度增大,刀背與刃部的弧度相應,前鋒窄,刀柄直,比林家遺址的刀更加靈巧而實用,顯示了馬家窯青銅制作的持續和發展。這兩把青銅刀表明:甘肅是中國青銅文化的起源地,是青銅工藝的故鄉。中國青銅文化古老的根須最先深扎在隴原大地的黃土層中。
同時代中國其他地區個別遺址中零星發現小黃銅片或銅渣的時候,馬家窯先民已經赫然鑄造出錫銅比例近乎完美的兩把青銅刀,哪怕如學界所言為偶然煉成,但這偶然出現在甘肅的馬家窯先民手中,聯系到甘肅從大地灣到馬家窯文化在史前文化的領先地位,這種偶然之中似乎蘊含著某些必然。
彩陶包含很重要的物理學和化學方面的知識經驗,青銅器的冶煉和合金比例更需要相關的科技知識。甘肅先民在彩陶和青銅器方面為推進人類文明做出了重要貢獻。
3.齊家文化
當中原進入夏朝的時候,甘肅正處于齊家文化時期。
齊家文化因最早發現于甘肅廣河縣齊家坪而得名。1924年瑞典考古學家安特生在甘肅洮河流域進行考古調查時發現的。最初安特生錯誤地置其于馬家窯、半山文化之前,直到1945年5月,夏鼐在陽洼灣遺址發掘時,發現其中一墓葬填土中有仰韶文化陶片,才解決了齊家文化的年代。齊家文化是馬家窯文化之后,興起于甘青地區的一支早期青銅文化,距今約4300~3700年,僅有六百多年的歷史,與夏王朝幾乎相始終。齊家文化的分布地域與馬家窯文化大致重合,東西跨度更大,東起渭河流域及涇河上游,西至河西走廊東部及青海東部,南及白龍江流域,北至內蒙古西南部及寧夏南部。其中心區域是甘肅中西部和青海東部。甘肅境內發掘的主要遺址有永靖大何莊、秦魏家、張家嘴,武威黃娘娘臺,廣河齊家坪、陽洼灣,岷縣杏林,秦安寺嘴坪,天水師趙村、莊浪南坪劉堡坪等。仰韶文化和馬家窯文化結束后,齊家文化是華夏大地上足以同中原龍山文化形成對峙的強大文化力量。
齊家文化分布廣泛,橫跨甘、寧、青三省區,東西約800多公里的跨度,包括東、中、西三個地區。東區包括甘肅東部的涇渭和西漢水流域,中區包括甘肅中部的黃河及其支流洮河、大夏河流域,西區包括青海東部的黃河及其支流湟水流域和河西走廊。東部遺存的時代早于西部遺存。不同地區、不同時期,展現不同的面貌。齊家文化是從東邊往西邊發展的,從渭河流域往西發展,經洮河、大夏河,再往黃河上游及其支流莊浪河、湟水流域方向發展。
齊家文化內涵復雜,既有隴東鎮原縣常山下層文化的因素,還有西安客省莊文化的成分,又與馬家窯文化存在某種承襲關系,陶器中的管狀流盉和鬶,以及雙大耳罐、高領折肩雙耳罐、侈口罐等明顯受東方龍山文化的影響,而引人矚目的紅陶鳥形器,則和同時期的西亞古文化同類器十分相似。三袋足的陶鬲透露出北方游牧民族喜用皮囊的風俗。齊家文化匯聚了多種文化因素,體現以東方文明為主,吸收西方文化因素的特征,是農業文化與草原文化的結合。是中西文化交流、互相影響的文化典范。
齊家文化居民同馬家窯文化居民一樣,過著以農業為主的定居生活。齊家文化的聚落遺址一般都選擇在便于人們生活的河流兩岸的臺地上。聚落內有房址、窖穴、陶窖、墓葬。房屋大多是方形和長方形半地穴式建筑,面積6平方米左右,大的也不超過10平方米。房屋的地面和墻壁的近底部,都抹了一層用石灰、料姜石粉末和沙子混合成的白灰面,平整光潔,堅固美觀,又保暖防潮。房屋中間有一個圓形或葫蘆形灶址,門道多向南。他們住著黃河流域最普遍的住房形式,房屋附近多有儲存糧食和雜物的窖穴,有鍋形、袋形和桶形。齊家文化的主要農作物是粟,永靖大何莊遺址出土的陶罐中發現了許多炭化的粟粒。齊家文化的先民飼養家畜以豬為主,還有羊、牛、狗、雞,也有少量的馬和驢。在武威皇娘娘臺和永靖大何莊、秦魏家三處遺址發現豬的下頜骨800多件,養豬是齊家先民經濟生活的重要內容,豬的多少也是他們財富的標志。同時,采集和漁獵繼續存在,眾多石簇和骨簇的出土,說明狩獵業也占一定的成分。青銅冶煉技術開始推廣,齊家文化先民進入銅石并用的時代。
齊家文化先民的生產工具仍以磨制石器為主,還有少量的骨器、角器、玉器、青銅器。石器主要有鐮、錛、鏟、刀、斧、簇、刮削器、磨盤、磨棒等,器形規整,通體磨光,有的是裝柄的復合工具。骨器制作頗顯創意,用動物下頜骨或肩胛骨制成的鏟子和鋤,刃寬鋒利。齊家坪遺址出土的三齒骨叉,精巧光滑,都是效率頗高的工具。收割谷物用的石刀、石鐮多磨光穿孔。他們穿著麻布衣服,大何莊一件陶罐上還保存有清晰的麻織布紋。臨洮馮家坪遺址出土的一件紅陶二聯罐,腹部刻有六條蠶紋,有些遺址也存在細密紡織物的痕跡,也許齊家文化居民已經有了紡絲技術。

圖8 齊家文化復道三角紋圜底雙耳罐

圖9 齊家文化雙鉤太陽紋帶流罐
齊家文化也擁有一支專業化的制陶工匠隊伍,從事規模化的陶器制作,制陶業也比較發達,燒陶的溫度較高,且掌握了輪制修整技術,陶器種類繁多,造型和紋飾體現出鮮明、獨特的特色。大部分是素陶,很少見到彩陶,彩繪以黑色、紅色為主,紋飾有繩紋、菱形網紋、方格網紋、寬帶紋、蝶形紋和各種三角紋等,多裝飾在器物的口、頸、肩、上腹部等。以平底器為主,其次為三足器和圈足器。生活所用的小型器物較多。齊家文化的居民常用的陶器有罐、盆、碗、豆、鬲、盉、斝等,雙大耳罐和侈口雙耳罐是齊家文化陶器的代表。各期陶器的演變規律是器形從粗矮向瘦長發展,單耳罐領部由矮到高,耳由小環形發展到寬邊弧形,耳上端由口沿平齊發展到低于口沿。齊家文化先民喜歡用黏土捏塑人頭造型和各種動物形象,如鳥、羊、狗等,生動傳神。還有極少的鼓形響鈴,鈴內裝小石球,搖動時叮當作響,甚是有趣。總體來說,齊家文化的彩陶與馬家窯彩陶不能同日而語,彩陶數量大幅減少,陶器也不再精細,圖案花紋也不再那么繁縟豐富,彩陶在齊家文化走向衰落,齊家文化的先民不再把創作的熱情傾注于陶器,彩陶漸漸成為遠去的記憶,人們把目光轉向玉器和銅器。
齊家文化的墓地多是成片或成排的部落公共墓地,以長方形豎穴土坑墓為主,也有圓形墓和凸字形土洞墓。葬具有木棺、獨木棺和墊板等,葬式有單人葬和合葬。單人葬有仰身直肢葬、俯身葬、二次葬、屈肢葬、側身葬和甕棺葬等,合葬有成年男女合葬,成人與兒童合葬。墓葬大多數朝向西北或西。秦魏家成年男女合葬墓中,男性皆仰身直肢,女性側身屈肢,面向男性。黃娘娘臺墓葬有一男二女成人合葬,男性仰身直肢居中,女性屈肢位列于男性左右側,女性應該是殉葬者。齊家先民普遍的婚姻形式是一夫一妻制,少數地位高的聚落首領過著一夫多妻的生活。在單人墓中,男性的隨葬品明顯多于女性,說明齊家文化處于男子占統治地位的父系社會,女性表現出對男性的依附、屈從的姿態。隨葬品除陶、石、骨器外,還有卜骨、玉器和銅器。墓葬規格的差別和隨葬品的懸殊,反映著齊家文化人們的貧富分化。如武威皇娘娘臺墓地中,有些墓的隨葬玉器多達83件,而大多數墓中沒有隨葬玉器。齊家文化中的社會財富已開始向少數人集中,他們是部落或氏族首領、祭司、巫師一類人物,是齊家文化中的貴族。貧富分化是私有制發展的結果,也是王權產生的基礎。
在主持祭祀等部落典禮活動中,齊家文化的貴族獲得統治權力和威嚴,當時的宗教已經制度化、規范化。聚落遺址中出土的“石圓圈”,就是他們專門的祭祀場所,皆用天然的扁平礫石筑成,直徑4米左右,附近出土牛、羊骨骼和卜骨。齊家文化的先民喜歡用占卜來指導他們的生活,武威皇娘娘臺和秦魏家等遺址中發現70余塊卜骨,大部分是羊的肩胛骨,有些是牛和鹿的肩胛骨,不鉆不鑿,只有灼痕。
齊家文化中最引人注意的是玉器和青銅器。
齊家文化的玉器
齊家文化出土了大量的玉器,玉石材料品種豐富多樣,琢磨工藝粗獷大氣,令人嘆為觀止。齊家文化的玉器為甘肅史前文化末期最輝煌耀眼的成就之一,繼北方的紅山文化、南方的良渚文化之后,齊家文化創造了中國史前玉文化的又一高峰。齊家文化的玉文化更多體現出與仰韶文化、龍山文化甚至是良渚玉文化之間的千絲萬縷的關系,使得齊家文化更加復雜而耐人尋味。
齊家文化對玉器的需求量極大,目前已出土玉器約達3000多件,器類多樣,有玉制的斧、錛、鑿、鉞、刀、環、佩、鐲、璧、琮、璜、聯璧璜等,璧和琮等禮器形體較大,器形豐富,紋飾簡潔粗獷,大多平素無紋。在玉器的選材上,得天獨厚,就地取材,多為當地的透閃石或祁連玉,禮器如璧、琮、圭、璋、璜、戚,多晶瑩純美,而工具類玉器的材質較次。齊家文化玉器的加工技術高超,厚度不足3毫米的圭、璋、刀表面平整。在齊家文化的玉器中,玉璧出土最多,是最具代表性的器物。一些大型的、制作精良的玉璧,還有那些大型的多璜聯璧,都是禮儀祭祀用器。齊家文化早期遺址師趙村出土的璧、琮、聯璜璧,標志著璧琮組配禮制的成熟。1984在靜寧縣治平鄉后柳溝村的齊家文化遺址,發現一個埋有三璧四琮的坑,坑上蓋有石板,這應該是個祭祀赍埋坑。還有一些刀斧類的器物,器體輕薄,刃部完整,顯然不是實用的工具或武器,應該是一種儀衛器,是權勢的象征,專門用于某些莊嚴儀式以增威儀。玉器是齊家文化貴族最喜歡的裝飾品和隨葬品,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齊家文化的玉器,以獨特的形態凝聚著齊家文化先民對天地、祖先、神靈的虔敬,凝聚著他們對現實世界的熱愛。齊家文化大量的禮儀玉器,說明僅僅以新石器時代晚期來定位齊家文化顯得籠統、低調,從種種跡象看,齊家文化的社會結構要比我們目前所知高級得多。
齊家文化開西北地區玉文化風氣之先,其文化影響深遠,周代的用玉傳統和賦予玉禮器的種種神秘理念,基本是對齊家玉文化的傳承。齊家玉文化對中國古代傳統禮制的影響,后來居上而超過了紅山文化和良渚文化。
中國石器時代的玉文化,最著名的是東北的紅山文化和南方的良渚文化,甘肅的大地灣文化和馬家窯文化都少見玉器,而齊家文化卻成為又一個著名的玉文化中心。齊家的玉文化從何而來,一直是學術界探討的問題。齊家文化的多璜聯璧的器形只出現于晉南的陶寺文化和陜西的龍山文化中,齊家文化的玉器傳統與陶寺文化、廟底溝二期文化有關,齊家文化的玉文化,可能是南方的良渚文化經由中原的陶寺文化、廟底溝二期文化傳播到西北地區來的。齊家文化與陶寺文化在玉器形制、傳統方面的密切關系,說明齊家文化與堯舜禹及夏王朝之間存在著特殊關系,有待我們進一步探求。
齊家文化的銅器
齊家文化與夏王朝基本同時,齊家文化遺存中普遍存在銅器,紅銅與青銅并存,出土青銅的遺址多于出土紅銅的遺址。紅銅冶煉與制作已趨于成熟。青銅多為砷青銅和鉛青銅,不再依賴銅錫共生礦冶煉青銅,對合金已有初步的知識。齊家文化的砷青銅說明我國早期的銅合金規律,和世界其他地區是一樣的,都是先有砷青銅,然后才有錫青銅。齊家文化的青銅冶鑄水平仍處于早期階段。[3]齊家文化早期以紅銅為主,晚期多為青銅,整個齊家文化的冶銅業經歷了從紅銅發展為青銅的歷程。
甘肅出土銅器的遺址有武威皇娘娘臺,永靖大何莊、秦魏家,廣河齊家坪等,銅器器形豐富,齊家文化的先民首先用青銅制作生活工具,如刀、錐、矛、匕、鑿、鉆、空首斧等,還有鏡、鐲、釧、臂筒、指環、耳環、釵等飾品。制作方式有鍛制也有鑄制,也已掌握了合范技術。銅骨復合工具如骨柄銅刀、骨柄銅錐等明顯是大地灣文化、馬家窯文化骨石復合工具在銅器時代的發展。
銅鏡是齊家文化青銅器的代表,也是目前所知我國時代最早的銅鏡。齊家文化的先民首先以銅為鑒,端正衣冠,認識自己。他們喜歡隨身佩戴,常常把銅鏡系掛在衣帶上,所以,齊家文化的銅鏡背后有紐。1975年出土于廣河縣齊家坪的一座墓葬中的一面銅鏡,圓形,直徑6厘米,厚0.3厘米,鏡面有光澤,背面無紋飾,中心有拱形環紐。這面銅鏡為錫銅合金,形制雖小,制作簡單,但比1934年河南安陽殷墟出土的銅鏡還要早2000年,可謂“華夏第一鏡”。后來出土于臨夏的一面重環星紋鏡,直徑14.6厘米,背紐完整,圖案清晰,是兩個同心紋飾圈,用填平行斜線的三角與空白三角相間,構成雙重星紋圖案,線條細密規整。李學勤先生認為齊家文化“在那里形成了中國銅鏡的早期傳統,然后擴展到國內各地”。[4]西亞、埃及、希臘、羅馬的銅鏡,一開始是有柄無紐,而且是柄和鏡鑄為一體的,齊家文化的銅鏡明顯形成與其不同的形制,齊家文化有背紐的銅鏡,應該出自我們祖先的發明。
齊家文化的青銅短刀,明顯比馬家窯文化的青銅刀進步。出土于甘肅康樂蘇集鄉塔關村齊家文化遺址的青銅環首短刀,首部圓環,可供穿系隨身佩帶,柄直而窄,便于手持,刀刃呈弧狀曲線,刀頭略上翹,整體線條優美、輕巧,很適宜切割肉食。齊家文化的環首短刀基本上屬于食具,但它首創的環首在刀具由食具向武器演變的過程中仍得到了保留和發展。
在齊家文化的起源與發展過程中,東來和西來的文化要素互相碰撞、融合,形成新的文化面貌。齊家文化帶著中原龍山文化、陶寺文化的因素,首先在隴東涇渭流域、西漢水流域扎根,在當地大地灣晚期文化和馬家窯文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逐漸向西推進,在推進的過程中又與甘肅中部、西部的文化相互影響,又受到氣候環境的制約,其早、中、晚又呈東、中、西不同區域的面貌。齊家文化更晚時代,更向西部推移,越來越接近草原游牧的文化特征。學界認為齊家文化實為早羌文化,齊家文化在不斷西移、不斷與當地的融合中,逐漸分化出古羌民族及其文化。
齊家文化前期,氣候比較溫暖濕潤,文化繁榮,充滿活力,距今4000年前后,氣候開始變得干冷,除了河谷低地,以前的農業區已經不適合從事農業,齊家文化的農業經濟系統逐漸解體,畜牧業逐漸占據主要地位,大型聚落消失,代之以小而分散的居址。齊家文化是甘肅史前文化中最后的輝煌。
4.商周時代甘肅的青銅文化
隨著盛極一時的齊家文化在本土的衰落,繼之而起的四壩、辛店、寺洼、卡約、沙井等文化,都是以畜牧業為主體的經濟模式,是規模較小、地域性很強的青銅文化,沒有形成像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那樣的融合各種文化的強大文化類型。
四壩文化
四壩文化得名于山丹縣四壩灘遺址,位于山丹縣城南約5公里處的石溝河東岸。年代約為距今3900年~3400年,相當于夏代晚期和商代早期。主要分布在河西走廊中西部地區,東起山丹,西至安西以及新疆哈密盆地,北涉黑河上游,南及疏勒河中上游。主要遺址有玉門火燒溝遺址、酒泉干骨崖遺址、民樂東灰山遺址等。四壩文化主要承傳了馬廠文化的衣缽,又與齊家文化晚期長期共存,東西為鄰,齊家文化也在四壩文化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四壩文化是含有彩陶的青銅文化。
四壩文化居民過著半農半牧的生活,但因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的不同,東西地區差別很明顯,東邊偏重農業,兼營畜牧、狩獵和采集,西區側重畜牧業,兼顧農業。他們從西亞引進了小麥,東灰山遺址采集到完整飽滿的小麥顆粒,這是我國最早的小麥標本。羊在他們的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四壩遺址中羊骨大量出現,也經常用羊的形象裝飾器物。墓葬情況也復雜,仰身直肢葬外,還流行亂骨葬和多人合葬。亂骨葬的目的是讓死者骨骼暴露分解,以便讓靈魂再次復活。從墓葬來看,四壩文化居民的信仰也是多元的。
四壩文化居民使用打制或磨制的石器,陶器質地粗糙,多為夾砂紅陶,有一些彩陶,素面陶更多。早期使用的雙肩耳彩陶小罐和稍后使用的雙大耳罐,明顯受馬家窯馬廠類型和齊家文化的影響。但彩陶中的鷹形壺、三立犬蓋方鼎、羊頭把手方杯、人形罐等,具有濃重的草原牧獵文化的色彩。陶器上獨特的手紋,與古波斯彩陶上的紋飾同類。
四壩文化的一大特點是金屬器物的大量使用,數量不多的遺址處處有銅器出土。銅器制作是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的直接繼承和發展,青銅多于紅銅,大部分鑄造而成。銅器基本為小型工具、武器和裝飾品,不見容器,總體造型有接近北方草原文化的一面。火燒溝出土的一件四羊銅權杖杖首,是用多范合鑄而成,是我國目前發現的最早的分鑄銅器。權杖是西亞早期文明中神權和政權的標志物,應該經由中亞北部草原而傳入河西。四壩文化的青銅短刀,與二里頭早期遺存出土的銅刀形制相同,與中原文化存在聯系。但四壩文化普遍存在的砷青銅與西亞、南歐及北非的早期制品相同,四壩文化常見的有銎斧,在鄂爾多斯文化和西亞文化中能找到它的源頭。四壩文化是夏末商初時期與西亞有著來往和聯系的文化,也是大量引進西亞文化的中國文化,是華夏文化與西亞等草原文化交融后形成的文化典型。
寺洼文化
寺洼文化首先于1923年發現于甘肅臨洮縣的寺洼山,時代約距今3300年~2500年,相當于商代中期至春秋末期。主要分布在蘭州以東的甘肅中部、東部和南部,西起洮河中上游地區,東至子午嶺西側,北至甘肅、寧夏交界處,南達西漢水南部。比西邊的辛店文化、沙井文化持續的時間更長,與沙井文化基本同時結束。
寺洼文化居民也是農業和畜牧業并存,但畜牧業是其主要的生存手段。陶器粗糙笨重,多是粗砂質的紅、褐、灰陶,多為素面。代表性陶器是馬鞍形侈口雙耳深腹平底罐。墓葬是豎穴土壙葬和火葬并行,火葬后骨灰置陶罐中,此俗為古羌人所流行。有仰身直肢、骨架完整者,也有亂骨一堆或尸骨凌亂者,應該是根據死者生前的身份地位、信仰或死因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葬式。寺洼文化有許多因素與西部地區其他古文化明顯不同,從其時代及分布范圍考察,寺洼文化可能是商周時代活躍于隴山周圍的被稱為“西戎”的遺存,曾經是商周王朝西邊疆界的巨大威脅。
寺洼文化也是一支青銅文化,青銅器數量不多,只是小件的工具、武器和裝飾品。1983年出土于莊浪縣水洛鄉川口柳家村的一柄鈴首短劍,透露出豐富的文化信息。此劍通長24厘米,臘長12.5厘米,莖長8厘米,寬2.5厘米。劍身呈柳葉形,脊棱凸起,莖為長棗核形,鏤有四孔。劍首鏤空為六格圓鈴,中有銅丸。全劍屬于一次鑄成,造型規整,劍刃平直鋒利。劍本不是華夏文化所固有,而是來自鄂爾多斯及歐亞草原,為西北游牧民族最早使用。出土于莊浪寺洼文化遺址的這把柳葉青銅劍,與西周早期的短劍形制接近,說明寺洼文化和先周文化之間存在著相互交流與影響。平涼、慶陽、莊浪一帶的寺洼文化安國類型的陶器,與寶雞出土的周人早期陶器類似。莊浪縣徐家碾寺洼文化墓葬中發現的銅刀、銅戈、銅簇和銅甲泡等,與崇信縣先周文化中的同類器物相似。先周文化與寺洼文化存在著深度的融合和影響。
辛店文化
因1924年首先發現于臨洮縣辛店村而得名,時代距今約3400年~2800年,從商代一直延續到西周晚期。主要分布在洮河、大夏河、湟水中下游及黃河沿岸地區,目前挖掘的重要遺址有臨洮縣辛店遺址、永靖縣張家嘴遺址、白塔鄉姬家川遺址、蓮花臺遺址等。辛店文化早期遺存與齊家文化晚期遺存有明顯的繼承發展關系。遺址一般在河邊的二級臺地上。人群房屋遺址明顯減少,遺址大多是墓葬和窖穴。辛店文化居民過著定居的生活,農業為主,畜牧業也很重要,家畜以羊為主,還有狗、牛、豬、馬等。陶器以夾砂紅褐陶為主,陶質粗糙、疏松,火候較低,以大口雙耳罐和高頸腹耳壺最具代表性。彩陶數量較多,以雙鉤紋、S紋、太陽紋、漩渦紋、三角紋為主,偶爾有犬、羊、鹿、蜥蜴等動物形象,紋飾吸收了不少馬家窯馬廠類型的文化因素,又散發著草原文化的氣息。鑄銅業有較大發展,有刀、錐、矛、匕、鑿、環等。廣河縣出土的一件青銅匕,長14.3厘米,寬2.2厘米,匕身平直呈柳葉形,下端為圓弧形,匕首為人面浮雕,雙目圓睜,兩耳外聳,鼻梁高直,伸到發際,嘴唇厚而微張。此匕形制近似于北方草原文化流行的柳葉形青銅短劍,是早期青銅匕的代表。辛店文化的墓葬葬式有仰身直肢葬、屈肢葬、側身直肢葬、俯身葬和二次葬,還流行隨葬動物的習俗,把牛、羊的某個部分,擺放在人的頭部上方。
沙井文化
因1924年首先發現于民勤縣的沙井村而得名。距今約3000年~2500年,相當于西周至春秋末期,早期與辛店文化并存二、三百年,晚期與寺洼文化基本同時結束。沙井文化的中心區域在騰格里沙漠的西部、西南部邊緣的武威、金昌、民勤、古浪一帶,向東南延伸至永登、蘭州附近。最初可能是齊家文化中的一支,后來與草原文化融合,發展成甘肅中西部的一支土著青銅文化。沙井文化是我國最晚的含有彩陶的古文化,隨著沙井文化的消失,甘肅的彩陶文化也畫上了句號。
沙井文化有聚落城堡,規模不大,房屋均為平地起建,房屋附近有窖穴。墓葬排列密集,一般大墓位于墓地中心,小墓分散四周,葬式多仰身直肢葬,頭向東北。居民主要依靠畜牧業,兼營農業、狩獵。陶器以夾砂紅褐陶為主,陶質粗糙,器形較小,多單耳罐、筒狀杯和雙耳圜底罐。彩陶以紫紅色繪制圖案,紋飾有各種三角紋、菱格紋、網紋、獸紋和鳥紋。其中連續水鳥紋最有特色。
沙井文化的銅器有刀、簇、鈴、鷹頭形及鹿形、犬形等銅飾,形制多與北方草原文化相似。永登縣樹坪鄉出土的青銅臥犬紋飾件,體現出畜牧民族對犬的喜愛和感情。同地出土的鷹頭權杖首,鷹眼圓睜,喙部碩大彎曲,極富力量之感,是難得的青銅器佳作。有學者認為沙井文化可能是月氏、烏孫或匈奴人的早期文化遺存,鷹頭權杖首和紋飾中的羊、犬等形象,也支持著這種推斷。
總之,齊家文化之后,甘肅氏邦林立,種族復雜,不相統屬,此起彼伏,游離于中原商周王朝的勢力范圍之外,有時甚至是商周王朝的心腹之患。這塊曾經是華夏文明起源的熱土,成為商周文獻中的戎狄之地。他們與中原文化以戰爭或婚姻的方式發生著聯系,進行文化交流。甘肅再也不是華夏文化的中心,卻成了東西文化交流的關鍵和核心地帶,中亞、西亞甚至歐洲先進的青銅文化、不同于華夏的生活方式、信仰系統、人生理念正是通過這些文化源源不斷輸入古代中國,成為華夏文明不斷演變、進步的助推力和助燃劑,甘肅從華夏文明的起源地搖身一變成了華夏文明的守衛者,這片狹長而神奇的熱土,馬家窯文化和齊家文化先民的后裔,以寬闊的胸懷、強大的包容性,接受著西來文明,被西來文明改變,同時也改變著西來文明。甘肅成了東西文化交流的前沿陣地,無形中也成了中原文化、王朝的守衛者。“守在四夷”,的確如此。這個曾經有著發達的深厚文化底蘊的地方,才能很好地包容、消化西來文化的勢力,也才能抵擋異族文化的進攻。與商周王朝前后并存的這些文化,作為華夏文明核心區域的重要屏障,我們一定要了解它們。這些文化在時代上略有先后,各自形成自己的文化源流,具有鮮明的文化個性。
(董芬芬撰稿)
[1] 郎樹德、賈建威:《彩陶》,敦煌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10頁。
[2] 祝中熹、李永平:《青銅器》,敦煌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2頁。
[3] 祝中熹、李永平:《青銅器》,敦煌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5~6頁。
[4] 李學勤:《失落的文明》,上海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1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