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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編寫《甘肅文化史》,首先要解決“文化”是什么,文化史應當寫什么,為什么要寫“甘肅文化史”等問題。

先談“文化”的涵義。“文化”是人們使用最頻繁的詞之一,但要說清楚“文化”的具體含義,卻又是一個麻煩問題。我翻閱了一部分時賢關于文化的論著,越看越覺得無所適從。據說,學術界對“文化”的定義有160多種,對“文明”的界定也是20多種,學者各說各的,甚至越說越玄,讓人四顧茫然,眼花繚亂,治絲而愈棼。經過認真思考,我覺得還是按照中國傳統學術“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辦法,從源頭尋找關鍵要素。

在西方文化中,文化(culture)的拉丁文意思是對土地的耕耘和對植物的栽培,我們可以理解為文化是人對事物的養治和化育。中國傳統的“文化”指的是文治和教化,漢代劉向編集的《說苑》中說:“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與“文化”相對的是“武功”。西晉束皙《補亡詩》:“文化內輯,武功外悠。”是說以文化和睦于內,以武力征服遠方。所以,用“文化”翻譯“culture”是很對應的。那么,這種“文之所化”指什么呢?1871年,英國人類學家泰勒的《原始文化》一書這樣說:“文化或文明是一個復雜的整體,它包括知識、信仰、藝術、倫理、道德、法律、風俗和作為一個社會成員的人通過學習而獲得的任何其他能力和習慣。”泰勒認為文化的內涵主要是意識形態和行為習慣,這對后來影響很大。但他把文化和文明混為一談,卻是不可取的。因為“文化”是有民族特色、地區特色、國家特色的,它是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不同國家之間表現出差異性的東西;而“文明”是人類普遍走向進步的行為和價值觀,它是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不同國家的差異性逐漸減少的東西。中國現代學者對文化也多有論述。梁漱溟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1920)中說:“所謂文化不過是一個民族生活的種種方面。總括起來,不外三個方面:(一)精神生活方面,如宗教、哲學、藝術等是。文藝是偏重于感情的,哲學科學是偏重于理智的。(二)社會生活方面,我們對于周圍的人——家族、朋友、社會、國家、世界——之間的生活方式,都屬于社會生活一方面,如社會組織、倫理習慣、政治制度及經濟關系是。(三)物質生活方面,如飲食起居種種享用,人類對于自然界求生存的各種是。”[1]梁先生的說法最有代表性,廣義的文化論者多持這種觀點。比如鐘敬文在《話說民間文學》中就這樣概括“文化”:“凡人類(具體點說,是各民族、各部落乃至于各氏族)在經營社會生活過程中,為了生存或發展的需要,人為地創造、傳承和享用的東西(如語言、文學、藝術、道德、哲學、宗教、風俗等),當然還有那些為取得生活物資的活動(如打獵、農耕、匠作等)和為延續人種而存在的家族結構及其他社會組織。”[2]狹義的文化則主要指意識形態,如早年陳獨秀就力主文化“是文學、美術、音樂、哲學、科學這一類的事”[3]。廣義的文化概念無所不包,寫這樣一部文化史,事實上是比較困難的。即使寫出來,與一般的通史幾乎沒有區別,如陳安仁《中國上古文化史》《中國近世文化史》(1933),分為政治、社會風習、家族制度、農業、稅制、商業、工業、交通、外交、幣制、官制、軍制、法制、宗教、美術、教育、文學等等,就是中國通史的寫法。而我翻閱過的幾種有影響的文化史著作,幾乎都是有所選擇,介于廣義與狹義之間。如梁啟超《中國文化史》(1936)共八章,分別是“母系與父系”、“婚姻”、“家族與宗法”、“姓氏”、“階級”(上下)、“鄉治”、“都市”等。柳詒徵《中國文化史》(1932)分制度、儒學、文學、史學、科學、宗教、音樂、貿易、交通等。王德華《中國文化史略》(1952),也是分門別類的敘述:政治、制度、經濟、思想、學術、民俗等。這些著作,把重心放在分門別類的“文化”上,或者把分門別類的文化用“史”串聯起來。近若干年出版的大學教材,大多是這樣,如影響較大的陰法魯、許樹安的《中國古代文化史常識》,就是介紹中國古代的部分“文化”。

還有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寫《甘肅文化史》,“甘肅文化”作為一個學術概念能成立嗎?要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從“中國文化”說起。上面我們說了諸多的《中國文化史》,這些文化史著作中,“中國”這一概念似乎已經非常明確,就是以漢族為主的中原王朝。但是,嚴格意義上的中國文化史,必須要對現代的“中國”和歷史上的“中國”進行區分和研究,對“中國”和歷史上的王朝進行區分,對古代中國的其他民族和現代中國的少數民族進行區分。

我們看《左傳》,春秋時候,“中國”就指中原的幾個國家,像晉國、鄭國、齊國、魯國、宋國、衛國等,西邊的秦和南面的吳、越、楚等國,屬于“四夷”的范圍。秦漢時期,“中國”的范圍就擴大多了,秦楚之地自然是中國了。東晉人把北方十六國看作夷狄;到了南北朝,南朝自以為是中國,北方是狄虜,北朝也認為自己是中國,南朝是蠻夷。唐朝人把南北朝都作為中國,所以他們就修撰了《南史》《北史》。唐王朝與吐蕃的關系,宋朝與遼、金、夏等的關系,都是“一個中國”框架下漢族王朝與不同政權的關系,就如同元朝人把宋、遼、金、夏都看作“中國”一樣。所以,中國既是一個歷史地理概念,更是一個政治概念。

近代產生了“中華民族”這一概念。中華民族概念的產生,是與“中國”這一概念的確定有關的。經過漫長歷史的演變,到了十八世紀,清朝完成了統一。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在主持編寫《中國歷史地圖集》時,對“中國”有非常精辟的說明。他說:清朝的統一,實際上是先統一了滿族的地區,即廣義的滿洲;再統一漢族地區,即明王朝的故土;再統一蒙族地區和蒙族所統治的維、藏等族地區。主要是滿、蒙、維、藏、漢的大統一。從18世紀50年代到19世紀40年代鴉片戰爭以前這個時期的中國版圖,作為我們歷史時期的中國的范圍。所謂“歷史時期的中國”,就以此為范圍。不管是幾百年也好,幾千年也好,在這個范圍之內活動的民族,我們都認為是中國史上的民族;在這個范圍之內所建立的政權,我們都認為是中國史上的政權。超出了這個范圍,那就不是中國的民族了,也不是中國的政權了。

這里談“中國”這一概念,是與我們要討論的“甘肅”有關。以漢文化為主、多民族文化融合而成的“甘肅文化圈”的范圍,也是經過漫長的歷史時期,最終在清代形成的。歷史時期甘肅的范圍,正好與歷史時期的中國范圍的確定時間大致一致。元至元十八年(1281),分置甘肅行省,統轄河西及寧夏之地,是甘肅設省的開始。而蘭州以東仍屬陜西行省。明初改行省為布政使司,甘肅東部屬陜西布政使司,河西屬陜西行都指揮使司。清初,沿襲明制,康熙七年(1668)改鞏昌布政使司為甘肅布政使司,治所移至蘭州,次年正式建省,地跨今甘肅、寧夏、青海東部。“甘肅”作為行政區域的名稱,不過740年。而甘肅真正建省,只有353年。歷史時期的甘肅略大于現代甘肅省的范圍,所以《甘肅文化史》的地理范圍就是以現在甘肅省行政管轄地范圍為主,但有時在敘述的過程中有所擴大,道理就在這里。凡是歷史上在這一區域內活動的民族、政權及其文化,都屬于甘肅文化的范圍。比如,河西走廊在漢武帝“設四郡,據兩關”之前,主要是塞種胡、大小月氏、匈奴等游牧民族的天地,與中原地區的交流較少。安史之亂后,河西地區、隴右地區、河湟地區為吐蕃占領,唐王朝承認它們為吐蕃國境。但先秦時期的河西走廊,安史之亂后的隴右河西,仍是“甘肅文化圈”的時空范圍。

除先秦時期外,歷史時期的“甘肅文化圈”,多數情況下以漢族文化,或者說以中原儒家文化為核心。比如,西晉時期,中原王朝無力管轄河西,張軌經營河西,儒學得到了弘揚。十六國時期,有十個政權割據河西、隴右:前涼、后涼、西秦、南涼、西涼、北涼、前趙、后趙、前秦、夏。這些政權,統治者大部分不是漢族。如后涼、前秦皆為氐族建立的政權,北涼、前趙、大夏皆為匈奴建立的政權,西秦、南涼為鮮卑族所建,后趙為羯族所建。但就是這樣一個多民族政權統治的河西地區,卻成了北方保存儒家文化最為集中的地方。趙儷生先生說涼州是中古時期(公元二世紀到公元七世紀)具有全國意義上的三大文化據點之一(其他兩個是鄴城和建康)。這一時期河西文化的特點是:其一,以儒學為宗,保持著漢文化的正統。陳寅恪先生有精辟的論述,認為它是唐代文化的源頭之一。其二,它又是佛教東漸的一個會合之地,佛教經過這里向中原流傳,就像人體的胃一樣,起到了一個消化吸收的作用。安史之亂后吐蕃人管轄甘肅,后來西夏和金曾管轄甘肅部分地區,但其文化的核心還是儒家思想和中國化了的佛教思想。

甘肅文化圈的形成,有歷史的原因,也有自然地理的原因,甘肅地處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黃土高原交會處。烏鞘嶺以西為著名的河西走廊,走廊南面是綿延一千多公里的祁連山,北面是騰格里沙漠和北大山,是一塊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是從中原進入西域的必經之地。蘭州以東的隴中隴東地區,主要是渭河流域和涇河流域,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隴南山地為秦嶺西延部分,與四川西部相連,是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撞擊相接的部分,高山峻谷,交通異常不便,難于上青天的蜀道就在這一帶。甘南草原是青藏高原的東緣,海拔在三千米左右。這樣的地理布局,使甘肅成為一個“四塞之國”,除了最東和最西可作為通道的出口,形成了一個“如意狀”的相對封閉的走廊。即使最東和最西的關口,也是異常的艱險。從關中進入甘肅,要經過隴山和渭河峽谷,“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這是從漢代以來流傳的《隴頭歌》。西出甘肅,古代要經過陽關和玉門關,“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明代以后要經過嘉峪關,“出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干。向前看,戈壁灘;向后看,鬼門關”。甘肅真是一個兩端并不怎么通暢的大走廊,又如同兩頭都很緊的大口袋,天地構造,使這里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文化圈。地理環境對文化特色的影響,從《毛詩序》、《漢書·地理志》、鄭玄《詩譜》,都有說明。在西方,從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到十八世紀法國的孟德斯鳩,十八世紀晚期十九世紀前期德國的黑格爾,以及十九世紀后期的拉采爾,都認為自然環境直接或間接地對人類的身心特征、民族特性、社會組織、文化發展等人文現象有深刻影響,甚至是決定性影響。

由于黃河和烏鞘嶺天然屏障的阻隔,甘肅文化圈又形成了河西河東兩大板塊。從大量的歷史遺存看,河西地區在中原王朝進駐之前,就是多民族的交流的通道,走廊中疏勒河、黑河、石羊河流域,土地肥美,宜游牧,也宜農業。黃土高原的渭河、涇河流域,是華夏民族農業文明發源地之一,也是周秦民族的發祥地。

柳詒徵《中國文化史》認為中國的文化史可分為三個大時段,一是“吾國民族本其創造之力,由部落而建設國家,構成獨立之文化”,這是遠古到兩漢時期文化史的關鍵。二是“印度文化輸入吾國,與吾國固有文化由抵牾而融合”,這是東漢到明末時期文化史的關鍵。三是“中印兩種文化均已就衰,而遠西之學術、思想、宗教、政法以次輸入,相激相蕩而卒相合”。

柳先生所講的三個階段,對我們討論甘肅文化史很有啟發。甘肅河東地區的渭河流域和涇河流域,有著豐富的遠古帝王傳說,伏羲、女媧、黃帝、西王母等傳說,綿延數千年,加上舊石器和新石器時代眾多文化遺存的發現,我們有理由相信,這里是華夏文化的發祥地之一。周人先祖在隴東高原沿馬蓮河順勢而下,占領關中,進而燮伐大商,剪滅殷紂,建立了大一統的封建王朝。秦人先祖在渭河上游及西漢水一帶蓄勢發展,在西周末年沿渭河而下,接管關中,經過數百年的奮斗,最終統一了六國,建立了專制帝國。而早期甘肅境內的塞人文化、月氏文化、匈奴文化,以及早期的西戎文化(主要在渭河涇河中游之間),呈現出中西文化交流的情況,是前絲綢之路時期的文化形態。同時,也讓甘肅文化在早期就呈現出自己獨特的風貌。所以,李學勤先生說:“中國歷史文化早期的一系列核心疑問和謎團,恐怕都不得不求解于甘肅。”(《仰望星空——甘肅考古文化叢書》序)

柳先生講的第二時段,在甘肅也表現得非常顯著。著名考古學家王巍先生在《甘肅古代文化與中華文明的形成》一文中說:甘肅自古就是“東西方文化交流最為重要的通道,為促進東西方的文化交流和促進中華文明的形成和發展都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光明日報》2013年4月11日)。佛教從印度經西域傳到中原,甘肅河西地區是樞紐。早在西漢末,敦煌的街市上就有以“浮圖”命名的里巷(見敦煌懸泉置遺址出土漢簡),可見佛教早已經在這里生根了。而遍布甘肅西東一千六百公里的現存數百個佛教石窟遺存,更是“印度文化輸入吾國,與吾國固有文化由抵牾而融合”的見證。盛唐以后,甘肅全部或部分地區長期處于吐蕃、黨項羌、金人的管轄之下,民族融合形成新的文化形態。這又是甘肅文化的一個特點。河西走廊不僅成了中西商貿的關鍵地區,也是不同思想文化的交流之地,呈現出多民族文化交流的燦爛場景。

柳先生講的第三個時段,雖則由于甘肅在宋元以后的衰落,已不如前兩個時段之光輝燦爛,但清中期以來,中原文化、滿清文化、蒙藏維文化的相互影響與融合,標志著近代意義上的中華帝國版圖和中華民族的形成,甘肅成了朝廷控制西北邊疆的重鎮,成了連接三大文化板塊的“榫卯”。晚清以來興起的西北學,尤其20世紀初由于敦煌遺書的發現而興起于世界范圍的敦煌學,則是中國學術現代轉型之關鍵,所謂“相激相蕩而卒相合”。

通過以上梳理,我們把甘肅文化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祖原文化,包括祖根文化、史前文化、周秦文化;二是邊疆及族群文化,包括長城文化、黃河文化、民族文化;三是中西交流融合之文化,包括絲綢之路文化、敦煌文化、石窟文化、寫本文化;四是學術思想和藝術,包括文學、哲學、學術、書法、繪畫、音樂文化等。

在一般人的眼中,“文化”最明顯的物質呈現,就是作為物質文化的“名勝古跡”,這是大家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也是最應當開發展示的東西。

三十年前,我參加編寫《甘肅古跡名勝辭典》,對當時甘肅省縣級以上的文物保護單位、重要的名勝古跡都進行了材料的梳理,有的進行了實地考察。名勝古跡都是物質文化,但每一個名勝古跡都有或多或少的歷史記載和口頭傳說,它們附著有豐富的精神文化。我是這本書的統稿人,經過幾遍的修改,我對甘肅古跡名勝有了大致的理解,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時曾寫了篇概說,三十年過去,今天重讀,我關于甘肅物質文化的基本看法并沒有大的改變。現移錄部分文字如下。

甘肅,位于祖國大西北的中心,土地遼闊,山川壯美。據考古發現,遠在20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我們祖先就在這塊土地上勞動生息。新石器時代人類活動的遺存,遍布全省各地,已發現千處以上。據今約三千年前,周朝的祖先就在隴東的涇河和中部的渭河流域創造了我國早期農業,成為黃河上游燦爛歷史的開端。代周而統一中國的秦人,其先祖就定居于今天水一帶。漢唐以來,甘肅更成了中西文化交流,貿易往來的孔道。東起西安,西迄地中海的絲綢之路,貫穿全省,境內并有北路、中路、南路三條線路。尤其是絲綢之路最繁榮的隋唐時期,甘肅的政治、軍事、文化異常活躍,當時的敦煌成為我國西部最重要的國際貿易都市。安史之亂后,甘肅的文化經濟遭到嚴重破壞,但它在蹣跚過宋夏金元這樣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后,到了明清兩代,又跨入了一個歷史大發展時期。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隴右大地,一直是許多民族大遷徙,大融合的舞臺。不同時期崛起于西北的各個游牧民族,要向文明挺進或問鼎中原,都要足踏甘肅大地。傳說遠古時期黃帝北逐之葷粥,即到了崆峒山,虞舜遷逐之三苗,亦至于今渭河的上源(古三危一帶)。商周時期,甘肅境內有氐、羌、戎;秦漢時期,月氏、烏孫、匈奴都游牧在河西走廊。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戰亂頻仍,而以河西走廊為中心的廣大地區曾出現了由匈奴、氐、羌、鮮卑建立的前秦、西秦、后涼、南涼、北涼等政權。隋唐時期,突厥、回鶻、吐蕃、吐谷渾也曾在甘肅境內居住活動。宋代黨項羌建立的西夏政權,統治甘肅大部分地區近兩百年。

各民族人民長期的艱苦奮斗,共同開拓,創造了光輝燦爛的甘肅古代文化,而各民族人民不同的習俗、信仰,使甘肅的古代文化具有獨特的地域特征。遍布甘肅大地的古跡名勝和珍貴文物,則是這源遠流長的古代文化的實物見證。甘肅境內的文物古跡,以石窟藝術最具特色。國務院1961年公布的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石窟寺共14處,其中甘肅就有四處。隴山西側的麥積山石窟,河西走廊東西兩端的炳靈寺石窟和莫高窟、榆林窟,是鑲嵌在甘肅狹長地帶上的四顆明珠,是這塊黃土地上人類文明燦爛輝煌的標志。從隴東的北、南石窟到河西的文殊山石窟、馬蹄寺石窟,石窟佛龕遍布甘肅境內,燦若群星,形成我國西北地區最具特色的文化群落。此外,甘肅有第一批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麥積山勝境,有高壩矗立、建筑宏偉的劉家峽水電站,有我國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六大寺院之一的拉卜楞寺,有世界上罕見的石刻巖畫,有我國保存最大最完整的西夏文碑,有舉世矚目且作為我國旅游標志的銅奔馬,有我國第一座集大漠風光、草原情韻、園林景致之大成的沙漠公園。氣勢磅礴,作為世界奇跡的萬里長城在甘肅境內綿延兩千多公里,秦長城、漢長城、明長城均有保存較完整的段落。明長城的西端終點嘉峪關,保存完整,雄偉壯觀,為第一批國家級保護的古建筑。平涼之崆峒,榆中之興隆,康樂之蓮花,蘭州之五泉,翠峰古剎,皆隴上之名山。河西之古墓葬,甘南之古城堡,隴南之幽洞,臨夏之彩陶,奇風異采,各領一方之風騷。綿亙千里的祁連雪峰下,有當年驃騎將軍霍去病金戈鐵馬的遺跡,峰峻壑深的同谷山水上,還依稀可聞詩圣杜甫痛苦的吟唱。浩翰大漠上沙嶺晴鳴的鳴沙山,月牙曉澈的月牙泉,以及陽關、玉門關故址,都以其獨特的景致,足以使人魂縈夢繞,感慨系之。

甘肅豐富多采的古跡名勝,自古以來孕育了眾多英才。酒泉邊,祁連下,曾經有無數英雄橫刀立馬,耀武揚威;一支《涼州曲》《隴上吟》,使多少詩人騷客熱血沸騰,慷慨激昂。而眾多英雄在甘肅大地的成長和戰斗,又更使這塊土地富于人文魅力。國內外需要了解甘肅,而甘肅更需要國內外的多方面了解。但是,近現代史甘肅呈現于世的是貧窮落后、干旱荒蕪,人們往往以為,這就是甘肅的本來面目。然而,古代豐富的文化勝跡告訴我們,甘肅有一個光輝燦爛的過去,甘肅人民勤勞智慧,富于創造精神,至今,我們仍然有發展畜牧業的遼闊草原,有豐富的地下資源,隨著連接中亞鐵路的修通,甘肅又一次成為祖國同西亞及歐洲連接的通道,古老的絲綢之路以新的豐姿重現于世。了解甘肅光輝燦爛的過去,正是為了立足現代,開創繁榮昌盛的未來。

本書是一部向讀者比較精準穩妥講述甘肅文化的讀物,是甘肅文化的發展史,是甘肅文化的主題史,也是甘肅文化基本面貌的歷史呈現。我們的基本認識是:甘肅是中華文明發祥地之一,約在公元前二世紀到公元十二世紀漫長的歷史時期,是中國文明與南亞文明、中亞文明和西方文明交流的主要通道,但甘肅不是中華文明的核心區。作為中西政治、經濟、知識、信仰、藝術、倫理、道德、法律、風俗等交流的通道,有其鮮明的特色。“甘肅文化圈”的特點就在這里,“甘肅文化史”值得寫的原因也在這里。寫地方文化,要寫出其特色,把它放在中華文化的總體框架內予以考慮,不能拔高其份量和價值,在“特色”中顯示其與中華文化的共同特質。

基于這種立場和認識,我們講述了甘肅文化的以下內容:

隴原大地是早期人類活動的重要舞臺,舊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存,遍及隴東、隴中和河西。先民在黑暗中不屈不撓尋求生存之道,學會用火和熟食,能夠較早進入新石器時代。大地灣文化是甘肅新石器文化的代表:出土的早期旱作農業標本,說明渭河流域是我國農業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出土的神秘彩陶彩繪符號是我國原始文字的雛形,它和伏羲畫卦的傳說可能有某種聯系;出土的大型宮殿建筑遺址和最早的“混凝土”地面,還有彩陶的出土,印證了現代學術界關于文明起源討論中城市聚落、祭祀禮儀等問題。馬家窯文化造就中國彩陶藝術的巔峰,而含有錫青銅器的“中華第一刀”也出土在這里。齊家文化的玉器創造了中國史前玉文化的高峰,直接啟發了周代用玉的傳統。四壩、辛店、寺洼、卡約、沙井等文化,作為“前絲綢之路”時期東西文化交流的前沿陣地,成為擁抱華夏文明核心區域的重要屏障。

伏羲、女媧、黃帝、大禹等華夏始祖的故事在隴原大地流傳久遠。相傳為伏羲出生地的古成紀、雷澤,處于渭水上游的葫蘆河流域及西漢水上游。女媧“摶黃土做人”“煉五色石”反映了與黃土高原、與彩陶的關系。黃帝之“黃”也與黃土高原有關,平涼崆峒山有黃帝問道的故事,慶陽正寧有黃帝的衣冠冢,慶陽還有黃帝太醫岐伯的傳說。黃帝部族作為中原仰韶文化巔峰的創造者,其影響波及渭河、涇河上游一帶地區。夏族得名于夏水,甘肅臨夏的廣通河古名大夏水,周邊至今有許多關于大禹的傳說。積石山相傳是大禹開始導河的地方。積石山及大夏水、洮河流域,這片到處講述大禹傳說的地區,也是馬家窯文化的中心。隴原華夏始祖的傳說,與史前考古文化相印證,說明隴原大地的確是華夏文明重要的發祥地。

周人與秦人都發祥于西北地區。周人興起于今陜西武功一帶,周人始祖后稷在農植稼穡方面天賦異稟,相繼被堯、舜認可并舉為農官,周人部族也自此獨立。夏朝孔甲政衰,周人首領不窋帶領部族,從祖居之地一路北遷至今甘肅隴東高原上的慶陽一帶。慶陽地區氣候溫潤,塬地平曠,土層肥厚,周人在此大力發展農業種植,由此奠定了深厚的農耕傳統。加之這一帶遠離中原王朝紛爭,在安居生活中,周人的禮樂文明也從此肇端。

秦人起源于東部,至遲在西周中后期西遷隴上。周孝王時,秦人首領非子在今甘肅禮縣東部一帶因牧馬聞名而受到周孝王的賞識,賜號嬴秦,又獲封秦邑。從非子到文公,數代秦人在隴上苦心經營,最終崛起于隴上。面對西部強悍的戎族和東部的更為文明的周族諸侯,秦人也逐漸養成了“高尚勇武”的性格。東進關中圖取天下后,秦人開創了一系列影響中國歷史進程極為深遠的專制政治制度,“百代皆行秦制度”,秦制也成為中國古代政治文明的底色。周秦文化可說是中國古代文化中最為重要的基因,其形成與發展離不開早期周人與秦人在甘肅地區的經歷。這是甘肅之于中國文化的獨特貢獻。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甘肅是中國古代民族融合最熱烈的熔爐、最天然的舞臺。基于這樣的立場,《甘肅古代的民族文化》一章從熔鑄民族共同體的視角,將甘肅復雜的民族文化分為先秦時期的部族文化、秦漢以來甘肅歷史上的民族文化、甘肅歷史上延續至今的民族文化、甘肅特有的民族及其文化四個部分,簡要分析、論述了甘肅歷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19個民族的地域分布、發展歷史及其文化概況。在文獻鉤沉、分析的基礎上,結合歷史遺跡、實物證據和出土文物、文獻,兼及思想、宗教與民俗,有根據、有學理地分析、論證了甘肅復雜、多元的民族文化,力所能及地勾勒了甘肅民族文化的線索與根源,豐富、立體地呈現了甘肅民族文化的歷史樣貌。

“絲綢之路”是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16世紀期間,東方與西方之間經濟、政治、文化進行交流的主要道路,促進了歐亞大陸不同國家、不同文明之間在商貿、宗教、文化以及民族等方面的交流與融合,為人類社會的共同發展和繁榮做出了巨大貢獻。2014年,在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上,“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被批準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甘肅是絲綢之路的黃金路段,在絲路交通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絲綢之路中國段22處世界遺產,甘肅就有玉門關遺址、懸泉置遺址、鎖陽城遺址、麥積山石窟、炳靈寺石窟等五處。本書《絲綢之路》一章總結了學術界的相關研究成果,介紹了一些大的歷史事件及其對于絲綢之路發展繁榮的意義,如張騫鑿空、河西四郡的設置、隋煬帝西巡等。從文獻和文物兩個方面展示絲綢之路中西文化交流的盛況,如《史記》記載天馬西來,漢簡記載西域國家人員的往來、漢王朝的實邊和農耕活動,漢墓出土的典籍和文獻記載的魏晉南北朝佛教傳播的情況等。而對進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歷史文化遺跡重點進行了說明。本章還補充了早期甘肅境內的文化交流情況,著重介紹了“彩陶之路”“玉石之路”和“青銅之路”等前絲綢之路時期的文化。

長城是中國古代最雄偉的工程,是中華民族不屈不撓和熱愛和平精神品格的象征。《長城文化與尚武精神》一章結合最新普查結果,對甘肅境內的戰國秦長城、秦代長城、漢長城及明長城的走勢、建筑過程、建造特點及其遺址留存情況進行介紹。而長城文化、長城品格在后世人民心中的積淀及凝結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內涵也是本書著力要進行探討的。由于歷史上甘肅境內一直是民族斗爭和交融的舞臺,所以形成了隴人英勇善戰的性格。本書對歷史上甘肅境內的武將作了一些挖掘和梳理,總結了他們的特點,如嫻熟弓馬,武藝高超,勇猛堅毅,機智果決等,同時也認為,這些尚武是促進人們提高自己才能本領的精神動力,并不決定人格高下或道德善惡。

敦煌,曾經是絲綢之路河西道、羌中道(青海道)、西域南北道交匯的邊關要塞,是挽通中原與西域的交通要道,又是中西貿易的集散地,東西方文明的交匯地。歷史上的敦煌,憑藉絲綢之路文化交流橋梁之便,以海納百川的胸襟,多方位廣渠道地接納古印度文明、希臘羅馬文明、波斯文明及中亞地區多民族文明的成果,使多元文化在這里共存、共生、共榮,留下了舉世聞名的莫高窟,鑄就了輝煌燦爛的敦煌文化。隨著對敦煌文化認識的不斷深入,今天我們可以對敦煌文化做一個更寬泛的界定:敦煌文化是人們在敦煌地區創造的具有多元文化共生與交融特征的文化,包括藝術、宗教、文學、教育、科技、學術、社會生活等在內的物質和精神產品。敦煌,以其多元文化交融并生的包容精神而具有的世界性品格,至今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本書中,我們列有《甘肅寫本文化》一章。在印刷術盛行之前,文字主要是通過抄寫的形式得以流傳的。中國的寫本時代可分為簡牘寫本和紙寫本兩個時期。中華文明最主要的元典,都是以寫本的形式生成并傳播了千年以上。甘肅保存了寫本時期(宋代之前)各個朝代的寫本實物,這在全國是獨一無二的。從史前天水大地灣遺址中7800年前的地畫符號,到各個時期彩陶上的刻畫符號,到鐘鼎銘文,到秦漢簡牘,到漢晉碑刻,再到六朝至唐五代的敦煌寫本,每一個時代的寫本實物都能在甘肅找到典型的標本。尤其是七萬五千多枚秦漢簡牘和七萬多件敦煌紙寫本,是研究中華文明傳播史、文化史、文學史和書籍史的珍貴資料,是中國寫本時代無可替代的瑰寶。

在中國書法史上,古代甘肅的書法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有著輝煌的成就和重要的影響。大地灣彩陶彩繪符號、秦漢簡牘、敦煌遺書、摩崖石刻、墓志碑銘等,為真實了解古代書體演變的歷史進程提供了大量的實物參照,使遠古至唐代的漢字書寫歷史得到全面清晰的“活體”展示。同時,也產生了如張芝、張昶、趙壹、梁鵠、索靖、仇紼、仇靖、李思穆、傅昭等名垂青史的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他們為古代甘肅書法的發展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共同彰顯了古代甘肅書法藝術的輝煌。作為書法藝術自覺時代的標志,以張芝、張昶、趙壹、梁鵠、索靖等為代表文人書法名家,與他們的書法美學觀成為漢魏晉書法留給后世的寶貴財富。

甘肅古代的繪畫是我國民間繪畫藝術的寶庫和最杰出的代表。以莫高窟、麥積山石窟、南北石窟寺為代表的石窟壁畫是甘肅古代繪畫藝術的主體,河西一帶的巖畫和魏晉墓葬壁畫也具有較為鮮明的特色。這些繪畫,填補了我國藝術史上的空白,代表了我國傳神藝術的最高成就,其富麗的斑斕之美、曳帶當風的飛動之美,以及局部構形中強烈的浪漫主義,都具有超越時代的美學意義;敦煌飛天尤為典型,成為我國藝術美神的化身。

中古時期的甘肅音樂深刻滋養了中國音樂藝術。敦煌是音樂的殿堂,許多早已失傳的樂器賴敦煌壁畫得以現形和重生。河西走廊是中古時期的一條音樂之路,西域的樂舞通過河西走廊得以傳播和熔鑄出新。羌笛是甘肅民族音樂的優秀遺產,形成于武威的《西涼樂》及其賴以生成的音樂基礎——西涼樂系,更是曾經傳唱天下,成為有唐一代的主流流行樂。《涼州曲》《甘州曲》以及“假面胡人”的獅子舞,都曾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隴右地區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又是周秦民族的發祥地,《詩經》中就有很多跟周、秦民族相關的詩歌。周文化崇尚禮樂、重視農耕的思想在隴右文學中烙下了很深的印記。《秦風》中“好義急公”“尚氣概”的風氣,形成了隴右文學慷慨悲壯、質樸蒼涼的地域風格。漢代的秦嘉、徐淑、趙壹等不但發揚了隴右詩歌慷慨激壯的風格,而且對漢代五言詩的成熟有著卓越的貢獻。魏晉南北朝時期,隴右作家傅玄、傅咸的詩文“音節激揚,古質健勁”,也頗有秦風特色。陰鏗、皇甫謐、王嘉在詩歌格律和小說創作方面也做出了重要貢獻。唐代詩人李益、李公佐、權德輿、牛僧孺、王仁裕、牛嶠等在邊塞詩詞和傳奇的創作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梁肅、李翱在古文運動中也有杰出貢獻。明代中期,隴右詩人李夢陽、胡纘宗、趙時春等人先后倡導詩文復古,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深遠的影響。清代隴右詩人張晉、吳鎮、邢澍、張澍、安維峻等,詩文剛健質樸,在甘肅文學史上具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在全國也有一定的影響。

隴右代表性的文學現象、代表性文人的精神狀態、代表性文學作品的風格,可以用“橫空盤硬語,傲骨凌祁連”兩句詩來概括。我舉幾個例證進行說明:第一,一枝獨秀的隴右小說。我們只要提及李朝威的《柳毅傳》、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廬江馮媼傳》《古岳瀆經》《謝小娥傳》,牛僧孺的《玄怪錄》、李復言的《續玄怪錄》等,就可以明了在中國古典小說的發展過程中,隴籍作家做出了值得驕傲的貢獻。第二,敦煌變文。變文的出現,進一步說明唐代前后隴右地區小說的發展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同時也填補了小說藝術從志怪傳奇到話本轉變之間的空白,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學史價值和審美意義。第三,隴右邊塞詩。邊塞詩當然也寫到東北、西南,但主要是沿長城一線,尤其是隴右河西地區。隴山隴水,青海戈壁,玉塞蕭關,祁連昆侖,黃河長城等是邊塞詩中出現最多的山川意象。邊塞詩中所表現出的那種悲壯的豪情,異域的情調,遼闊的視野,邊防的信心,是盛唐之音最高亢的交響曲,也是古代大西北人民勇往直前的蓬勃朝氣的寫照。第四,剛直孤傲是隴右作家的個性。說起隴右文人孤傲的個性和批判精神,首先應當提到漢末的王符。他的《潛夫論》,針對東漢后期政治、社會的黑暗,進行了廣泛而尖銳的批判。趙壹的《刺世嫉邪賦》則以激烈、犀利、尖銳的語言,對黑暗的現實和腐朽的政治進行了嚴厲深刻的揭露、鞭撻、嘲諷和詛咒,在中國辭賦發展史上是石破天驚的作品。至如晉代“軒冕未足為榮,貧賤不以為恥”的皇甫謐,“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因爭言罵座而屢遭彈劾、免官的傅玄,唐代“性直亮寬恕,動作言語,一無外飾”、秉公盡職的權德輿,“性峭鯁,論議無所屈”的李翱,“條指失政,言甚切直,屢忤宰相”的牛僧儒等,都是甘肅文學史上值得一提的作家。

隴右是炎黃文化的故土,更有伏羲女媧的傳說,學術起源也比較早。傳說伏羲氏畫八卦,人類才逐漸步入文明社會。黃帝時期,岐伯成為我國中醫理論的奠基者。春秋時期,孔門弟子石作蜀、秦祖、壤駟赤被稱為“隴上三賢”,將儒家思想傳播到了隴右。東漢末年,出現了王符、張奐、封衡等著名學者和思想家。王符的《潛夫論》崇實黜虛,批判政治腐敗,成為漢末的智慧之光。六朝時期,隴右學術空前繁榮,形成了風靡一時的河西學派。隋唐時期,牛弘、辛德源、令狐德棻在史學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呂向在注釋《文選》方面也有一定的貢獻。明代中期,隴右出現了黃諫、段堅、彭澤、胡纘宗等著名學者,在明代政治史和學術史上都有重要的影響。清代隴右也出現了著名的理學家鞏建豐、李南暉和漢學家邢澍、張澍等,他們在理學思想、西北史地、金石文字、姓氏學和西夏學等不同領域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近代時期,隴右出現了盧政、李銘漢、任其昌、劉爾炘、張國常、安維峻、范振緒等著名學者和政治家,在近代思想史和學術史上也大放光芒。要特別提到,清代嘉道以來,由于西北邊疆動蕩不定,邊疆地理研究之風開始悄然而起,并很快彌漫開來,成為一股引人注目的士林風尚,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西北學”或“西北史地學”。二十世紀初以來形成的敦煌學,是西北學更深入更具體的發展。敦煌學的重大意義,就在于促進了中國學術現代化的轉型。從此以后,中國學術走向世界,成為世界學術的一部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陳寅恪說:“敦煌學者,今日世界學術之新潮流也。”

本書的最后一章討論《甘肅黃河文化》。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同時也是水患最多的河流。中華民族的文明進程中一直伴隨著黃河的治理。認識黃河,治理黃河,讓黃河為人類服務,這個動態的過程,包括研究黃河、治理黃河的各種措施的總和就是黃河文化。甘肅位于黃河文化區的上游與邊緣,是黃河文化的發軔地之一,也是黃河文化對外交流的重要孔道。古代的甘肅占有黃河上游最肥沃的土地,從湟水盆地、洮水谷地、到黃河蘭州谷地、靖遠谷地、銀川平原,以及涇河上游、渭河上游的盆地,都是最宜種植半干旱農作物的地方,因而也是受到游牧部族入侵和掠奪最為激烈的地方。歷史上的甘肅,北方有來自蒙古高原西部的強大威脅,西方則正當西亞、青藏高原通往關中平原最為便捷的道路,在一定意義上說,這些壓力和威脅都是沖著黃河來的。“甘肅黃河文化”就是自古以來甘肅人民以治水事業為核心展開的一系列文化創造活動的總和,是中華民族黃河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史前時期,以積石山為地緣符號的甘肅早期文明推動了中國“治水文明-國家雛形”的歷史進程,而涇、渭兩大流域上游則分別孕育了影響深遠的周、秦文明。從漢到清,黃河流域治水文明在甘肅蓬勃發展,并沿河西走廊向亞歐大陸腹地延伸,直接推動了華夏西部疆域的穩定和絲綢之路上的文化交流,創造出獨具一格的干旱半旱區治水文化。近代以來國家多故,地方衰弱,隴原兒女不甘沉淪,率先推動黃河流域現代治水事業的起步,創造了一系列中國第一,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現代治水精神。新世紀以來,甘肅努力負擔起保衛黃河上游生態安全的重大歷史使命,通過一系列科技創新、制度創新,實現了生態環境的整體好轉,具有鮮明時代感的當代黃河生態文化在甘肅呼之欲出。“黃河文化”與其說是一種領域,不如說是一種視角,促使我們以“人—水”關系為中心,重新思考各類文化現象內在的深刻聯系。

地理生態的多樣性,族群類別的多樣性,加之漫長的歷史進程,使甘肅古代文化內容豐富,品類繁多。本書所述,只是甘肅古代優秀文化中最有代表性的部分。對于古代文化,我們首先要在深入研究的基礎上厘清精華與糟粕,對于精華范疇的優秀傳統文化,要進一步挖掘其價值,探討它們在人類文明史上的貢獻和地位。文化的性質是獨特的,但優秀文化反映出來的精神品格卻是普世的。比如甘肅早期寫本中大量的契約文書,我們不僅要研究當時契約儀式的具體情景,更要探討契約文化中包含的誠信意識,揭示契約文化中積淀著中華民族深層次的精神追求,這種精神追求就是法律意識、平等意識。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意義正在這里。敦煌文化已經走向世界,世界欣賞敦煌文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敦煌文化中的包容精神、和平精神、慈愛精神等等,這是人類共同的精神追求。任何民族的文化都蘊含著世界各國、各民族文化的共性,共同的歷史探索、共同的價值追求、共同的未來向往。當我們經過認真研究,挖掘出了中華文化的世界品格,中華文化才能被世界認同,我們才能在世界文化的激蕩中凝聚力量、站穩腳跟。錢鐘書先生是具有世界眼光的學者,他的《管錐編》研究方法上的一大特點,就在大談東西方文學、文化的共同點。人類之所以是可以溝通的,是因為文化的共同性;人類之所以會不斷進步,是因為對文明的共同追求!

著名學者傅璇琮先生曾談到他對甘肅文化的感受,他說:“車過河西走廊,在晨曦中遠望嘉峪關的雄姿,一種深沉、博大的歷史感使我陷于沉思之中,我似乎朦朧地感覺到,我們偉大民族的根應該就在這片土地上。在通往敦煌的路上,四周是一片沙磧,灼熱的陽光直射于沙石上,使人眼睛也睜不開來。但就在一大片沙礫中間,竟生長著一株株直徑僅有幾厘米的小草,雖然矮小,卻頑強地生長著,經歷了大風、酷熱、嚴寒以及沙漠上可怕的干旱。這也許就是生命的奇跡,同時也象征一個古老民族的歷史道路吧。”(《唐代科舉與文學·前言》)傅先生以詩人的敏感表達了對甘肅文化的感悟、眷戀與深情,對民族歷史的深沉思索和憂患。傅先生的話,講出了我編完《甘肅文化史》后的感受。

(伏俊璉撰稿)


[1]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39頁。

[2] 鐘敬文《話說民間文學》,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0年,第35頁。

[3] 《獨秀文存》第二卷,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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