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半晌,劉太后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哀家,老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皇后雖性子軟了些,倒也是宋國公府出來的。又嫁入天家這些年,也該學著掌管后宮了。哀家是真真的,不打算再想管了。”
慶隆帝微怔,眼底閃過一絲傷感。
太后之前,從不會說這些話。今日突然提及當年的忌諱,又突然說徹底不管這后宮的決定。使得慶隆帝心底很是難受。
他立即跪了下來,握住太后干枯的手掌,眼底濕潤,似有些東西涌起又退去。清了清嗓子,“母后,兒子沒有別的意思。當年若沒母后照拂,兒子早已死于奸人之手。又怎么可能懷疑母后?請母后勿要聽信讒言,后宮還得您老人家做主才是。”
話是這么說,可慶隆帝真的沒懷疑過,自己生母的死因嗎?
那個舊時的小曲,如一只無形的手,撕開了他塵封多年的記憶。往事如煙,卻又無比清晰。
說不懷疑,是撒謊。可撫養之情、庇護之恩,又怎能舍棄。多種情愫交織一處,讓身居地位多年的皇帝,一時間也沒了決斷。
寢殿內陷入了一片闃寂。半晌,太后緩緩的閉上眼睛,擺了擺手,“皇上,哀家乏了。叫他們都散了吧。讓煜王和煜王妃,也不必進來請安了。就留成王妃,陪著哀家就行。”
洛苡怔然,下意識去看楚謹廷,楚謹廷也是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兒臣遵旨。”慶隆帝施禮后起身,看向洛苡,“既然老祖宗喜歡你,這是你的福分下,這幾日你就留下來好好伺候老祖宗吧。”
“兒媳遵命。”洛苡只覺得后背濕了一片,暗暗擦了擦額頭。
腦子飛轉,原主與老太后很熟嗎?似乎……并沒有。
楚謹廷也好奇,劉太后這幾年脾氣愈發古怪。平素除了萍嬤嬤外,是不準旁人伺候的。今日,怎么點名讓洛苡伺候?
擔心洛苡言行不當,沖撞太后,楚謹廷本想著囑咐她幾句,卻被慶隆帝揪了出去。
寢殿內只剩下劉太后、萍嬤嬤還要洛苡三人。
“聽說,你在成王府不受待見,是真的嗎?”劉太后瞇縫著眼睛,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樣盯著洛苡。
洛苡木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說她不在意這段契約婚姻,可被人當面接開遮羞布,總覺得有些難堪。
撒謊嗎?
可看著太后一副洞悉一切的樣子,撒謊估計是不可能了。
“回老祖宗,還行。”洛苡選了這個,不好不好的詞希望可以糊弄過去。
“還行?那就是不好了?”劉太后緩緩坐起來,完全不似方才那般羸弱。湊近洛苡身一些,“哀家的孫子那么傻,你都降不住,簡直就是個小廢物。”
洛苡本想反駁幾句,轉念一想,當著人家奶奶面,吐槽人家孫子,多少有點找揍的嫌疑。悄悄吐了吐舌頭,沒說出口。
見洛苡不置可否的樣子,劉太后眼眸色黯淡了下來,淡淡道:“哀家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的秉性。他不壞,只是有些軸,等他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洛苡微微蹙眉沒答話,她不想討論楚謹廷,她跟他又不熟。
“哀家肩膀疼,你過來給哀家揉揉。”劉太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聲音中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霸氣。
見轉了話題,洛苡舒了口氣,湊上前開始給太后揉肩。
從前,她也時常給師父按摩。因而力道、手法都算得上嫻熟。
劉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力道正好。哀家聽說,成王丟了軍機圖,可是真的?”
劉太后居然,稱呼楚謹廷為成王。洛苡再傻,也聽出事情不對勁。
立即跪了下來,“孫媳是婦道人家,并不清楚此事。”
“起來,哀家就是隨便問問,你緊張什么?繼續按摩。”
劉太后這“隨便問問”,嚇得洛苡出了一身綠毛汗。深吸一口氣,起身繼續按摩。
腦中閃過,自己剛來的情景,以及楚謹楠那日說的話。
驀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難道是原主將軍機圖交給了熠王?
洛苡越想膽寒,她雖不懂歷史,可這盜取凡跟軍機圖,聽著就很大下,弄不好怕是要掉腦袋。
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想的,為何這么能折騰。
半晌,劉太后拍了拍洛苡的手,示意她停下來,“哀家好奇,老五這些年一直在兵部主事,不曾犯過如此打錯。怎么如今,就這般大意了?府中進了賊人,竟也不自知?”
洛苡深吸一口氣,淡淡道:“老祖宗,誠然如您所說,孫媳在府中,并不得王爺歡心。朝堂中事,王爺自然也會不說與孫媳的。您說的這些,兒媳實在不知。”
“好了,哀家就是問問,看把你委屈的。”
劉太后眼底的疏離感減少了一些,朝萍嬤嬤努了努嘴,“你這老婆子,看見成王妃跪著,也不知道扶一把?越老越糊涂了不成?”
萍嬤嬤大呼冤枉:您老人家不發話,誰敢扶啊!
洛苡起身后,太后朝她招手,示意她坐過來。說道:“哀家知道,那個小兔崽子,脾氣倔,待你不好。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心底就是放不下那個人?”
劉太后說著又嘆了口氣,洛苡能看出,這位老太太似乎有不大愿說下去,她不好問,因而垂下頭。
“這幾日,你就住在偏殿,白天過來陪哀家說說話。好了,這天色看著也不早了,就讓萍嬤嬤送你過去吧。”
洛苡被萍嬤嬤帶著來到偏殿,萍嬤嬤福身施禮道:“這兒是皇宮,王妃萬不可肆意行走,以免沖撞了貴人。”
洛苡回禮,“多謝嬤嬤提點。”
見萍嬤嬤走了,洛苡倒在軟榻上,開始胡思亂想。
劉太后讓她留下,一定不會是多喜歡這個孫媳婦。那必定,是為了試探了。
坊間對原主的傳聞,老太太多半聽了不少,她或許是想知道,傳言真偽?
亦或是,還在認為軍機圖是她洛苡偷的?
洛苡仰頭看著舞動的燭火,心底思緒也跟著亂舞。
倚在軟榻上,漸漸被困意席卷,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子時剛過,寢殿內傳來聲響,萍嬤嬤走進偏殿來叫洛苡,“王妃,太后心疾發作,您快來看看。”
洛苡驚醒,穿上衣服便去了寢殿。
只見劉太后嘴唇發紫,眉頭緊鎖,捂著胸口發出低聲呻吟。
“傳御醫了嗎?”洛苡見到這個情況心底一時有些慌亂,但很快穩住心神。
“碧兒去請了。怕是還要等一會兒,可是……太后這副模樣,奴才看著心疼。”萍嬤嬤眼底滿是關切,“王妃可有什么法子,為太后緩解一下痛處?”
洛苡木然,心底的小人跳了一圈抓狂舞。
她又不是大夫,哪里會治病?但眼下,太后的情況確實危急。慌亂之間,洛苡驀然想到,從前聽師父說過一個心臟應急的小法子。
洛苡走上前,跪坐在太后身旁,低聲道:“您別怕,盡量保持平和心態,御醫馬上就到。”
洛苡握住劉太后干枯的手,將手朝上放與胸口處,按壓小魚際的位置。
她記得師父說過,這樣可以減緩心疾帶了的不適。
雖說不知道是否管用,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了。
左右手交換按壓了一會兒,洛苡看了看門口,碧兒還未回來。
萍嬤嬤緊張地看著洛苡,她雖看不懂洛苡在做什么,但想著按摩總不會有壞處,因而便由著洛苡。
半晌,太后氣息漸漸平順了一些,微微睜開眼睛,先是有些微怔,隨后淺淺笑了笑,拍了拍洛苡的手,低聲道:“別怕,哀家好多了!”
話音剛落,碧兒引著宋院判進來寢殿。行禮問安之后,叩首請罪道:“下官來遲,罪該萬死,還望太后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