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長椅上，身后是一大片桃樹林，通過無數金色的地燈和樹上掛著的星星燈，能看見樹枝上長滿花骨朵，每棵樹上只有幾朵急性子骨朵開了花，花香很淡。

前方的人群很熱鬧，有挽手喝奶茶的情侶，有小火車上歡笑的孩子，有四處閑逛不停自拍的老姐妹們，有吃吃喝喝套圈打氣球的小姐妹和小兄弟們。

江樹咬了一粒玉米黏在手指上喂給籠子里的小雞，小雞啄了兩下咂咂嘴又甩甩腦袋繼續瑟瑟發抖的打起了盹兒。

看了看手機，時間是七點二十分，煙火還有四十分鐘才燃放，江樹靠在椅子上呆呆望著籠子里的小雞，看著它縮著弱小身體睡覺的樣子，她的眼皮也不由自主跟著打架。

“還有十分鐘就要放煙火了，等會兒咱一定要抓拍最美的瞬間！”

“媽媽，我要吃冰激凌。”“冰激凌吃了要咳嗽，走，媽媽給你買冰糖葫蘆！”

“咱們多拍點兒吃的發給小霞誘惑誘惑她！”

“強哥不錯啊，嫂子這么漂亮！”

“老沈啊，你看我絲巾系好了沒，等會兒咱幾個一塊兒錄個煙火綻放的視頻發朋友圈！”

“md，又開始這樣了，給我醒來，醒來啊！好痛苦，誰來救救我，誰來推醒我！救救我啊！”她靜靜靠在長椅上，一手輕握著快啃完的玉米，另一只手攬著腿上的小雞籠子，呼吸均勻，面泛紅暈，身后桃樹上的星燈一閃一爍，微風吹動她發絲一飄一蕩，此刻如果不是她的靈魂正在飽受恐懼折磨的話，那這副靠在長椅上的軀殼配上此景的畫面倒還能用唯美二字形容。

“受不了了，快動啊。”她在夢魘中翻滾身體，抽打自己臉頰，但長椅上的她依舊平靜。

每次經歷夢魘時的恐懼都會在醒來的一瞬間消失，于是根據經驗，她記住了夢魘如果在清醒狀態下會是怎樣的感受。就像一條熱鬧的大街，幾乎24小時都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在人們的必經之路的那面墻上，里面封存著你無法動彈的身體，你全身被堅硬的水泥包裹，唯獨耳朵和鼻子留有孔隙，你能清晰的聽見，你能順暢的呼吸，但你無論如何也睜不開雙眼，動彈不得，你想喊，卻發不出聲……這大概就是她眼中夢魘不在夢里的感受了吧，但她認為，夢魘比這更可怕。

耳邊是游客們的歡聲笑語，熱鬧的吆喝聲，她甚至能聞見桃花的芬香，甚至能感受行人從她身旁擦過帶來的微風，但她動不了，醒不來。明明外面才過了五分鐘，在夢魘里，她仿佛苦苦煎熬掙扎了五十年。

“哎呦，不好意思啊，我把我的給你吧，剛買的還沒吃，實在不好意思啊！”一位游客不小心碰到了她，把她手中的玉米碰掉了下去，他喘著粗氣道著歉，像是跑了很久的路。

一瞬間，她猛的睜眼醒來，她大口呼吸著，醒來的瞬間，纏繞她五十年的恐懼感瞬間消散。還真得感謝這個碰醒她的人，不然她不知道還要在夢魘里再待多少年呢。

“呼！”她深松一口氣，腳下掉落的正是她吃剩的玉米，而長椅上放著一個用油紙和塑料袋裝著的新的玉米，她拿起玉米，十分燙手，她朝那人聲音的去向抬頭望去，一頂深藍色鴨舌帽正好被人群淹沒。

她回頭看了看小雞，它咂咂嘴吧縮縮腦袋又在睡，籠子上落了幾片香樟樹葉子，她才發現長椅旁有一棵香樟樹，只是它身上沒掛燈，本就不被注意的它，在這閃閃發光誰都披著星燈的夜晚就更不會被注意了。

看看手機，七點五十九，廣播里播報著倒計時，人們紛紛仰著頭舉起手機，大人們多舉起小孩騎在脖子上，相愛的人們也都挽緊對方抬頭看著天空滿眼溫柔的期待著。

八點整，隨著一聲聲砰響，整個花場瞬間被絢爛的煙火照亮。

年輕人們忍不住大聲歡呼，孩崽們有的被嚇的哇哇大哭，卻又忍不住好奇，眼含淚花的抬頭望著那一朵朵絢爛的光花，老姐妹們個個目露光芒咧著歡樂的笑容舉著自拍桿四五成群，馬不停蹄的拍攝著，綻放的煙火中映著她們二十歲的笑容。

“好漂亮啊！”

“天吶，太漂亮了！”

“美哭我了！”

她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抬頭滿眼笑容的享受著這場視覺盛宴，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吹來，裹挾著濃濃的煙火氣味，吹的樟葉唰唰作響，“小樹！終于找到你了！”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激悅而溫柔的聲音，她一轉身，剛好貼進那人熱烈的懷抱里。

“我來和你一起看煙火了！”那人話語里充斥著發自內心的喜悅。

“你是誰？”江樹剛想掙開，卻又被那雙手臂溫柔的收緊。

“時間很緊迫，我不想花在解釋上面，讓我抱會兒你吧，一分鐘也好……”那人本就溫柔的聲音變得又輕又低。她的臉貼在他瘦薄的胸前，能清楚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聲。

倒計時，十，他的聲音很陌生

倒計時，九，他是誰

倒計時，八，他的身體很瘦

倒計時，七，他約摸一米七五

倒計時，六，他的聲音很溫柔

倒計時，五，他有股消炎水的氣味，還有股泥土青草樹葉和河水的香味

倒計時，三，他呼吸急促，心跳很快

倒計時，一，他到底是誰？

江樹突然一個大號式蹲地，從他的懷抱中抽身而出。

傻子才會聽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話，還一分鐘，十秒鐘不得了了！

她退后了兩步，看清了眼前的男子，只見那人帶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和白色口罩，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出奇的好看，清澈明亮，眼窩微微凹陷。目光深沉柔靜，卻在對上她雙目的瞬間變得純真而熱情，很顯然這是看見什么重要的人才會出現的眼神，至少是認識的人。

“你是哪個？”江樹望著這雙陌生的眼睛幾乎是質問。

“你不是李舒舒么？”那人問。

“我是江樹，不是什么李舒舒，你認錯人了吧。”江樹生氣之余竟有些失落，她甚至以為這是哪個默默暗戀她的人呢，果然，自己能想到的好事是不會如愿發生的。

像她這樣沒什么社交和特別之處的人，又怎會平白無故引人來愛呢。

“啊……真不好意思，你跟她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抱歉抱歉！”那人隔著帽子撓撓頭轉身慌張而尷尬的逃走了，孱弱的身影迅速被人群淹沒。

煙火很美，花很香，風很涼爽，香樟樹葉也很香。

不過也沒什么看頭！

回家咯，慢慢兒欣賞煙火吧，你們。

起風了，籠里的小雞抖的厲害，她將新玉米拿出來叼在嘴中，用裝玉米的塑料袋套在籠子上，尺寸剛剛好。她把掉地上的玉米和小雞一并放在車籃子里，啟程回家。

雖然嘴中叼著玉米，但也絲毫不影響她一邊騎車一邊哼小曲兒。沒騎一會兒，身后隱約傳來救護車的響聲，她停下車下意識的回過頭去，身后沒有一輛車，只有四五行人在昏暗路燈下優哉游哉的走著。她舒了口氣，抓著玉米大啃一口，嚼了兩下吞了下去，又叼著玉米，飛快的蹬著踏板。

鎖好院門，隨便找了一個大紙箱子將小雞暫時放進去，撒了點剩飯和掉地上的玉米粒，又用塑料瓶蓋接了點水放進去，安頓好小雞便去洗澡。

“以前的東西質量就是過硬，這太陽能都這么多年了還是好的。”江樹脫光了衣服一邊調試水溫一邊自言自語。

一邊兒哼著小曲兒一邊往濕頭發上抹洗發水，抹著抹著忽然在鬢旁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她摸索了兩下把那東西拽了下來，沖了沖眼睛旁的泡沫她舉起那東西看了看，好像是個筆帽。

洗完澡穿好衣服，吹干頭發，躺在床上，她又抓起隨手放在床頭柜上的那只筆帽，借著臺燈仔細看了看。原來這不是普通的筆帽，而是一個筆帽造型的發夾，材質像是銀的，難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筆帽筒身雕滿桃花，有開放的也有花骨朵，雕工精細，栩栩如生，筆帽夾雕刻成桃枝的形狀，尾端枝頭上有兩朵立體雕刻的桃花，相互緊挨著，還上了粉色顏料，要不是過分迷你，這真實度真的能以假亂真，最后在筆帽頂端嵌著一顆不知道是水晶還是玻璃的圓形，里頭是一朵小小的油菜花，像是標本，也像是畫的。

“還真精致。”江樹拉開抽屜一把將它丟進去隨后關上抽屜，喝上一瓶安神液后關閉臺燈閉眼睡覺。

不過兩分鐘，她慌張的點開臺燈，盡管窗外有路燈余光，還有蛙鳴陪伴，但她還是控制不住的害怕，可開著燈又會更難入睡，她又一次陷入難眠的煎熬之中，拿起手機看了會視頻，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她不得不放下手機，閉上眼，腦海中翻滾出許多往事，耳邊的蛙鳴聲也從未停歇。又過了許久，她知道自己一直沒睡著，卻又想騙自己睡著了，但她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看了看手機，已經是一點多鐘了，她更焦慮了，躺了整整兩個小時居然還沒睡著，她又拿起一瓶安神液喝了下去，再次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