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門城樓下,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拄著一根不知從哪撿來的木棍,趁城門郎不注意偷偷混入城中。
他頭發(fā)披散著,滿臉是灰,眼窩和雙頰凹陷,嘴唇已經起了皮,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像叫花子一樣。
迎面走來一對男子不小心將他撞倒,就在倒地前的那一刻,他聽見,他們在討論先帝穆元朝的事。
先帝?!
他連忙爬起來從身后按住其中一個男子的肩膀:“你們說什么?穆元朝他怎么了?”
男子想,哪來的叫花子竟敢弄臟大爺的衣服,氣得抬手給了他一拳,沒料到不僅被他側身躲過,還被鉗制住胳膊。
“說,穆元朝到底怎么了?”
“呵,怎么了?那當然是死咯!”
死了?
不可能!
他怎么會死?
他還沒等到我回來怎么能死!
另一名同伴見這叫花子分了神,直接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腳。叫花子狠狠摔了一跤。
“臭叫花子還敢打大爺,讓你嘗一嘗爺的拳頭!”說罷,又朝他揮了幾拳。
幾番過后同伴將他拉住:“算了,大早上的遇到叫花子,晦氣!走吧,別跟他一般見識。”
男子沒解氣,又朝他身上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只剩那個人躺在地上,面朝著灰暗的天空,失聲痛哭。
赫連搖光府外,周游剛準備進門,忽被一個聲音叫住。他扭頭發(fā)現旁邊的樹后藏著一個人正喚著他的名字。那人渾身沾著泥土,散落在肩的頭發(fā)還打著結。
盡管如此,周游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
蕭瑾庭。
“你沒死?”周游驚詫道。
“我問你,元朝呢?”
周游眼神躲閃道:“穆承瑄將他關在永寧寺塔里,我想要偷偷帶他走,可他不肯。那晚風很大,電閃雷鳴,也不知是雷擊,還是意外走火,總之......塔沒了,人也沒了。”
蕭瑾庭搖著頭后退一步:“不可能,不可能......”
他覺得心口被堵著,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扶著樹倒在地上。
“喂!”周游急忙抱住他。
蕭瑾庭暈倒在他懷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陽光溫和地照在蕭瑾庭眼皮上,他見穆元朝一身白衣,手里拎著兩只兔子,在山野間正喚他過來。他起身去追,但元朝跑的極快,他怎么也追不上......
“元朝,等等我!”
他在后面追著,可剛轉了個彎,穆元朝突然消失不見了。
蕭瑾庭滿頭大汗,在原地大喊:“元朝,你在哪?元朝,元朝!”
“元朝!”蕭瑾庭猛然驚醒,發(fā)現自己正握著一只寬大的手掌,頓時狂喜,等他抬頭,發(fā)現床邊坐著的竟是周游。
“你醒啦。”周游關切地問道。
他松開周游的手,發(fā)現自己身在一處客房中,身上也換了一套干凈的衣服,只是胸口隱約還有些疼。
“你別動,大夫看了,說你的傷口發(fā)炎嚴重,五臟六腑都有積血,小腿也骨折了,他幫你做了固定,不過你要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
“謝謝了。”蕭瑾庭一臉落寞。
“他在哪?”
周游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穆承瑄在邙山腳下找了塊地方,大火之中沒留下尸體,只尋到了骨灰。”
蕭瑾庭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一雙手死死抓著被角。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
“晚吟呢?那你可知晚吟現在怎么樣?”
周游聽他提到晚吟的名字,死死咬著嘴唇,半天,開口道:“晚吟帶人在南岸阻擊穆承瑄的大軍,不敵,被河水卷走了.....”
蕭瑾庭如同晴天霹靂般,但轉念想到:“我不是掉進黃河也活下來了嗎,或許晚吟她......”
“她在被水卷走前就已身中數箭。”
蕭瑾庭忽然揪起周游的領口,兇狠地盯著他:“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因為我當就在不遠處,正準備趕來,就像當日見你跳崖時一樣,可惜還是晚一步。我沿黃河找了三天三夜,都沒找到她,所以......”周游把蕭瑾庭的手拽開,起身背對著他整理衣服。
“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這里很安全,不會有人發(fā)現你,你安心養(yǎng)傷。”說罷,他打開房門走了。
只剩蕭瑾庭一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夜晚,星星點點,院子里,蕭瑾庭將一沓一沓燃著的紙扔進銅盆里。這是他為那些離開的人們準備的。
他盯著銅盆里的火焰發(fā)呆,想起周游說,穆元朝最后是葬身火海,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周游提著食盒過來。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蕭瑾庭的眼神慢慢聚焦,鼻孔中喘著粗氣,活像一頭饑渴難耐的野獸。
“周游,你能幫我個忙嗎?”
周游放下食盒:“穆元朝曾托我給你帶句話。”
蕭瑾庭訝異地看著他。
“他說,他不需要你再為他戰(zhàn)斗了。”
“不!”蕭瑾庭猛地站起來,“這不僅僅是為了他!”
周游兩只手緊緊摁住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大夫說你現在身子很差,如果不好好調養(yǎng),恐怕?lián)尾涣颂谩!?
“那我更要去!”
周游發(fā)覺這一刻,在對面這個人身上,他好像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蕭瑾庭緩和語氣,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道:“我蕭瑾庭這輩子沒怎么求過人,周游,今天就當我求你,行嗎?”
周游閉上眼,嘆氣道:“你們吶,還真是像。”
銅盆中的火還在燒著,簌簌迸出火星,落到地面化為了塵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