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治所臨淄縣衙。
幾名官兵將一個大漢五花大綁押解上來。
赫連天光坐在正中睥睨堂下:“你就是王闖?”他的眼光像凌遲的刑具,從上到下,一刀一刀劃在男人身上。
王闖沒有用正眼瞧他,輕蔑地說道:“成王敗寇,今天栽到你們手里我認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赫連天光笑道:“你的命我還得留幾天。”他命人把王闖拉下去。
“諸位將軍辛苦,叛軍已定,可我們還不能松懈,穆元灝已占領洛陽,陛下如今暫居長子城,我們要盡快前去匯合。另外還有件事,我從昨晚就在想,王闖這些領頭的雖已捉拿,可他手底下還有幾萬人馬,這些人該如何處置,諸位有什么想法?”
“那還能有什么想法,直接殺了唄。”高潛一如既往干脆答道。
賀光回:“直接坑殺怕是會招致叛軍情緒反彈從而誓死反抗,依末將看倒不如將其分流,明面上放他們各自回鄉,暗中分批在路上圍堵,做的悄無聲息。”
“只要是殺人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跡。”蕭瑾庭站出來,“如今許多地方都有爆發起義的苗頭,這次穆元灝沿途能召集起這么多追隨者,就說明這些人連命都不要也想在這亂世討一口吃的,現在全天下都盯著青州的戰局,如果處理不當,怕是會掀起更多暴動。”
“呵呵,沒有暴動,還要我們這些人干什么!”高潛聽了這話有些不忿。
“武將的天職當然是保家衛國,可武力應當是維護安定的底牌,誰又不想過太平日子呢?”蕭瑾庭面對赫連天光,義正言辭道,“臣建議大將軍可將他們分批發配至各地,一是分散他們的勢力,同時也是給天下做個表率,讓他們看到大將軍您的氣量,以后也不敢再鬧事。”
赫連天光微微點頭:“容本將軍再想想,你們都先下去吧,搖光留一下。”
眾人退下后,赫連天光開口:“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其實,兒子贊同蕭瑾庭的說法。”
“哦?”
“這些人雖是民兵,但也受過些訓練,殺了未免可惜。若能夠赦免他們反叛的死罪,那便是給了他們天大的恩情,而這恩情可是父帥您給的。”赫連搖光頓了頓,他走上前,貼著父親耳朵說道,“如若有一天父帥有需要,他們未嘗不能成為一支后備力量。”
赫連天光大笑,果然,知父莫若子。
“很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蕭瑾庭回到住所后立馬收拾行囊,青州收尾的事已經不需要他了,他想立馬就奔去長子城,也不知他的好朋友們現在怎么樣了。
話說穆元朝等人渡過黃河后不久,穆承瑄也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向其請征討不利之罪。可穆元朝心里清楚,別說穆承瑄未必是陳尚慶對手,就算他玩什么貓膩,自己也不能在并州的地盤上動這個地頭蛇。穆承瑄便借了個臺階把天子一行安頓到了長子城。
雖然穆元朝內心滿是憂慮,但表面還是要裝作云淡風輕,畢竟這只是“北巡”,不久他們還是要回去的。不過瑾庭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呢?
轉眼離開洛陽已十日有余,這天,穆元朝陪英娥到城西的發鳩山散心。
山中知秋,已是成林盡染。
英娥舀了一瓢山泉咕咚灌下肚,一股凜冽的清爽像觸電般席卷全身。
穆元朝看她像是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伸手用自己的袖邊幫她擦干嘴角的水珠。
“這山泉雖好,卻還是不及我們秀容的湖水甘甜。”
“那你倒是說說,你們秀容哪里好。”
英娥眨巴眼,昔日的場景在腦海中翻涌:“別人都喜歡青色的草原,我不是,我覺得再過半個月才是我們秀容最好的季節,大片大片的青黃鋪天蓋地,樹也成了鵝黃色,像金子一樣亮眼,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霧氣像涓流一般裹挾了整片草場。那個時候騎著馬兒在草原上馳騁才是最愜意的。”
“你會騎馬?”穆元朝既詫異又驚喜。
英娥嬌嗔道:“怎么,看不起我嗎?我們秀容的女子可不比男子差!”她雙手叉腰,抬著下巴,大有一種女將風范。
穆元朝大呼:“是是是,我可見識過你們秀容女孩子喬裝、翻墻還有頂撞夫子,那是一樣不差。”
聽到這話,赫連英娥像是被拎住脖子的小貓一樣不吭聲了。她趕緊找了個話題。
“你知道這發鳩山的傳說嗎?”她擺起了說書人式的架勢說道。
“傳說九重天之上有個水神叫共工,他和火神祝融打架輸了,一怒之下撞斷了不周山,這不周山原是撐天的大柱,柱子一斷,半邊天就塌了,露出一個大窟窿,頓時天河傾瀉,洪水泛濫,后來多虧了女媧娘娘煉五彩石補天,才將窟窿補好,大地又恢復了平靜。”她假裝捋了捋下巴上的長須,“我聽這里的人說,發鳩山就是不周山!”
穆元朝饒有興致地看她手舞足蹈。
“可我之前在你書房里看到一本書,里面說共工不是神仙,而是一個部落的首領,他因為和顓頊帝意見不和,顓頊煽動部落民眾,讓他們認為共工氏的做法會觸怒鬼神引來災難。而共工氏得不到理解和支持,但又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便決定以身殉道撞了不周山。你說如果這個版本是真的,那這共工氏還真是可憐。”
穆元朝沉默不語。
赫連英娥見穆元朝不說話,想著是不是自己哪說錯了。
“我......”
“英娥。”他用極溫柔的語氣喚出她的名字,“如果我們能順利度過這次危機,找個時間我陪你回趟秀容,我們騎馬去草原看看,怎么樣?”
赫連英娥聽到“回秀容”三個字頓時眼睛放光,她抓起元朝的手,自己的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將兩個拇指緊緊貼在一起。
“那我們一言為定。”
穆元朝他們返回行宮,剛入大門,就聽到背后有個聲音叫住自己。
那是闊別已久卻極其熟悉的聲音。
他轉身,見來人在他身后十步開外,唇角勾起,散發著海棠花般的明媚。
那人朝他走過來,元朝瞳孔中的倒影逐漸放大,緊接著一副滾燙的臂膀裹挾住他,穆元朝也不吝自己的雙臂,環住他的后背。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