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都城洛陽城共有一十二座城門，位于城北中軸線上的大夏門是唯一一座修有甕城的，城墻之上建有一座三層箭樓，去地十余丈。出了大夏門往北十里便是邙山，翻過邙山便是滔滔黃河。凡北上晉陽雁門、西入雍涼，皆由此過往。

大夏門外的茶棚里，一名男子端坐著，將碗中的水分三口飲畢。男子約摸二十四五的樣子，丹鳳眼柳葉眉，下巴溫潤，不像是靖國人，倒有些梁人的神韻。

男子抬頭，看到遠(yuǎn)處馬蹄揚(yáng)起陣陣塵土，三個黑影不斷接近，由小及大，終于在離他五十丈左右的地方顯清了模樣。他嘴角微微上揚(yáng)，放下手中的碗，走出茶棚。

三個身影停在了他前方不遠(yuǎn)處。

男子上前拱手道：“恭迎元朝兄凱旋。”

中間那位見他走來立刻下馬。

“瑾庭，等候多時了吧。”

“不多不多，才兩個時辰而已。”

那位被喚作元朝的年輕人，身著近似戎裝的便服，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凌厲。他回頭對另外兩人說：“你們先回府吧，我晚一點回去。”

二人允了一聲便轉(zhuǎn)身騎馬入了大夏門。

元朝抬頭望著巍峨的箭樓，這可是洛陽城最堅固的防御。

“真是壯觀。”他嘴角微微揚(yáng)起，可旋即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

他轉(zhuǎn)頭對蕭瑾庭笑了笑：“如今這形勢，恐怕也只有你會來看我了。”

“誒，話可別說的這么早。”蕭瑾庭好像在賣什么關(guān)子。“今天你最大，說吧，想去哪？”

“我想先去趟永寧寺，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我想去給他上柱香。”

永寧寺坐落在宮城南側(cè)二里處，是靖國最大的寺院，有僧房一千多間，連寺院的圍墻上都架了椽子，上覆瓦當(dāng)，幾乎跟宮城一模一樣。永寧寺最出名的當(dāng)數(shù)寺中那座九層佛塔，塔高九十丈，塔頂還加了一根十丈高的幡柱，幡柱上裝有一套多達(dá)三十層的鎏金承露盤，上托一枚鎏金寶瓶，每一層鎏金盤上都掛有黃金做的風(fēng)鈴，夜間起風(fēng)，整座佛塔風(fēng)鈴齊鳴，鏗鏘之聲響徹天地，十里之外都能聽得到。據(jù)說當(dāng)年菩提達(dá)摩從西域來到洛陽，見到這番景象，都不禁心生感慨，諸佛菩薩所居住的地方也不過如此罷。

二人進(jìn)了永寧寺，穿過兩座大殿，徑直來到供奉長明燈的往生殿。

元朝走到一處蓮位前，拿起香點上，恭敬地拜了三拜，嘴里說道：“幸好趕上了。”

蕭瑾庭目光在殿里巡視了一圈，最終落在一處角落里。那里端放著兩個蓮位，面前的長明燈燒得通紅。兩個牌位上分別寫著：“先孝蕭公諱敬宗生西之蓮位”“顯妣蕭母太孺人閨名淑媛之蓮位”。瑾庭走過去，往長明燈里添了些香油。燭光在蓮座中搖曳，映著他白皙的面頰，他的眼里蕩著一團(tuán)火。

元朝拜祭完走到他身邊。

“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們接回來的。”蕭瑾庭自言自語，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元朝嘆了口氣：“聽說，你祖上出自蘭陵，你可曾去過那里？”

“去過一次，那年我還在兗州，悄悄偷渡過去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頭看著元朝，眼里的那團(tuán)火慢慢沉了下去。

“不過物是人非，什么都沒了。”

元朝蕩起嘴角：“真羨慕你。”他轉(zhuǎn)身走到窗邊。

“我們穆氏一族，發(fā)源于大鮮卑山，聽叔父講，那里有終年不化的雪山，綿延萬里的松林，黑水汩汩流淌其間，還有馴鹿、狍子、飛龍。”他抬頭望著天空中的鳥兒。

“真想去看看吶。”

他垂下頭，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念叨：“其實我們倆很像，從出生那刻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說話間窗外傳來一陣音樂，這曲子吹起元朝心里一片漣漪。他看到遠(yuǎn)處庭院中一棵大槐樹下，年輕的父親在吹奏胡笳，一旁的妻子坐在回廊下繡花，小兒子就圍著那棵樹轉(zhuǎn)啊轉(zhuǎn)。

蕭瑾庭看著元朝出神地望著窗外，走過去仔細(xì)聽著，這曲子如泣如訴，宛轉(zhuǎn)悠揚(yáng)，卻又有些熟悉的感覺。

穆元朝忽然抬起右手按住蕭瑾庭的肩膀：“不如我倆做個約定，以后要是誰先死了，另一個人要把對方的尸骨送還家鄉(xiāng)。”

蕭瑾庭望著元朝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睛中有一汪無邊的湖水，倏然間有一股力量把他吸了進(jìn)去，他努力地掙扎，再掙扎，可越是掙扎身體越急速下沉。就在他快要被吞噬時，一段激昂的曲調(diào)將他拉回現(xiàn)實。他注視著面前的這個男子，抬手啪地一聲拍在他的左肩膀上：“承君此諾！”

二人從永寧寺出來已近黃昏，他們沿著皇家御道出了西陽門，拐到壽丘里。

壽丘里又被稱作“王子坊”，這里居住的大多是王侯顯貴，宅子也建的一座比一座豪華。他們走到一座大院前，這大院門楣雖高，外墻卻沒有絲毫的裝飾，比起周圍的房子遜色不少。只見它大門緊閉，門口也沒有站崗的仆從，只有頭上一塊明晃晃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長樂王府。

“奇怪，怎么一個人都沒有？”穆元朝疑惑道。

“先進(jìn)去吧。”蕭瑾庭拉著他走到門口。

穆元朝推開大門，只見二十幾個仆從婢女恭恭敬敬排列整齊地站在庭院中。

“恭迎王爺回府！”

穆元朝轉(zhuǎn)頭見蕭瑾庭憋著一臉壞笑。

“我就知道，這準(zhǔn)是你搞得吧。”穆元朝說著，朝瑾庭胸口輕輕揮了一拳。

蕭瑾庭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那你可真猜錯了，這回呀還真不是。”

“來啦來啦。”一個少年疾風(fēng)般從院子后頭竄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碳盆，朝穆元朝跑過來。

“快，元朝，先跨過這個火盆，把霉運(yùn)都驅(qū)散掉！”少年咧著嘴，一對明閃閃的眼睛格外有神。

“原來是你這個機(jī)靈鬼。”穆元朝邁過火盆，全場一片歡騰。

“我就說，話別說的太早吧。”蕭瑾庭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別著急，我們明彥還有后手呢。”

鄭明彥做了個“請”的姿勢。元朝大步走進(jìn)正廳，只見滿滿一桌佳肴。

“難不成這些都你做的？”穆元朝指著這些山珍河鮮。

“那......我倒沒這個本事。”鄭明彥撓撓頭，“哦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樣?xùn)|西沒有上！”

“長壽面來啦！”只見一位身著束腰八裥裙、腳踏風(fēng)頭履的姑娘端著湯面走進(jìn)來。

“晚吟？你怎么也來了？”穆元朝驚喜道。

“今天不是你生辰嘛，頭先他倆知道你要今天回京，特意張羅準(zhǔn)備了這些。”蕭瑾庭笑道。

“我......”元朝看著這一桌子菜，眼眶有些濕潤，憋了半天，吐出四個字。

“謝謝你們。”

“哎呀，跟我們還客氣什么，你趕了一天的路，快坐下來吃飯吧。”晚吟拉著元朝坐下。

“沒想到這次你兩個月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老太婆會讓你在那破地方熬上個一年半載呢。”

“咳。”蕭瑾庭打斷明彥，晚吟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腳。

鄭明彥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穆元朝笑了笑，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是啊，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快，不過，這次叫我回來的不是太后，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