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他不想離開師父了,他想陪著師父。
師父這個人雖然冷冷淡淡,可是他知道師父一直都很孤獨,他不知道師父到底經歷過什么??墒撬M拇嬖谀軌驕p少一點師父的孤獨。
哪怕只有一點……一點也好……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師父教他武功,一路護他無恙,只是為了讓他殺了她。
那日清晨,師父忽然提出要和自己切磋,雖然覺得奇怪,可他并沒有多想,只當是師父為了考察自己。
可當他拔出劍刺向她時,本該躲過給他反擊的少女,卻忽然神色淡然的站在原地,眼中的涼意讓他那輩子都無法忘記。
鮮血噴涌而出,可在那赤色的衣服下,也只能留下一串濕印記,那不是他第一次慌神,爹爹死的時候,娘親和妹妹死的時候,他也曾這般慌亂過。
可那種感覺不一樣。
這一次,當真是刻骨銘心。
女子跌落,眼神依舊平靜,這次,終于是要死了嗎?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會死,可是一個人活得太久,終究也是會厭煩的啊!
但即便當初她一人單挑所有的修仙門派,打的昏天黑地,最后也都是毫發無傷,反倒是仙門死的死傷的傷,從此世間再無修仙者。
可是她知道,有一個人能夠傷她。
而她與仙門仇恨之始,也算是為了他。
他曾為救她而死,而這也就注定,她欠他一條命,天地法則,以命抵命,所以他可以殺她。
這輩子,他們之間沒有了上輩子的牽絆,可是當那個總是笑著叫她阿錦的人將劍刺向自己之時,她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出來,明明是她的安排,可在經受的那一刻卻發現,自己早已潰不成軍。
“阿辰?!?
他猛的一震,看向被自己接住的女子,女子依舊是淡然的樣子,可是眼角卻晶瑩透亮。
“師父?!彼p聲地叫她,他甚至都不敢挪動一下,害怕眼前的女子會突然間煙消云散。
“為什么?”為什么要丟下我?為什么要讓我親手傷你?
“阿辰,你不明白的?!币粋€只活了將近二十年的人,又怎會明白不老不死的悲痛,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邊人一個一個的死去,卻無能為力。
特別是……阿辰死的時候。
他雖然還是阿辰的靈魂,可是她知道,即便人還是那個人,卻早已不再是記憶中的阿辰,他們除了靈魂和容貌,再無相似之處。
“阿錦,你憑什么,憑什么再一次丟下我。”少年終于沖她大吼出來,眼眶卻是紅的嚇人。
少女的睫毛顫了顫,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登時心亂如麻。
“你……叫我什么?”
“阿錦……不是說好的,我回來就嫁給我嗎?我回來了,可是,你為什么卻要離開了?”
她告訴少年,她叫墨染……
他真的回來了啊。
少女淺笑著,聲音輕柔,仿佛從天外傳來一般:“天地法則,以命抵命……原來如此……”
一人死,一人生,如同彼岸,再無相見的可能……
三生石上,畫面戛然而止,我看著女子平靜的面容,只感覺一大盆狗血兜頭澆下,可是凌夜辰的表情卻并不意外,也就是說……
他記得千年前的事情……
那我忙活半天忙活個鬼啊,原來到頭來把一切忘了的是我。
“那個,沒想到千年前的我,還挺好看的……”像我這種干巴巴的語調,明顯就是沒話找話說。
“你同千年前一般模樣?!?
喂,你這樣會把天給聊死的!
“我不記得這一段的記憶,沒有想到我還是個狠人。”看著那不斷滲出來的血印,我不由得抖了一下。
看上去都疼,千年前的我是怎么忍下來的?
“染兒?!?
“啊?”我抬頭望向他,他的眼睛很靜很靜,平靜的沒有一絲波折,要怎樣,才能把滔天的痛意,通通壓在心底,不去看,才不傷?
心剎那間傳來細小的疼痛,像是電流穿過一般。
“你能……再喚我一聲阿辰嗎?”男子的聲音有些低啞,卻分外的好聽,我愣了一下,然后緩緩笑了起來。
“阿辰?!?
阿辰你知不知道,我曾走過千山萬水,就是為了尋你,只是那時候,萬水千山,都找不到你。
“我知道……”
眼前的三生石忽然碎開一道裂縫,我頓時感覺不妙。
我這是……被石頭碰瓷了?
好像印證了我心中所想一般,那條裂縫漸漸越裂越大。
“要不……咱們跑吧?”我一臉認真的提議。
“好啊?!彼麤_我笑了一下,下一秒,我們就回到了神冥山。
希望煤球能夠遲點發現那塊兒三生石……
?
入夜,萬籟俱寂。
我拿著根樹枝,輕輕戳著半個時辰前升起的火堆,偶爾竄起來一丁點兒小火星,肆虐的跳到已經烤好的兔肉上面,我也不甚介意,只是靜靜地發著呆。
我想到了千年前和凌夜辰一起逃亡的日子。
那時候也和此時一般,我們面對面坐著,一起啃獵來的肉,彼此嘲笑對方像個小花貓。當時覺得顛沛流離的歲月辛苦,可是現在卻著實羨慕。
“在想什么?”凌夜辰伸過手來,將一只兔子遞給了我,我愣了一下,然后便毫不客氣的接過。
“想以前的生活?!蔽乙矝]想瞞著他,畢竟,千年以前和我共患難的人,也是他。
“以前的生活……千年前?”
“嗯?!?
我咬了一口兔腿上的肉,只覺得這個味道一如千年以前,不由得彎了彎眉眼。
“你……什么時候記起來的?”
“祭天,安魂的時候?!?
“那為何……不和我說呢……”他的頭低了一下,透過星星點點的火光,我竟然看到了幾分少見的失落。
“這些事情過去太久,久得連我幾乎都忘記了,即便是和你說,也不知從何說起……其實阿辰,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
男子抬頭看了看我,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你不是說,你叫凌夜辰,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嗎?”
他的表情依舊有些茫然,我換了下氣,繼續說道:“那我們重新開始吧,你不是說,我是來和親的嗎?”
男子一愣,忽然緩緩笑了出來,他從火堆的另一邊走過來坐下,登時我們的距離便拉近了不少,他將我攬進懷里,然后將下巴擱到了我頭上,清冷的聲音頓時傳來:“嗯,那么,上輩子,上上輩子,我們之間就全部作廢,從今往回,你不再是和我亡命天涯的似錦,而是我的夫人,墨染?!?
我一愣,然后默默地拉開一點距離,淡定的將手里的烤肉放回去后,毫不猶豫的撲倒眼前的男子。
“好啊你,虧我千年前還有一點喜歡你,結果你只拿我當兄弟。”
男子冷不丁被我一撲,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剛剛有所反應就聽見了這句話。
“你終于再次承認千年前喜歡我了……”低沉的笑意從男子胸腔傳開,他一邊護著我,一邊將我放好,就好像我隨時隨地都會摔下去似的。
“這是重點嗎?”我伸手掐住他的臉。
“是啊,我也喜歡了你千年,可是,我有千年之久都未曾見過你。”
凌夜辰的聲音漸漸的有些委屈,他的頭剛好埋到了我的鎖骨處,呼出的氣息有些濕熱,噴在鎖骨上有些癢,似乎一直能癢到心底。
我不由得退了一下,立馬爬起身來坐好。
我的身影將光擋住了,在他身上留下大片的陰影,這樣對著他的臉,我幾乎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感覺到那雙黑暗中的眸子,沉默且溫柔。
最后是怎么睡著的,我也不太清楚了,只記得自己匆忙拿起烤肉,掩飾般的吃了幾口便草草睡下,至于有無談話,我就不知道了。
只是在幾近入夢時,我感覺一張濕潤的帕子在我臉上擦拭了幾下,分外清爽,許是夢,許是造夢者的溫柔。
“染兒。”
清晨夢間沉浮時,我被人叫醒,身后是一株蒼天古樹,赫然是昨夜我們待過的地方,偶爾有風吹過,將不遠處早已熄滅的火堆吹起一層木炭灰。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我揉了揉頭,心下卻頗有些奇怪。
按理來說我若靠著樹睡,第二天起來脖子不扭都是個奇跡,更何況我還是個睡覺不安分的,不磕碰一下都對不起我的氣運??晌曳堑珱]事,反而睡得特別舒坦……
“辰時?!?
“什么?辰時!”
“有何不妥?”
“哪都不妥好嗎?我們不是還要收集百花露水嗎?”
“哦,我早已收集好了,你不是說,你一般不到辰時不會醒嗎?我也就沒叫你?!蹦凶拥穆曇粲行﹩。坪鯖]有睡好,我盯著他看了半響,好像領悟了些什么。
“昨晚……我在哪兒睡的?”
男子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么問。
“我……”
“你最好和我說實話,不然我會生氣的。”我裝作生氣的看向他。
為什么他會沒睡好,而我卻睡得特別舒坦,難不成我枕著他的腿睡的?
嗯,一定是這樣,話本里都是這么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