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馬德安慌慌張張的從一頂小轎上下來,環顧四周確定沒人跟著,才輕輕扣響了喬家的大門。
“昨日宮內出了大事,宜妃娘娘……薨了!”馬德安驚魂未定,一雙冰涼的手死死拽住老喬的衣袖。
“薨了?!”老喬震驚,“從未聽說娘娘有恙……”
“昨日還好好的,守夜的時候出去小解,就……”馬德安又想起昨夜的慘狀,禁不住瑟瑟發抖,“太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下得了如此狠手!陛下心里難過,又受了驚,昨夜回去便病倒了,和安公主驚嚇過度,當場暈了過去,醒來之后便胡言亂語神志不清,現下宮里人人自危,老奴無計可施,只能來找大人。”
“恒之呢?”
“太子殿下已同宗人府去查案,勢必要找到真兇。”
“走吧,去看看陛下。”老喬披上長袍,也顧不得系,便和馬德安出了門。
“爹爹,我也要去。”喬夕一把拽住老喬一臉擔憂,“我要看看和安。”
“小五,宮里正亂著,待爹爹進宮先看看情況,公主自有御醫照看,你且放心。”兇手還未找到,老喬擔心宮內危險,自然不敢帶著她。
喬夕心里著急,但仍舊聽話的退到一旁。看著爹爹同馬德安慌慌張張的出門,抬頭望一眼秦悠緊閉的房門,想同他說說話,又怕打攪他,在院子里轉了幾圈,終是沒有忍住,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低低喚了兩聲“秦子衿”,沒有回應,又提高些聲音,還是無人回應。平日這人睡得輕,今日倒有些反常,于是索性推門而入,屋內整整齊齊冷冷清清沒有一絲人氣,喬夕心里咯噔一下,在屋里慌張的轉了一圈,茶是冷的,爐內的香也已燃盡,明顯昨日便沒有回來。喬夕站在屋子中央發了一會兒呆,心中有些失落,又躊躇著要不要等,來來回回糾結半晌,才出去將門好好關上。
楚厚澤仰面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滯,嘴里混混沌沌的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楚騰之陪在榻前,倒是少有的收斂,見老喬來了將他迎到楚厚澤面前,輕聲喚道,“父王,喬將軍來了。”
聽到老喬來了,楚厚澤混濁的目光閃過一絲亮光,爬起來拉住老喬的手,“你來啦~”
只一日未見,楚厚澤一下變得憔悴了很多,頭發似乎一夜之間全都白了,老喬看著心疼,問馬德安,“御醫看過了么?”
馬德安搖頭嘆息,“看過了,是心病,需慢慢調理。”
楚厚澤死死拽著老喬,十分難過,淚水在眼里打轉,又強忍著不愿哭出來,手在顫抖,身子在顫抖,臉在顫抖,嘴唇在顫抖,眼里的淚水也在顫抖。老喬反將他的手握住,拿了錦帕為他拭淚,“陛下,還有孩子們,還有萬千子民,還有您打下來的江山,老臣知道您看重宜妃,但畢竟大局為重……”
楚厚澤虛弱的擺了擺手,“德安啊,你和騰之回去休息吧,這有喬將軍,去吧!”
待二人出去,楚厚澤硬撐著坐起來,老喬拿了墊子給他靠上,楚厚澤像一團軟肉一般無力的陷進墊子中,渾身發抖,目光里透著不安與傷心,“老喬,宜妃之事并無所謂,我懷疑……此事與騰之有關。”
老喬此時才明白楚厚澤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來的路上他還一直奇怪,以楚厚澤的性格,絕不會因為一個宜妃憂傷至此,如今牽扯到楚騰之便不同,他既能對宜妃下此狠手,就可以如此對楚恒之,楚厚澤害怕的是兄弟相殘江山不穩。
“我本以為這孩子只是憤憤不平,現在看來他對儲君之位真的動了心思。”楚厚澤抬目望天,長嘆一聲,此時他正做著艱難的決定。
“他可是知道了陛下要將他送去松州的事情?”老喬知道楚厚澤動了殺心,但畢竟是親骨肉,怎么可能輕易下得了決心!
“昨日說的,還有恒之和喬夕的婚事……”
“陛下!”老喬心里一顫,望著眼前的楚厚澤如此虛弱,怕是再經不起刺激,此時也不便提喬夕已經另許他人的事情,再轉念一想,宜妃剛剛過世,這婚事怕也辦不成,拖拖再提也不遲,于是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知道你要留著喬夕養老,我和宜妃商量好,把和安下嫁給喬朗,我拿我的女兒換你的,可以了?”
難怪死的是宜妃。若不是她出了這樣的主意把大家安排的明明白白,只有楚騰之一人被扔去松州,估計楚騰之還能再忍一忍吧。如此想來,此事確實非他莫屬。老喬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擔憂,如今楚騰之如此明目張膽的興風作浪,絕不是低估了楚厚澤的判斷力,而是赤裸裸的威脅和宣戰,他此時應該很希望楚恒之找到事情的真相,再給楚厚澤以重擊,但轉念想,“以騰之的力量,怕是興不起這樣的風浪。”老喬一語中的!這也是楚厚澤最擔憂的事情,楚騰之武功不行,人緣也不行,形單影只一個人,在楚厚澤心里,這個孩子只能忍氣吞聲,為了保他平安甚至將他送去松州,可現在他哪來的勇氣,背后之人又會是誰?
二人對視良久,始終沒有想到有什么人愿意與楚騰之為伍。
“陛下寬心,恒之很快就能查清真相,龍體為重!”老喬安慰。
“老喬啊,歲數真的是大了,經不起折騰,我這心里堵,要是從前……”
“即便是從前又能怎樣,陛下,這是親骨肉啊!”老喬抓住楚厚澤的手感同身受。即便楚厚澤身經百戰殺伐果斷,對親兒子也決下不了狠手,不然也不會心痛至此。
深宮的夜格外幽靜,楚厚澤無力的臥在榻上,心如刀絞。他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楚恒之的結果,又害怕聽到,身心俱疲,怎樣也無法安眠。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楚騰之在他眼里本是弱勢一方,未曾想卻有如此威脅!如今他覺得自己如同刀俎上的魚肉一般無力,拼命掙扎著,卻連翻個身都困難,叱咤半生,如今人近遲暮卻是這樣的凄涼。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楚騰之端著藥進來,“父王,該喝藥了。”
楚厚澤望著近在咫尺的兒子認真溫和的臉,一口一口喝著他喂進嘴里的湯藥,心里五味雜陳,他無數次的懷疑過這個兒子的身份,即便滴血相融,僅憑那一只來路不明的玉佩,楚厚澤到底還是心存芥蒂的,可就算是路邊撿來的小狗小貓,十幾年看著長大,也不免有了感情,回想當初他瑟縮在地上,抽泣著同他相認,如一只驚弓的小鳥處處小心翼翼,楚厚澤心懷愧疚,就算之后無論有多少不滿之言傳進他的耳朵,他也一一屏蔽,就算懷疑,也終究還有一半的“萬一”,更何況他在自己面前永遠都是乖巧溫順,這便足夠了。可如今……楚厚澤想到此,便不自覺的向后挪了挪,宜妃的死相清晰的在他腦海里,讓楚厚澤不免有些畏懼,似乎聞到了楚騰之手上的血腥之氣,即使自己征戰沙場幾十載,也決使不出如此殘忍的手段,“騰之,父王知道你心儀喬夕,把喬夕指給恒之并不是全因父王偏袒他,邊疆穩固全憑喬家軍的功勞,無論如何喬夕都是最佳人選,父王是為了楚家的江山考慮,望你也以大局為重。至于松州,雖地處偏遠卻四季如春,景色宜人,是父王心儀很久的地方,這皇宮如同牢籠,待父王過幾年將皇位傳給恒之,便也去逛逛,可好?”
“好!”楚騰之笑的極其乖巧,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楚厚澤,里面全是無限憧憬。楚厚澤輕舒一口氣,不禁開始覺得自己之前的疑慮實在荒唐,這孩子本就已經孤苦伶仃,怎么可能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他慈愛的撫著楚騰之的頭,心情似乎好了起來,只要不是楚騰之,對于他人而言,楚厚澤并不會有太多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