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晴朗，地上的雪快要化干凈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雖然太陽很大，但依舊是冷。秦悠為喬夫人施完針，出來就看到喬夕正高高的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晃著兩條腿盯著他。秦悠走過去逗她，“姑娘好雅興，峨眉山的猴子也不過你這副做派！”

喬夕抬腿輕輕一躍，落在秦悠面前，“公子來喬府也有月余，一直沒有好好招待，今日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秦悠將信將疑的被喬夕拉著出了大門，上了街。他本就是個獨慣了的人，自從來了凡界就一直深居喬府，每日除了給喬夫人施針幾乎都是呆在屋里。轉趟喬府都會迷路的人，現在站在這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只覺得腦瓜子嗡嗡響。說是陪他出來轉，不過都是借口，分明是喬夕自己想要逛街又沒人陪，只好拉他做壯丁。

所謂的人間煙火即是如此，小販的吆喝，孩子的哭鬧，琳瑯的商品，誘人的美食，還有滿街飄著的炊煙，叮叮當當的雜亂聲響……這是與天上地下全然不同的溫暖景象。秦悠握著扇子緩緩跟在喬夕身后，有些手足無措，看著她一會兒買胭脂，一會兒挑香包，右手拿著糖葫蘆，左手捏著剛出鍋的糖糕，忙得不亦樂乎，她每買到一個好東西都要跟秦悠炫耀一番，好吃的也不忘往秦悠嘴巴里塞上一塊，倒比這集市還吵，這么跟著她一路逛過去，秦悠的肚子很快飽了。

“你不喜歡逛街？”喬夕見秦悠閉口不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覺得他對逛街絲毫沒有興趣。

“繁華市井自是有趣，只不過在山里待得太久，清凈慣了，不太習慣罷了。”秦悠坦誠道。

喬夕斜睨他一眼，損道，“想不到秦公子還怕生人呢！”心想當初在喬府門口叫囂著我娘命不久矣的時候，也沒見你怕生啊。

“你這小丫頭，嘴上一點兒不饒人，若是遇到個高手，仔細吃虧。”秦悠用扇子在喬夕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教訓道。

“我看秦公子雖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身手也是不凡呢！”前日與秦悠過招，只是簡單幾下，喬夕便發現此人身手了得，是個絕對的高手。

見喬夕心中有了疑慮，秦悠的狐貍眼一轉，“我自小在山中清修，修得不少內功心法，本就是為了強身健體而已，并不屑與人切磋，但與你娘親治病一事，確是為了積累善緣，并無他念，姑娘大可放心。”

“為何要積累善緣？”

“修仙啊！”秦悠笑，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喬夕，別提有多真誠，“我此次下山就是為了積德行善，攢夠了功德便可飛升成仙。”

“飛升成仙？！”一瞬間喬夕竟有些失落，“這么說，秦公子不會在這里呆太久了？那我娘親的病~~”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已答應治好喬府人，定會盡心竭力。”秦悠忍住笑，心說這小丫頭真是好騙。

“那就有勞秦公子。”喬夕將手里拎著的東西一股腦塞給秦悠，沖他鄭重其事的拜了一福。秦悠嗤笑，越發覺得這小丫頭有趣。

小販挑著梨花釀一路叫賣。梨花釀，自是秦悠不可錯過的東西，伸手攔下買了兩壇，再一抬頭，喬夕已經被人海淹沒得無影無蹤。

向來對事對人都興致寡淡的秦悠有些慌了。他踮起腳探著腦袋四處尋找，奈何人如螻蟻一般密密麻麻，到哪里去尋！

喬夕買上了娘親最愛吃的桂花糕，嘴里叼著一塊，手里那塊自然是要塞進秦悠嘴里的，轉頭卻沒看到他。

“人呢？”正要回頭去尋，卻被一個梳著油頭的小白臉攔住，“姑娘一個人？”

此人著一身艷粉色長衫，發髻上插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偏偏腰間又束著鮮綠色的腰帶，打扮的極其招搖，一雙色瞇瞇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喬夕，就查把“不安好心”寫在臉上。喬夕懶得搭理，從他身側繞過要走，又被跟在他身后的四五個壯漢攔住。

喬夕冷眼看著他，這位油頭粉面的小哥把臉湊到她嘴邊嗅了嗅，“我說怎么這么香，原來是桂花糕的味道！”說罷，抓住喬夕的手將那塊本屬于秦悠的桂花糕喂進了自己嘴里，“唔~好吃！”說這話的時候一嘴的糕沫噴出來濺了喬夕一身，喬夕一臉厭惡本能的后退一步，他又窮追不舍的湊過來似乎是要搶她懷里那一包，秦悠的可以搶，娘親這包自是誰動誰死，喬夕將嘴里叼著的那塊桂花糕狠狠吐在他臉上，兜頭就是一巴掌，“不要臉！”喬夕罵道，這是她目前掌握的詞庫里最惡毒的形容詞，但對這位小粉完全沒有什么殺傷力，可巴掌是實實在在的落在臉上生疼，又是在這熙熙攘攘的街上，實在有些丟臉，他捂著臉被打得懵住，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你打我，你知道我是誰？竟然敢打我！”

“管你是誰，讓開！”喬夕將懷里的桂花糕緊緊抱著，昂著頭，根本沒有把對方放在眼里，一個連當朝最狂妄的五爺都打得的人，確實也不會再將誰人放在眼里。小粉失了面子，當然不能就這樣算了，一把抓住喬夕的胳膊，“這么厲害的小娘子，可得好好調教調教。”

“切，誰調教誰還不一定呢！”喬夕當然沒在怕的，輕蔑一笑，將腳下那半根不算細的木棍輕巧一挑拿在手里，“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啊？”

喬夕這氣勢讓小粉有些心虛，但眼前明明是個瘦弱的小姑娘，怎么能輸了陣仗，于是趕緊閃到一邊，招呼那群壯漢一起上，同時還不忘囑咐，“抓住就行，可別打壞了。”

于是街面上一場混戰開始了，大家紛紛圍成一個圈，看一個小丫頭與四五個壯漢的決斗。眾人恨不得買上瓜子席地而坐，此時只差鑼鼓嗩吶，便是一場大戲。小丫頭的武器沒什么殺傷力，對壯漢沒有實質性的震懾，但論功夫，在這個年紀絕對算個高手，所以這幾個壯漢也不能奈她如何，于是這場戰役變成了體能消耗戰，就看誰先耗死誰。畢竟一人不敵四手，這架打得十分慌亂，眼見著懷里的桂花糕要掉出來，喬夕忙著去揣，猝不及防的被一掌打飛出去，還未落地，就被一個手掌在背后穩穩托住。隨后一柄扇子自身后飛出，在對方胸前依次盤旋而過，力道剛剛好，壯漢們的衣服立刻變成碎布。凡界殺生會觸犯天規，畢竟都是些肉體凡胎，誰能抵得過一個修行萬年的老妖怪，況且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讓人抓了喬府的把柄，所以秦悠也只是教訓一下。

于是畫風突變，一場大戰成了肥肉秀，小粉本能的護住自己的衣服，嘴上卻一點兒也沒有要認輸的意思，“哎呀~來了個救美的？”

“兄臺說錯了，我是個護食兒的！”秦悠笑，這笑里分明帶著濃濃的寒意，但他眉眼彎彎，又似乎和藹可親，一張臉上亦喜亦怒，看起來非常嚇人。

“護食？誰吃了你的食？”小粉一面往后縮著，隨時準備逃跑，又一面展現著最后的倔強。

“就是他！他吃了你的桂花糕。”喬夕適時的添油加醋。

秦悠轉頭看她，一臉難以置信，“就為這個打起來？”

“他還想搶我娘親的桂花糕！”喬夕將桂花糕又往懷里揣了揣。

秦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是這么個護食？我當是他調戲了你。”

“調戲？”喬夕一臉迷茫，畢竟她年紀尚輕，又被處處護著，此時她并不太懂得“調戲”一詞究竟是何意。

此時小粉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搶桂花糕那是流民匪徒干的事情，調戲民女才是像他這樣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該做的，于是連忙解釋，“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搶你的桂花糕？老子就是想調戲你！”

秦悠嘆氣，故作為難道，“剛說我是個護食兒的，你又偏偏當著大家的面這樣說，這讓我很難辦啊！”

“你……你想怎樣？”小粉叫囂。

“當然是打你了！”秦悠彬彬有禮的收了扇子拎在手里，揪住小粉的衣領在他胳膊上腿上狠狠抽了幾下，雖只是幾下，看起來猶如父親打兒子一樣的流程，未曾皮開肉綻，但小粉的骨頭怕是已經碎成了幾塊，癱在地上疼的嗷嗷直叫，秦悠蹲在地上仔細看著他疼得扭曲的臉，在上面輕輕拍了拍，柔聲安慰道，“好好回家躺著，沒事兒不要總出來作妖。”

“誰人鬧事！”

眾人尋聲望去，四個俊朗的年輕人騎著馬立在圈外，被看熱鬧的擋住了去路。不用看臉喬夕也能聽出來這是喬朗的聲音，“四哥，你們回來啦！”

聽到喬夕的聲音，四位少年相視一眼連忙下了馬，剝開眾人走進來，看到地上躺著的，又看看喬夕，“怎么了？”

“那人要調戲我，秦公子正教訓他呢！”喬夕看到喬霽喬風高興得不得了，“大哥二哥，你們可回來了！”

“調戲？！”出了這種了不得的事兒哪還有心情敘舊，四個人劍拔弩張，“這人怕是活膩歪了！”喬月首先擼起袖子要撲過去，喬朗也拔了劍，秦悠連忙站起來拉住，“我已經打過了，你們再動手怕是要出人命，呶，看樣子且要躺個一年半載，四位覺著可還滿意？”

喬月伸腳踹了踹那兩條斷腿，換來一陣哀嚎，轉頭對秦悠一臉崇拜，“秦公子好手藝，還真挺~碎！”

“碎的不動聲色！”喬朗補充。

“這位是？”喬霽打量著眼前這位看起來風度翩翩，手段又如此毒辣的人，能毫無外傷的把一個人打成這樣，此人功夫可見一般，怕是喬家上下也無人可敵，喬霽心里立刻戒備起來。

“大哥，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神醫，秦公子。”喬朗拉著秦悠介紹，“這是大哥喬霽，二哥喬風。”

“在下秦悠，字子衿。”秦悠拱手相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風雅的名字！以后稱呼你子衿兄可好？”喬風笑著回禮。

喬霽與喬風常年駐守邊關，看起來比家里其他幾個孩子粗糙一些，皮膚黝黑，邊塞的風霜都刻在臉上，喬霽尤其沉穩，剛正不阿氣勢凌人的將軍形象，即使沒有鎧甲，也如嶺上雪松一般一身傲骨。喬風相較為更儒雅，雖沒逃過邊塞風霜的摧殘，但由內而外的詩書氣質讓他更顯文弱。

喬霽看了看地上的小粉，對他身后一群凍得發紫的胖子呵道，“還不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