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山下路家莊的護院費瀨。
此人本是鄉下一名癩子,平日里游手好閑,卻天生一膀子力氣,路家莊路老員外念此人伶俐,便收他做了護院,又給他改名叫做費瀨。
據費瀨說,今日路家莊少夫人帶著費瀨、丫鬟東去探親,途徑望云山。
好巧不巧,這日恰逢山中乏糧,山賊剛一下山便撞上少夫人一行,一股腦便把少夫人連同丫鬟、行李全都虜到山上。
然后這費瀨轉頭便跑,山賊追了數里,便罵罵咧咧返回山寨去了。
要說這望云山本不是什么名山,但所謂山不在高,有匪則靈,雖說這五臺山好歹也是名山,附近治安應該還是可以的??山陙?,宋遼金爭斗不休,徭役又重,偏偏童貫又喪師無數,正所謂兵過如篦,殘兵害民本不是什么新鮮事,于是無數流民和宋軍殘部在此落草剪徑。
或許是附近山賊過多,自從去年開始,望云山這座平平無奇的山上,也來了一伙強人,為首一人叫什么摸著天杜萬,長得高高大大,據說還是個落魄文人,說話文縐縐的。
費瀨畢竟膽怯,失了夫人不敢回莊,心說老先生二人一貫仁義,便投二人而來,誰料想先人已去,只留下小師父在此。
得知老先生去后,費瀨又細細碎碎得說了一些場面話,李棣聽片湯話聽得心中煩悶,雖然內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拿話刺了刺此人:“你這人著實是個無賴,難不成還要我獨身替你剿匪不成?”
費瀨臉皮向來很厚,并不以為杵,自顧自說道:“好教小師父知道,自丟了夫人,小人早已失了魂魄,腦子里一點念頭也沒有,高低請小師父出個主意,設法救救小人?!毖援呫妒菙D出幾滴眼淚。
李棣到底是個心善的,尤其見不得大男人哭,雖說心底也知道這眼淚是生擠出來的,做不得真。
李棣忽然想到武松,何妨先去問問自己的偶像,聽聽他的意見。
便沉聲道:“罷了,且幫你這一次,不過這事光你我二人肯定難成,我在山上倒是有個好友(這話說得異常心虛),原是梁山泊落草的好漢,不妨上山聽聽他的意見?!?
“莫不是武松,武大師?”
“正是此人?!崩铋卮?。
費瀨喜上眉梢,不禁催促李棣盡快動身,李棣心中雖多少有些忐忑,但卻也恨不得立刻去尋武松。兩人上得山來,武松看著念塵臂上系著白布,心中了然,問道:“莫非老先生去了?”
李棣點頭稱是。兩人自是不免又一陣寒暄(以后李棣所見之人,均會寒暄此事,自此不提),但江湖兒女自是不同于常人,再加費瀨在一旁催促,李棣便趕緊將來尋武松一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說了。
武松聞之大笑:“近日閑也閑出病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且隨你二人走一遭便是?!闭f完從一旁尋了戒刀插在腰間。
甫下山來,武松卻將李棣擋在身后,一腳踹翻費瀨,抽刀肅立道:“我這兄弟少經風雨,識不得你們這些江湖騙術,此事卻騙不過我,你失了夫人,一不回莊,二不告官,是不是知道他們師徒二人行醫多年,頗有積蓄,便存了歹心,與那山匪勾結,欲害他不是?!?
費瀨心中一驚,只嚇得撲倒便拜,磕頭如搗蒜一般,口中只說斷無此事云云。
武松輕哼一聲道:“且帶我等等去見了你家員外再行議論。”
李棣心中登時一暖。
雖有諸多不愿,但這費瀨為證清白,卻不敢不去。見過路員外,訴說前因后果,那員外只急得跳腳,全無一點辦法,可令李、武二人心中疑惑的是,路員外竟然也毫無報官之意。
路員外管家卻是個曉事的,在一旁答道:“自從這杜萬上山落草,官軍確是剿了兩次,均未成功。今年以來,更是流民無數,一部分上山投了杜萬,這山寨便更是壯大,官軍更是連剿都不剿了。此外,雖說此人占山為王,確是不太刁難尋常百姓,便是富戶也是只收取買路財便罷,未曾聽說害人性命,誰料此番土匪轉了性,連人帶物都擄了去?!?
武松道:“你個管家好不曉事,焉有小兒懷金行于鬧市,而求旁人不取的道理。這取與不取,還不是在山賊一念之間?!?
李棣忙道:“武大哥所言極是,我等所處本就是邊界,這兩年流民日多,何苦偏偏這時候去百里外探什么親?”
“好教武大師、小師父知道,老爺實不愿少夫人這時節回娘家探親,但是近來外地流民越來越多,流言也越來越駭人,少夫人只聽說母家村子被遼人屠了,這費瀨便自告奮勇說伴著小姐去尋親,速速便回。誰料想…”
費瀨急忙接過話頭,辯解道:“小人著實冤枉,大家可問問鄉親,這十里八鄉無人不知望云寨每月初一、初七、十五等日子出來打劫,這兩天本不是他們攔路打劫的日子。剛才管家也說了,這望云寨從來不做人口的買賣。”
武松忙伸手阻止道:“且打住,遼人屠村?你莫要大話誆我,要說金人某還相信,這附近哪里來的什么鳥遼人?”
費瀨道:“我們也是不信,不然怎么會答應少夫人去探親。好教二位知道,如不答應,少夫人整天半個好臉色也無,小人尋思這一路應該不會有什么大風險,便依了夫人,誰料惹出這么多事端?!?
費瀨將遇匪一事全推到少夫人頭上,李、武等人心知他是個無賴,均未睬他。
大概問清前因后果后,李棣道:“我們兄弟本是來出出主意,思來想去卻也沒什么辦法可說,在下本是醫生,平日里也難說沒有給他們望云寨的診治過,不如這樣,我和武大哥走一遭,替你們把少夫人尋回便是?!?
只感動得路員外一家當即取了銀兩作為酬勞。
武松道:“銀子先不忙取,待我二人功成再說。”
天色已晚,二人便留在此處歇息,武二爺尚有些別的疑問,比如少莊主為何未曾出現云云。
李棣畢竟是此鎮醫生,家長里短多少知曉一些,向偶像解釋:這少莊主年幼便外出求學,常年不歸,老員外早年喪妻覺得寂寞,便給他百里外尋了個親,這便是少莊主夫人了。少莊主雖說不情愿,但到底給路家留個香火,去歲少莊主在太原府大病一場,回到家后已是氣若懸絲,藥石不靈,好歹被李棣師徒延了半年性命,終是撒手而去。
“如此說來,倒是這老員外、少夫人相依為命了?!蔽渌傻?。
“確實如此。”
“那就難怪?!蔽渌晌⑽⒁恍ΓH有深意。
不過李棣腦子所想的都是明天應對之策,又想到了遼人,畢竟心里有些擔憂,不由得問道:“大兄,這附近真有什么遼人嗎?”
“倒是確有一番傳言,不過真假難辨。”武松道:“不過,你我此行應該不會碰上什么鳥遼人。”
隨后兩人合計了一些明日的應對之法,此時夜幕已沉,二人便分別睡去。
當天晚上,李棣做了一個夢。
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睡的第一覺。
也是他第一個夢。
夢里四處飄散著薄薄的霧氣。
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有兩只綠寶石一樣的眼睛,透過無數個宇宙,將光芒折射在他身上。
李棣茫然的看著綠色,聽著耳邊傳來的低語。
那是從沒有聽過的語言。
那語言蘊含著無數的歷史、智慧與邪惡,代表了虛空與時間的輪回。
他被這語言吸引,身體逐漸扭曲,無數骨枝從身體中刺了出來。
鐘磬之宏聲,伴隨著金彤彤的圣光,忽然劃破天際,照耀在年輕人身上,綠色的低語戛然而止,年輕人止住了異變。
現實里,李棣扭曲的身體重新歸于正常,呼吸也隨之正常起來,汗也逐漸消退了。
年輕人沉沉睡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第二天,李棣嗅著這個時代的空氣,好像無數力量填滿了身軀一般,攜了兵器,與武松跟著費瀨,向望云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