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西北地區，一座公路側旁的小村莊。

我回望教室后窗，在一排排的木制高低床上，小一班的孩子們大多正在睡夢中，還有少數幾個活潑的小家伙翹著二郎腿，長睫毛下的大眼睛烏溜溜閃動。

孩子的午休是這所鄉村幼兒園難得安靜的時光，老師們一般也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小憩一會。

但今天不同，大家都在挨個打電話通知家長，讓他們現在過來接孩子們回去，并通知暑假安全事宜。

抬起手腕，手表上的時間告訴我，距離今天最特殊的兩個時刻，在這看似平靜炎熱的日子里，正悄然臨近。

一個，是拍攝照片，另一個，則是在下午就要到來的，一場今年以來規模最大的沙塵暴！

即便現在看來，外面的天氣依舊干燥，空氣在黃沙和戈壁上方像火苗般無形的扭曲灼燒著。

但沒人會懷疑沙塵暴會失約，干燥的天氣反而會成為它的助燃劑！

“戚老師，”買園長從室外快步走來，順帶將視線繞進了教室內，見孩子依然安靜，才又悄聲道：

“再有五分鐘，我們就開始拍照吧?！?

“好的買園長，什么時候正式送孩子出校門？”

“天氣預報說，大概在BJ時間五點，沙塵暴就要過來了，但在這里的一年中，我想你也知道，每次嘛都是要快一些嘛?！?

因為時差，這里的五點，正直下午。

所以，我們拍照的時間，甚至不到一小時！

我在心中默默計算，幼兒園六個班級，二百多個孩子，時間壓縮的非常緊！

我同買園長急匆匆將門口提前做好字畫的黑板搬出，將它東西朝向放置在教學樓前的水泥空地上，在國旗桿前方不遠處。

這是我提前選好的拍攝角度，只為能夠拍出效果最好的照片。

用以紀念我支教生涯的結束，也用以紀念這所村級幼兒園第一批支教工作的圓滿完成。

雖然這一天并不顯得圓滿，就在不久后，沙塵暴就會侵襲而來。

十多分鐘后，老師們將孩子衣裝整理，排好隊，站在教學樓的大廳中。

開始拍照！

按照分組順序，大班的孩子們先行拍照，因為他們相對更懂事些，拍照后能幫助我們維持秩序。

孩子分批次，八人一組站在黑板畫前，與他們蹲著平齊的支教老師、班主任共計10人，拍一組照片。

黑板上寫著【感謝支教老師，您辛苦了！】

大班的支教老師都是市里即將退休的老教師，目光慈祥且柔和，被黑板擋住部分的陽光顯得不是那么刺眼，出片效果很好。

在我即將進行中班的拍攝時，外面傳來嘈雜的交談，我心中一緊，這是越來越多的家長來接自家孩子了。

我必須要加快進度！

一陣風忽然迎面吹來，院落中的灰塵被重重揚起。

這是沙塵暴來臨的前兆！

我的心中愈發焦急。

怎么辦？隨便拍兩組照片就草草了事么？

就像是走個過場，留個紀念？

反正這些照片在貼出去不到一年就會被陽光和風沙讓它褪去顏色。

我蹲在地上，看著相機中剛拍下的照片，非常短暫的陷入失神。

“戚老師…”

一頭黑褐色打著小卷兒短發的姑娘站在我旁邊，她想看又有些怯生生的樣子心疼極了。

“要看看嗎？”

我指了指相機，她抿嘴點了點頭，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彎成月牙，同時穿著小紅涼鞋的右腳踮起，身體斜側看向相機，但隨后就返回過去。

“好不好看？”

女孩笑的燦爛悅目起來，用力點頭，隨后高興的跑回小班行列，潔白蓬松的連衣裙輕輕擺動。

我想起了這件白裙子，上次見到若彼燕小朋友這樣穿，還是在她生日那天。

“老師們，不著急，我會把照片拍得又快又好！一定把你們拍得特別漂亮！”

我將‘特’字拉了長音。

老師們都笑了起來，我順勢連續按下快門。

大班中班的拍攝工作完成！

這所幼兒園的本地老師都是女性，夸贊她們美麗漂亮，就會有害羞的笑容作為回報，單純美好。

“戚老師，時間可能來不及了！”

買園長從警衛室一路小跑而來，“外面的家長基本上都已經到齊了，大家都知道今天有沙塵暴！”

沙塵暴來的比預想的快很多，已經開始有了陣風的趨勢。

外面忽然響起一些嘈雜的喊聲，買園長回頭聽了一下內容，轉而苦笑道：“這是有些家長在抱怨，要趕緊接上他們的孩子回家去。”

此時，時間、提前變幻的天氣、孩子的安全，這些問題在我的腦海中相互碰撞。

我看著正在排隊的孩子們，以及小班中那八個主動幫我維持秩序的小家伙，心中堅定起來。

我將數碼相機掛在脖子上，放進外衣里面并拉好拉鏈，緊接著沖向幼兒園大門側方的圍墻，沿著凹凸不平的墻面爬了上去，跨在圍墻上：這樣以來，門外等待的家長就能看到我在給孩子拍照，興許就能稍微緩和一下他們的情緒。

確實此時距離沙塵暴真正來臨還是有一些時間，先要平復住家長們的擔憂情緒才是重要的！

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肢體語言也能夠作出豐富的表達。

當看到我從外衣口袋中拿出相機并做出拍照的姿勢時，家長們不滿的聲音消弭了大半。

院中，小班的孩子們已經站好。

但是新的問題出來了，這個問題甚至有些無厘頭——我就是小班的支教老師，但我又作為拍攝者，為了安撫家長焦急的情緒坐在了墻頭。

再下去然后換個人上來拍照？不行，這樣照片的質量就沒辦法保證。

我輕輕嘆口氣，笑著對我的搭班老師說道：“給我留下一個空位就好。”

我并不是重點，把孩子們拍得如同他們平時一樣可愛天真，這或許更重要一些。

“可是老師，沒有你在照片里怎么行？”買園長作勢想要爬上來換我下去。

奈何墻對他發福的身材提出了抗議，不愿讓他上來。

“沒事，我到時洗出來之后把我自己P上去?！?

我笑著說了謊。

為了照片的效果，這當然不可能。

我有些悵然若失，沒有和孩子們一起拍一張照片，還是挺遺憾。

可是殘缺何又不是一種美？

就在我對準目鏡準備拍照時，我看到的景象讓我此生難忘！

隨即，激動興奮的情緒將我之前的失落狠狠拋諸腦后！

西邊的遠方，出現了一道灰黃的墻。

是沙塵暴形成的墻！像參天巨浪，像吞噬萬物的巨獸！

天空也被分成了兩個！

仿佛一切都來的剛剛好，我開啟廣角，將孩子們和這個美麗的景象拍在了一起：

參天塵墻，被陽光照射的一角散著片片金光，而太陽的另一邊，則是淺藍的天空。

在這之下，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一個個笑臉純真燦爛。

我擅自修改了一首詩句，用以形容這副景象：

半江瑟瑟，半江澈。

……

傍晚，沙塵消失，我在路邊搭到一輛前往縣城的車，離開了小村莊。

也結束了我的支教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