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圍繞奧林匹斯號附近地面上的地勤人員和槍支都齊刷刷對準陸和艾絲蒂的同時，原本正在有條不紊地引導避難的幾艘來自木星城的民用飛船也出于謹慎，停止了避難工作。

“又出什么事了？”

年輕的布蘭登侯爵皺著眉頭問身邊畢恭畢敬的工作人員。

“好像是新十字軍內部的問題……”

穿著制服的空姐保持著職業(yè)化的微笑，試圖安撫眼前貴人們的情緒。

“新十字軍？”

一大早起來自己家的莊園就被攻下來，連敵人的臉都沒看到他就拖家?guī)Э诘嘏芰恕?

布蘭登侯爵作為貴胄子弟，一路長大順風順水，哪里受過這樣的折辱。

打起仗來形勢變化極快，就像是夏季的雷雨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得去（甚至都不知道回不回得去）。

折騰這么久，鞍馬勞頓的，原本正憋著一肚子悶火的布蘭登侯爵一聽是軍方的事兒，生生把心里原本要罵出來的話都吞了下去。

“親愛的，怎么回事？”

年輕的侯爵夫人提著個箱子，聽到聲響，抱著兩歲大孩子從機艙里出來。停機坪的風吹起她昂貴的絲綢頭巾，露出下面淺褐色的秀發(fā)和耳朵上戴著的昂貴的耳墜子。

這位要人的妻子非常年輕。

圓圓的小臉，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個洋娃娃一樣嬌憨可愛，很容易讓人生出些親近之意。

安妮塔輕輕拍著懷里幼兒的背，往人多的地方看去，只見大概二三十個穿著軍裝的兵士正嚴陣以待，舉著武器牢牢圍著兩人。

她在眾人面前總是笑著的，帶著“侯爵夫人”這個完美的面具——

從她還是美第奇家未出嫁的小姐的時候家里就這么教育了：

一家的女主人是家里的面子，就像是擺在大廳的古董花瓶，或者擦得光可鑒人的銀器，須得要時時刻刻保持那種陽光向上的形象才是合格的貴族女人。

可人的情緒很多，并不只有積極的那種。

在側過臉沒人看見的時候，安妮塔·美第奇的嘴角松弛下來，眼睛里卻總像是帶著點難以言喻的悲傷情緒。

安妮塔繼續(xù)拍著熟睡的幼兒的背，搖晃著身體，哼著無名的搖籃曲，好奇地繼續(xù)往騷亂的中心看去，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物會讓這么重要的難民撤離活動都暫停。

陽光下，高大的少年背著重劍，穿著金甲，護在一個粉色頭發(fā)的嬌小身影旁。

遠遠的雖然看不清對方的相貌，可她那精密的鐘表般，連續(xù)兩年跳動平穩(wěn)的心好像忘記了跳動一秒，竟然隱隱絞痛起來。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號旁的停機坪上。

陸背上還背著老大借給自己重劍，穿著【諸神黃昏】，艾絲蒂也還基本上全甲——

古代家里藏甲可是算造反處置的，何況他還穿著這么高級別的盔甲。

這么個節(jié)骨眼兒上，兩人突然從已經熄火的黑星號里下來，確實比較可疑。

“……【雅典娜】？”

黑星號上聽過聲音的男人走近了些，紅發(fā)滿臉狐疑地盯著眼前落水狗一樣的艾絲蒂來回打量。

陸冷眼打量著這人的臉，只見他一半臉還挺正常的，另一半臉像是被烈火燒過一樣的，看著還挺瘆人——

不過他心下驚是微驚，面上倒依舊不動聲色，假裝老實地低垂著眼。

且不說陸以前干過一段時間拋尸的工作，啥樣被打的稀爛的尸體都看過……之前天天看死神那張弗蘭肯斯坦式的藍紫色死人臉，和他們后院埋各種死狀的死人都看習慣了，這還真是小意思。

以這人肩上的軍銜來說（和K等人一樣的校級），這個人如果想做面部重塑手術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以對方的收入來說也絕對不是戰(zhàn)區(qū)平民那種負擔不起之類的（幾乎就是他們這種人吃頓飯的價格）——而這樣“不尋常”的決定（不進行面部修復），說明此人是有意識地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故意保留了面部的恐怖燒傷。

這么選擇本身就挺有意思了，陸暗想。

“是啊。”

艾絲蒂嘆了口氣，差點眼淚又掉下來了。

她心想，老娘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被你們地球人限制和削弱能力不說，這次空襲幫你們出戰(zhàn)還被不知道什么鬼東西抓去做老壇酸菜泡泡菜，回來了還得被你們拿槍指著……

我好好的一個美女，生活為什么要對我這么殘忍。

薩珊納斯這些單身男性多少對這個出了名的大美女有點好感，不自覺地也要心軟些，看清對方的臉之后語氣也客氣了不少。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具體發(fā)生什么了？”

“簡單來說，就是被抓了。”

她舉起手臂，給對方看盔甲上明顯的刮痕和輕度凹陷。

“休息的事情稍等一下。”

紅發(fā)男人身邊一個其貌不揚，身材微胖的男人突然開口，“你們身上的定位顯示你們在敵艦里呆了幾分鐘以上——所以我怎么確認你們不是已經被敵軍滲透了？”

問完對方也沒要求艾絲蒂和陸給出什么答案，反而像是自問自答似的喚了一個下級軍士上來，貼耳跟對方囑咐了幾句。

軍士得令行禮，一路小跑地往行政就去了，然后又跑著端著幾臺儀器過來。

陸看那幾個儀器的表面，猜一個應該是測謊儀，一個應該是可以讀取部分個人記憶的。

“對方使用了神經電阻斷液，”艾絲蒂示意他們看自己身上的高密度液體，“在你對我進行記憶提取之前，你可以先測測這東西的成分。”

“……打斷一下啊。報告長官，”陸不慌不忙地補充，“我把敵艦內部的機械臂拆回來了。”

看眼前的陣仗，陸自知自己這算是犯事兒了。

在對方懷疑自己的情況下，與其口頭上說自己有多么多么死忠，陸很清楚這時候提供有效信息和物證，將功頂過的效果遠比嘴上逼逼強。

微胖的男人和紅發(fā)男人聞言對視一眼，目光掃過地上那幾節(jié)斷掉的機械臂。

機械臂一端的切口非常平整，顯然是干將劍的杰作；而另一端，能把艾絲蒂的盔甲都捏得輕度變形的類似手的部分，表面則有明顯的不規(guī)則的五指型凹陷，顯然是眼前這個看似老實的清秀少年給徒手掰下來的。

這機械臂看著是軍用A級別左右的材料，正常情況下估計都是得拿千斤頂之類的東西撬開的，沒有誰會想著徒手掰。

這就是很基礎的排除法了……

眼前的艾絲蒂·圖桑特他們都熟，知道“蜂后”【雅典娜】雖然能力比較變態(tài)，但本身畢竟還是個正常女性的力量（不然也不會組建一支以泰坦人為主的部隊保護她），所以能把這東西扒拉下來的，估計只有她身邊這個年輕人了。

瑪門看看地上的東西嘿嘿一笑，似乎終于對這個長得有點過于漂亮的準尉產生了點興趣。

他抬起頭來看陸。

“你就是那個老大保進來的小孩兒？”

“是的，長官。”

男人咧著嘴笑著，露著滿嘴的金牙。

“那你怎么沒加入我們部隊，反而去了那個天天板著臉的家伙那里？”

敢叫凱撒“天天板著臉的家伙”的人，估計這個星球上都沒幾個———聽著對方說“老大”，陸就在猜想對方應該是【魔王】的手下了。

再看了看這人和紅發(fā)男人的肩章，是和L身上一樣的四翼形象，頓時明白了這男人和紅發(fā)男人應該都是赫麥爾麾下的【七君主】。

“報告長官，L……L長官當時沒跟我說你們是什么部隊的，在下沒填志愿。”

瑪門本來也沒想難為他。

他是個以結果為導向的人——看著對方把機械臂給拆下來帶回來的時候，他和薩珊納斯都意識到陸的這次沒向長官報告的行動無論過程如何，至少結果是立了功的。

他多問幾句，有開玩笑嚇嚇后輩的成分，也有惜才的成分（瑪門擅長看人，幫著赫麥爾廣納賢才多年，也是當時最先注意到L的人之一）。

赫麥爾和凱撒手下的人每一個都像是怪物一樣，基本也都有作為怪物對于其他怪物的嗅覺。

他覺得這么個能徒手拆機械臂的很有前途……

很有變成下一代金剛大猩猩的潛能。

“那家伙也是的……”薩珊納斯煩躁地撓撓頭，“個子和心眼兒都不長，辦事還是這么不靠譜。”

“你說誰個子和心眼都不長了？”

不遠處傳來小鬼頗有辨識度的聲音。

圍得像鐵桶一樣的人群散開，給幾個得到消息出來的軍官讓出條通路來。

薩珊納斯鼓著眼睛盯著穿著風衣的小鬼：“你啊。”

“想打架嗎？”

L齜牙咧嘴的，對著同僚威脅地揮了揮拳頭。

“來啊！之前幾個月沒見了我想揍你想得拳頭癢癢。”

就在薩珊納斯和L兩個暴脾氣都像是紅了眼睛的斗牛似的開始對峙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準尉，你為什么沒有向我請示就擅自行動？”

陸其實也是在這一刻，聽到對方提問，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的沖動行為可能會有比較嚴重的后果的。

平日里雖然嚴厲，但是待下算得上寬厚的K，此刻以極具穿透性的眼神地死死盯著眼前的下屬，鐵棍似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

此問一出，原本擼著袖子要打架的L和薩珊納斯也突然安靜了下來。

周圍的軍士和幾個軍官的眼神都牢牢鎖死在少年身上，期待著他會給出什么樣的答案。

“我再問一次，陸準尉。”

K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堅實有力，擲地有聲。

“你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決定脫離群體擅自行動？而且沒有告知我？”

陸注意到周圍的戒備還未完全解除，幾十桿槍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對著少年，估計自己不受盔甲保護的頭部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紅點子。

艾絲蒂的嘴唇動了動，下意識地想幫他辯駁，又止住了———

她本來就是外星人的身份，此刻她自己也還沒做記憶提取和檢測，輕易開口反而容易把面前的情況越攪越渾。

說實話嗎？

陸感受著額角的水滴順著臉流下，大腦飛速轉動起來。

說百分之百的大實話，他是仗著自己死不了的才這么任性的。

除了身上有【諸神黃昏】，幾乎可以屏蔽所有傷害，他還知道自己作為“死神”幽鬼的干兒子，雖然目前還不能自主控制時間的流速什么的，但被動技能就是“怎么作都不會死”。

可他不想把自己的底牌在這么多人面前亮出來。

【虛空之境】的存在可以解釋在那么短的時間內瞬移，如果K要問的話，這一張牌是必須打出去了。

但瞬間移動不是無名者獨有的。可以靠自己在其他地方而不是無名者那里學會的蒙混過關——

畢竟之前共濟會的赫耳墨斯也能用類似的能力，故應該不只是無名者獨有的技能。

現在回答的關鍵在于，他既不想把所有的牌都打出來，又不能撒謊，因為周圍的下級軍士服從瑪門之前的指使拿出了測謊儀正對著他和艾絲蒂。

但不能撒謊，不代表必須全盤交代。

“報告長官，”陸低著頭，“我是仗著自己有【諸神黃昏】，才會冒險闖進敵艦的。”

諸神黃昏的所屬，這是K已知的信息。

陸用自己的盔甲，不算違規(guī)。

“在將領已經給出了明確的‘撤離’指令的情況下，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進去的？”

K見他沒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眼神變得冰冷。

陸想了想：“……我是去救我老婆，救老婆心切。”

救老婆，和救老婆心切，都是實話。

測謊儀上的數據依舊平穩(wěn)，表示少年并沒有說謊話。

艾絲蒂本來集中注意在聽陸的回話的，萬萬沒想到對方出這一招，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別人叫“老婆”，臉都紅透了。

“你……老婆？！！”

雖然瑪門的第一反應是“臥槽，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但他立刻回想起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在飛船上L像個大喇叭一樣跟大家廣播，艾絲蒂是她好朋友的女朋友的場景歷歷在目，只是當時他們誰都沒問L的這個“好兄弟”具體是誰。

陸賭的這把是對的。

這條信息在場的所有軍官都知道。

之前他還不知道如何關閉地理位置共享，K就知道陸曾經在艾絲蒂那里過夜的事兒，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的年齡在母系的社會也算成年），過夜會是什么關系誰都清楚。

而陸估計薩珊納斯和瑪門則可能會從L的嘴里聽說這件事。

此言一出，現場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不少，舉著槍對著他的軍士都開始小聲議論起來，甚至有幾個幾乎忘記了自己還在執(zhí)行任務，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

陸冷眼看著周圍的人的反應，意識到自己選擇打出去的這張牌的完美地引起了想要的效果。

“咳咳……艾……【雅典娜】這是否屬實？”

K干咳了幾聲，眼神稍微溫和了點，甚至閃過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繼續(xù)例行公事地問。

陸一雙深紫色的眼睛也盯著她看——

他之前對她的心思多少有點捉摸不透，也想知道這女人事到如今了是不是還在猶豫什么。

這時候給出這樣的答案，一來可以讓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桃色事件上，緩和現在的氣氛，二來一石二鳥，可以進一步確認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她娶回家。

艾絲蒂被對方這么盯著，側過臉嘀咕了一句“臉皮真夠厚的”，但嘴角不自覺地帶著點笑。

哪個女孩子不夢想著自己會遇到身穿盔甲，腳踏七彩祥云的英雄來救自己？

即使是高貴的公主也難以免俗——“老婆”這個專屬人類社會的親昵稱呼聽著臉紅耳赤的，心頭像是有根羽毛輕輕地撓著。

“我……這是我的私人問題。我沒必要回答吧？”

艾絲蒂·圖桑特不僅不否定，還扭扭捏捏地臉紅起來……這簡直比直接承認還更板上釘釘了。

“先進去吧。你們也該干啥干啥，”

K精神一松懈下來煙癮又犯了。

看著艾絲蒂似乎非常不想在人這么多的地方被提審感情問題，加上剛剛的兩個核心問題問完了至少可以確定這兩人沒有通敵的嫌疑，揮揮手，示意周圍的兵士可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