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嵐嘴角一抽，張小月這請求可多少有點難為人。

她聽許少庭提過，許家老大腦子不大靈光，錢都數(shù)不明白那種程度，自家地里種的糧食都不敢讓他出去賣。

以前不是沒給他在外面找過活，幫人賣東西賠錢，給人看大門忘鎖門，砌磚砌不好，搬磚數(shù)不清數(shù)，只能做點機(jī)械性的體力活。

偏偏老大身體素質(zhì)還不行，因為打小家里窮，營養(yǎng)跟不上，干體力活干不過人家。這年頭遍地勞力，人家老板放著那么多有力氣的勞工不要，憑什么花錢雇他呢？

也是實在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所以只能在家種地，好歹還能有口飯吃。

可就算是種地，也得靠老娘跟兄弟幫襯，說難聽點廢物一個，誰就是有心想幫也幫不上。

張小月說著說著不禁哭起來，這倒不是做戲，是實打?qū)嵉奈?

沈青嵐聽著也怪不落忍的，可這有什么辦法呢，她也不是開大公司的，可以隨便安插個閑職讓許老大去混日子。但凡她有這本事，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就幫了。

“大嫂，家里有什么困難我跟少庭能幫就幫，但找工作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但凡有點門路，我跟少庭早吃上公家飯了不是？”

有這么多年貨擺在面前，這話在張小月耳朵里就是明晃晃三個大字：不想幫！

什么沒有門路，沒有門路許老二能幾天賺怎么多錢？

你們沈家那鹵煮火燒鋪子是什么大公司嗎，要是這樣賺錢還用得著住那么破的大雜院？

張小月一心認(rèn)定許少庭就是找到了了不得的工作，認(rèn)定沈青嵐不想幫這個忙，心里拿起了弟妹的不是。

可到底還是要爭取，“弟妹，也不是非要吃公家飯，私人老板的工作也行，我聽說咱家舅舅是給領(lǐng)導(dǎo)開車的，哪能一點門路沒有不是？你放心啊，你大哥以后出息了，忘不了你的恩情，一家人怎么也說不出兩家話來不是？”

許少庭剛搬了年貨從屋里出來，聽見這話直接冷聲拒絕：“大嫂，大哥就在家里挺好，外面他混不下去。”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實話，許少華自己也這樣說自己，可偏偏張小月認(rèn)不清現(xiàn)實，還存有自家男人能出人頭地的幻想，以及靠著這點幻想硬撐起來的自尊心。

許少庭這么當(dāng)面揭開她的幻想，她當(dāng)然是受不了的，如同當(dāng)眾被人扇耳光。

“老二，老二媳婦，你們這什么意思？”她一臉惱怒地掐腰瞪著二弟跟妯娌，“你們大哥雖然是沒本事，可沒干過什么對不起你們的事吧，又沒有讓你們養(yǎng)著，幫忙找個能糊口的工作都不樂意？咱娘還看著呢，你們就扔下窮兄弟不管了？”

“可見人家說的都是對的，沒有能共享的富貴，這年頭誰都是獨善其身！算了，等娘百年了，你們恐怕都不會回來了，讓我們一家三口自生自滅好了！”

“你就少說兩句吧！”許少華從屋里出來，跺著腳嘆氣，他雖然腦子不靈光，但不是完全傻了，也知道人情好歹，也要臉。

“我少說？我要不說話，誰還看得著你！”張小月連男人一起罵了進(jìn)來，“你倒是嫌我說多了丟人了，沒錢的人還要什么臉？連兒子都養(yǎng)不起了還要什么臉！”

“那你就帶著兒子改嫁！”許少華顫抖著，怒吼著，把最后一點男人的尊嚴(yán)掏了出來。

一個人他是個廢物還不是最可憐的，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廢物，他傻了又沒完全傻，知道自己腦子不好招人嫌棄，知道自己一輩子也出不了頭，這種有心無力又看不到光明的絕望才讓人崩潰。

這一吼，院子里頓時安靜了。

張小月打死也想不到許少華能說出這樣的話，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從來都好脾氣的男人，一時竟不知道怎么接了。

沈青嵐看了眼許少庭，對方似乎也挺驚訝，誰也想不到話趕話的，怎么就成了這么個局面。

一起沉默了片刻，許少庭上前拍拍許少華的胳膊，“大哥，先進(jìn)屋……”

“少庭，你讓我把話說完！”許少華似乎是下定決心了一樣說道，“我是個沒用的累贅，靠親弟弟幫襯著才能有吃有穿的活著，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有才他娘，你也甭在我身上存什么幻想了，也別去難為少庭跟弟妹，人家就是有心也幫不上我這樣的，能供咱吃喝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你要受不了這樣的日子，趁年輕再找一個吧。”

這話說得心平氣和明明白白，不是賭氣，沒給張小月留一點退路。

張小月被架在這，不可能舔著臉求許少華收回這話，她的自尊心已經(jīng)把她點炸了。她怒氣沖天地指著許少華吼道：“你以為我想跟你過呢！就你這樣的，我當(dāng)初要不是被家里后媽坑了，我怎么可能跟了你！”

她怒氣沖沖地走到葡萄架下，一把拽起寫作業(yè)的許有才，“還寫什么寫，去房間收拾東西去，從今往后你沒有爸了，跟我過！”

“媽，這是怎么了啊嗚嗚嗚嗚……”

許有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哪里經(jīng)歷過這個，嚇得嗷嗷哭，也不肯走，他知道他媽娘家人都不咋地，他不要去。

張小月有氣朝著兒子撒：“你哭什么哭！你爸都不要你了還哭，以后只有你媽我養(yǎng)你，沒得挑！”

許家一家子加上沈青嵐，一句話也插不上，都眼睜睜看著張小月拎著許有才進(jìn)屋收拾東西。

沈青嵐覺得張小月大概也不是那么想離開，聽說她娘家人對她不大好，離開這里恐怕也沒地方去。但這時候沒人給她遞臺階，她下不來臺，畢竟許老大話說得那么決絕。

而許家人雖然都沒吭聲，但應(yīng)該也不希望他們娘倆走，尤其是不希望許有才走，那可是許家的孫子。只不過大家都沒有立場勸，許老大的心酸，張小月的不滿，沒人能調(diào)和。

沈青嵐覺得她這時候應(yīng)該拉一把，給這兩難的境地拉一條緩沖帶。她可以幫張小月先在城里找個工作，或許能緩解一下他們兩口子的矛盾，就算不能和解，起碼先能養(yǎng)活自己跟兒子。

但是，她剛剛才拒絕了張小月，這時候出面說什么都會起反作用，只能讓別人來。

放眼這院子，她的目光投向了葡萄架下的許老三，或許可以讓這小子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