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亞佐夫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沙漠里。太陽在他的右側,猶如一只血紅色的眼珠子,正在準備爬上他的頭頂。尼亞佐夫驚愕地爬起來,轉著圈看了看。四周皆是舒展平緩的沙丘,沒有人影,沒有樹,一點生命的跡象都沒有。
自己怎么能在這兒呢?尼亞佐夫頹然坐下,努力回想,想到了自己在那個姓蘇的老頭的古董店里的情形,想到了大風刮開了門,風沙呼嘯而入,自己去關門,那個兇狠的老頭在后面用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想到了老人對自己的威脅,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很顯然,那個老頭的毛巾里有能讓自己昏迷的東西。自己昏迷后,老頭把自己送到了這沙漠里。這個老東西。尼亞佐夫在心里罵了一句。自己的背包就在腳邊。他突然想到了中國有些老人喜歡搶掠別人的財物,忙打開背包,翻找自己的錢包。
錢包找到了,里面的美金人民幣銀行卡,一個都不少。
尼亞佐夫長出一口氣。把錢包放到背包里,尼亞佐夫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一條毛毯。毛毯臟得看不清顏色,顯然也是那個老頭的東西。老頭這是怕把自己凍死,晚上給自己蓋在身上的。尼亞佐夫苦笑了一聲,扔了毛毯,抓了幾把沙子,搓了搓手。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剛要打電話,突然覺得手機變輕了。尼亞佐夫一愣,忙打開后蓋,發現手機電池沒有了!尼亞佐夫看著手機,真是欲哭無淚。這個老東西,想得真是周到,現在,自己連打電話求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尼亞佐夫整理了一下背包,背在了肩上,狠狠地踩了幾下破毛毯,準備上路了。
他失去了方向感。不過幸虧有太陽,可以作為參照。尼亞佐夫被起背包,轉著看了一會兒,決定朝著太陽的方向走。他不知道朝著哪個方向走,能走到敦煌。但是他知道,朝西走,應該是死路一條,朝東走,勝利的幾率能大一些。
在沙漠里走路,非常困難。腳陷得厲害,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力氣。尼亞佐夫走了一會兒,便感到兩腿發軟,心臟跳得厲害。他不得不坐下,休息一會兒。
四周沒有腳印,也沒有車轍,尼亞佐夫想不出來,那個老頭是怎么把自己弄到這兒來的。他更想不出來,自己應該怎么辦,才能從這里走出去。看著茫茫無際的沙海,尼亞佐夫不由地罵了一句:“該死的老東西!”
坐著歇了一會兒,尼亞佐夫感到了渴還有饑餓。他有些慌了。如果自己兩三天走不出這沙漠怎么辦?按照自己的體力狀況,別說是兩三天,自己恐怕連半天都撐不過去,就得累死在這沙漠里。
尼亞佐夫不敢歇息了,忙站了起來,繼續開始艱難的跋涉。他邊走,邊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他走得很慢,太陽卻爬得很快。不知什么時候,太陽已經爬到了他的頭頂,兇殘地炙烤著他。不一會兒,尼亞佐夫就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
他只得再次坐下歇息。肚子里腸胃在咕咕地叫,嘴里渴得冒煙,頭頂上的太陽如火,在城市里長大的尼亞佐夫,覺自己像是被放在火里烤著的一塊五花肉。
他就這樣走走停停,走得時間越來越短,歇息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在沙漠中熬過了上午,熬過了中午,熬過了下午,一直等到太陽將要落山了,他身上的汗水變涼了,冷風吹起,他陡然打了一個哆嗦。
尼亞佐夫絕望地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陽,轉身看了看周圍似乎一點都沒變的沙丘,他明白,今天他是走不出這沙漠了。而這里晝夜溫差非常大,他把可以御寒的破毛毯扔了,單靠著身上的這點衣服,今天晚上不凍死,也差不多了。
饑渴疲憊的尼亞佐夫絕望地跪了下來。
現在,他連罵那個老東西的力量都沒有了。
尼亞佐夫跪了一會兒,干脆躺下了。他閉上眼,什么都不想,打算徹底放松一下,那個古怪的老頭兒、康家村、生死都暫且不想了。自己都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兒女雙全,妻子又有穩定的工作,即便是死在這里,他們都能夠順利地長大成人了。
尼亞佐夫在尚溫熱的沙漠上躺著,排山倒海的疲倦感漸漸壓倒了饑餓。他有些恐懼。現在他需要找到一個能避風的地方,否則夜晚的冷風能把自己從里到外迅速凍透。這需要毅力,需要決心。而他現在連爬起來的毅力都沒有了。他多想就這么躺著睡下去,哪怕天地倒懸一睡不起。
他在心里告誡自己,自己恐怕真的不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以自己的這種意志力,能堅持兩天就頂天了。
尼亞佐夫就在這種矛盾糾纏中掙扎了一會兒,終于昏睡了過去。
在睡過去之前,他似乎聽到了汽車馬達的聲音,似乎看到了一束光,陡然照亮了他面前的天空,但是尼亞佐夫實在是太累了,他腦子只是想這應該是幻覺吧,就真的睡了過去。
直到他聽到有人喊他:“喂,起來。你這是想死在這里還是咋的?!”
尼亞佐夫聽到了喊聲,勉強睜開眼,強烈的汽車大燈刺得他睜不開眼。尼亞佐夫不知道自己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他問:“我……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來人猛然踹了他一腳,尼亞佐夫疼得跳起來:“你憑什么打我?!”
那人哼了一聲,說:“現在知道是不是做夢了?”
尼亞佐夫彎腰背起背包:“你們是什么人?怎么跑到這里來了?你們……。”
尼亞佐夫打算問他們是不是趁著晚上出來盜獵的,又把話咽了下去。他懂歷史,卻對生物學沒有研究,他不知道敦煌附近是否有值得盜獵的生物。
那人轉身朝著車走去:“你不想跟老子走,就留在這里。想活命就趕緊滾上車。你他媽的真是個慫包,一整天就走了這么點距離,還搞錯方向了。”
尼亞佐夫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但是他明白,這些人是來救他的。是誰讓他們來救自己的,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趕快離開這個破地方。
他不敢再問了,趕緊爬上了吉普車。上了車后,尼亞佐夫發現車里還有一個人。從隱隱的香味兒來判斷,這個人弄不好還是個女人。但是女人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尼亞佐夫也不敢多問,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聞著熟悉的人間的味道,激動地差點落下淚來。
吉普車啟動,燈光像兩只兇猛的老虎,直撲黑夜而去。
自己獲救了,尼亞佐夫心情略有些放松。看來那個姓蘇的老東西也算是個善良之人。尼亞佐夫明白,自己跟這些人什么也問不出來,因此,他索性不說話了,坐在吉普車后座上昏昏睡了過去。
尼亞佐夫睡了一個好覺。他是被一泡尿給憋醒的。醒了后,他發現自己還坐在車里,而外面,卻是樓宇林立,燈光燦爛。
他問開車的:“這是到敦煌市里了嗎?”
開車的哼了一聲:“還想回敦煌?你不怕回去送了小命?”
尼亞佐夫一愣,問:“那這是哪里?”
開車的說:“酒泉。對了,你叫啥名字?”
尼亞佐夫忙說:“我叫尼亞佐夫,是土庫曼斯坦國立大學歷史系……。”
開車的打斷他的話說:“那個尼亞佐夫,明天天亮后,你趕緊想法離開這兒,知道不?我叔叔讓我捎句話給你,有些事兒知道了能死人的。你要是再敢回敦煌,我就把你扔到大沙漠里,就你這個體格,我敢說,在沙漠里熬不過十天。”
尼亞佐夫心想,你太看得起我了。恐怕我連三天都熬不過去。
他問開車的:“師傅,您的叔叔就是那個姓蘇的老頭兒嗎?他可是太厲害了。”
開車的笑了笑,說:“剛告訴你少問,你就給老子閉嘴吧。我叔叔是誰,干你屁事?”
尼亞佐夫說:“那好。我不問了,但是我想下去撒泡尿,這總可以吧?要是給給你撒在車上,就不好了。”
開車的說:“馬上就到地方了,你到地方再尿吧。你小子要是跟敢給老子尿車上,老子騸了你。”
尼亞佐夫知道,自己現在是沒有說話的權利的。他只得閉了嘴,忍著饑餓和陣陣襲來的尿意。
汽車在城里拐了一會兒,便在一個飯店門口停下了。尼亞佐夫抬頭看了看,酒店門面很大,頂上的牌子是“酒泉國際大酒店”,很高檔的樣子。尼亞佐夫喊:“我不住這里,這里太貴了,我住不起!”
司機笑了笑,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住不起這樣的酒店。旁邊有個小酒店,你可以住那個小的。”
尼亞佐夫扭頭看了看,果然在大酒店的一側,有個“速8”。尼亞佐夫背著包下車,朝著“速8”走去。前座的女孩突然從座位上跳下來,問已經轉過身的尼亞佐夫:“喂,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來敦煌找康家村嗎?”
尼亞佐夫轉頭。他驚喜地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蘇娜!也就是他到蘇老頭的屋子時,從屋子里沖出來,沖向風沙的那個穿著青花衣服的女孩兒。
尼亞佐夫一時腦子短路,問她:“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叫蘇娜嗎?”
蘇娜罵了一聲“神經病”,轉身上車了。
尼亞佐夫突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一次最好的讓他們了解自己的機會,忙朝著女孩喊:“你別忙走啊,咱們好好談談,喂……。”
汽車啟動,一剎那便沒了影子。尼亞佐夫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