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充滿了芳草的清香，雖然不是很刺眼但仍然明晃晃的讓人不敢直視。

劉文劍昏昏沉沉地躲在校園里一個陰暗的角落，呆呆地掃描著周圍來來往往的身影，心里像下雨了一樣滴滴答答的，他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迷路的小孩，歡笑總是別人的，留給自己的只有落寞和悲傷，他把青春的尾巴緊緊地拖在身后，任憑無言的憂傷籠罩心頭。

蓬萊市的夏日總是很熱鬧的，作為一個旅游城市，美麗的山水吸引了眾多慕名前來的游客，劉文劍也經常在校園里看見一些陌生的身影，他在別人的臉上能找到幸福和快樂的笑容，自己的內心卻躁動不安。尤其在這個六月，昔日的同窗好友都從身邊一個個離開，走向大江南北為未來和夢想尋找根基，現在每天仍然徘徊在他身邊的就只剩下一些影子，他常常凝視著那些影子發呆，突然之間就有一種想要離家出走的欲望。

劉文劍突然想起了家，那個令他黯然傷神的空間，他知道自己好些日子沒回家了，也知道自己究竟在懼怕什么，心靈的恐慌令他窒息，這一切也令他對家的概念充滿了陌生。

“不行，絕對不行，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盡早死了這份心，如果你想入伍參軍，以后就別認我這個媽。”

母親的話語像刀一樣刺得他心痛不已，這個正處于青春期的男孩，也跟其他孩子一樣充滿了叛逆，他希望用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來選擇自己未來的方向，但是母親不允許，母親的話語是決然的，逼得他一想到回家就再也挪不開腳步。

“文劍，我在校門口等你，如果你還在學校，能出來一下嗎？”一條短信打斷了劉文劍的思緒，他看見發短信的主人名字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出了陰影，當他走到陽光下時，陽光的溫暖使他感覺血液在身體里加快了流速。

他在學校門口見到了那個女孩，那張如月牙兒一般清爽的臉，美如夏花。

“我以為你回家了。”女孩笑得時候很甜，甜得膩人。

劉文劍微微笑道：“我都還沒送你走呢。”

這個叫張倩的女孩抿嘴一笑，又突然問道：“怎么樣，決定了嗎？”

劉文劍一愣，剎那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卻無奈地搖了搖頭，眼里閃過一絲憂郁的神色。

張倩遞給他一個小盒子，他不明所以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想弄明白她的意思，她卻有些傷感地說道：“我一小時后就要離開了，同學一場，送你個禮物當作紀念吧，希望以后無論我們身在何方，你都不要忘了我這個曾經的老同學哦。”

劉文劍的心像塊石頭一樣砰然墜地，但又被他不經意間輕輕地撿了回來。他接過女孩的禮物，本來還想問是什么的，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打算回老家嗎，還是去貴州？”

“你說呢？”女孩反問起來，劉文劍答非所問，女孩又笑了起來，反問道：“你知道風箏為什么斷線了會有什么后果嗎？”

劉文劍仍然無言，他其實并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多數是要跌落下去的，但如果借著風的力量，說不定它可以一直飛，最終飛向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

劉文劍驚詫于張倩的思維，張倩又回頭看了一眼多么熟悉的校門，才撇了撇嘴，繼續說道：“你知道的，這一直都是我的夢想，自從我走進大學校門起就確定了這樣的夢想，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我想我也許會后悔一輩子，我不想我的人生中留下任何遺憾。再說了，我的未來我自己能夠把握，我媽媽雖然不同意我的做法，但我努力去說服了他們。文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你也不例外啊，其實父母對自己的子女也一樣，希望我們沿著他們的方向走下去，但終究如何去走，這只能取決于我們自己了，你媽媽不是也希望你留在她身邊嗎？其實那份工作也不錯，如果你試著去接受，也許會是一個好的選擇，等有機會我再回到這個城市時，至少還有一個朋友可以依靠呢。”

劉文劍聽完女孩帶著玩笑的話，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十足的懦夫，他沒有完全理清女孩話里的意思，也不明白那些話究竟是對他的敦促還是譏諷，抑或是真心的安慰。

“好了，老同學，我該走了，時間是永遠不會等人的，保重吧，以后常常聯系。”女孩沖他瀟灑地揮了揮手，然后提著行李慢慢走遠，她的背影就像一株在風中左右搖擺的蘆葦，卻永遠不會倒下。

劉文劍反應過來想追上去時，卻看見女孩仍然在頭也不回地向他揮手，他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感覺，卻被陽光刺痛了眼睛。

張倩走了，真實地走了，那個固執的女孩要去貴州一所偏遠的學校支教，她說那里才是她的夢想所在，優越的城市生活并不適合她，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永遠把自己留在那些需要她的地方。

劉文劍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好久好久才回過神，這時他打開了她送給自己的小盒子。盒子里放著一塊金色的小牌，上面刻著幾個深厚的字：青春無悔。

“青春無悔！”劉文劍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四個字，再次想起了那雙倔強而又充滿了夢想的眼睛，但是當他想起自己正面臨的困難和選擇時，心里的火焰隨即熊熊燃燒起來，那一刻，他決定回家，昂首挺胸地出現在父母面前。

當他敲開那扇厚實的大門時，母親的態度依然堅硬得讓他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他幾近咆哮，但換來的結果卻是母親帶淚的雙眼，母親的淚水使他不得不再一次屈服，然后把自己關進房間，張開雙臂躺在床上，永遠也不想動彈。

天花板是白色的，自己的心情卻比天花板更白。

夜色沉沉地襲來，他連燈也不想打開，就那樣安靜地躺著，內心空洞得就像這個大房子，除了空氣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過了好久，母親在外面叫他出去吃飯，他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回了聲：“不餓！”然后就聽見父親在外面和母親爭執。

“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文劍好好的一個人偏讓你折磨成這樣，這下好了，兒子成天不回家，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里也不吃飯，這下你開心了？”

“老劉，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兒子好，咱就一個獨苗，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干，當兵有什么好，累死累活的，他從小就沒受過什么苦，能受得了嗎？”

“受不受得了那是他的事，他既然一心想要去，我就舉雙手贊同，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媽媽，你這不是真愛，是溺愛，兒子總有一天會被你逼壞的，到時候你想后悔就來不及了。”

“就你會教兒子，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要不是你一天到晚給兒子灌輸那些古董老八股的玩意兒，兒子現在至于變成這樣嗎？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哎，我說你這人說話咋就這么招人恨呢，我當年在越南戰場上拼死拼活是為了什么，那么多戰士犧牲了，我幸運地活著回來了，難道我就不能把那些優良的革命傳統遺傳給我兒子？我可告訴你，就是我兒子自己不提出來想去參軍，我自個兒都還打算把他送進部隊去鍛煉鍛煉呢。”

“你……”

劉文劍耳邊傳來父母喋喋不休的爭吵，心里越發煩悶，拉過被子捂住了耳朵，然后沉沉睡去，他在熟睡中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了軍營，夢見了穿上迷彩服的自己，當然還夢想了張倩，還有她送給自己的那四個字：青春無悔！

青春無悔？我的青春在哪里？難道就讓自己的青春這樣白白地流走嗎？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劉文劍便起床了，他打開窗戶伸了個懶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道：“青春無悔！”他想好了，不管母親如何阻攔他都要報名，只要能錄取，他將義無返顧地走進軍營。

招兵現場聚集了很多像他一樣的年輕人，其中有幾個女孩子吸引了劉文劍的目光，他心想她們也是來報名參軍的嗎？果不其然，當她們走到報名的位置時，負責招兵的戰士們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她們，然后一一詢問了她們的情況。

劉文劍親眼目睹了那幾個女孩子通過了報名審查，更加羨慕不已。

“不好意思，因為你的年齡還沒有達到我們的要求，所以你暫時不能報名，回去好好學習吧，等你長大了再來。”

“求求你了叔叔，就讓我報名吧，我真的想去當兵，這是我的夢想啊，我已經不小了……”

劉文劍又看見一個小男孩被勸退，那個小男孩的年齡看起來還不滿十八歲，當男孩走出人群時，表情萬分失落，但他走著走著卻又突然笑了起來，然后大踏步地走出了視線。

劉文劍不知道男孩到底在笑什么，但他從男孩的背影看見了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感覺。

其實小男孩在心里對自己說道：“明年我還會回來的，你們等著吧，我不會放棄的！”只是劉文劍聽不見。

很快就輪到他了，當他站到征兵桌前遞出一疊厚厚的證書，然后看見征兵的同志一頁頁掃過那些證書時，他手心里開始滲出汗水，他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的，直到對方抬眼看他。

“你叫劉文劍，剛剛大學畢業是吧。”

劉文劍緊張得連連點頭。

“英語八級水平，嗯，非常不錯，從這些證書和獎章看來，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據我所知，現在很多像你一樣的大學生畢業后會找到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但還有一些大學生選擇入伍則是為了逃避就業，像你這么優秀的人才去找一份工作應該很容易，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會選擇入伍嗎？”

面對征兵工作人員的詢問，劉文劍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一直以來都把父親當成自己的偶像，把軍營當成是自己的夢想，但他現在能這樣回答嗎？所以他沉吟了，他想起了千方百計阻撓他入伍的母親，想起了父母之間因為這事產生的矛盾和爭執，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想當兵，我就是想當兵，這是我一直都在努力的目標，如果你們這次不能錄取我，我想我不會放棄，明年我一定還會再來。”

他說完這話，從征兵工作人員眼里看見了一絲驚異的表情，但那種表情一閃而過，而后露出了贊賞和肯定的目光，又對他說道：“小伙子，你通過審核了，回去等下一步通知吧。”

“是！”劉文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張之余不禁舉起右手向征兵工作人員行了一個不標志的軍禮，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在回去的路上，劉文劍的心情徹底放開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剛剛飛出籠子的小鳥，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透露出輕快和愉悅，城市的每一處風景在他眼里也都變得如此美麗輕飄，直到他走近家門口時，這才重新想起將要再次面對的問題。

他走進屋里時，突然發現今天的氣氛有些不一樣，媽媽正在廚房里張羅，房屋里已經飄起了香噴噴的飯菜味，爸爸則在悠閑地看報紙。

“文劍，你這么早是去哪兒了？”父親一見到劉文劍忙放下了報紙，然后笑呵呵地走到他面前沖他使了個眼色，劉文劍順著父親的眼神望去看見了媽媽正在忙碌的背影，恰巧媽媽也回過了頭，滿臉笑容地說道：“兒子，快去洗手，馬上開飯了。”

劉文劍好久沒見父母這個樣子了，尤其是媽媽，自從他提出要去參軍的事以來都沒露出過笑容，今兒倒是怎么了？他滿腹疑惑，在洗手時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打氣道：“劉文劍，這可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來，兒子，媽媽今天做的都是你最喜歡吃的菜，多吃點。”母親給劉文劍碗里夾了滿滿一碗菜，可他心里裝滿了事情，所以沒有半點食欲，心里折騰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再就是該怎么對媽媽說自己已經報名參軍的事。他抬頭看見爸爸正神態自若地吃飯，好像壓根兒就不想跟他說話，他心里突然咯噔地跳動起來，心想爸爸是不是也向媽媽妥協了。

“唉，這可怎么辦？我該怎么開口呢？”他一想到媽媽的態度，心里就越發緊張，一緊張就干脆放下了碗筷，媽媽忙拉著他問怎么不吃了，他說吃飽了，這時候爸爸才抬起頭看著他開口道：“先吃飯，吃完飯我再跟你好好談談。”

“談什么？我不想談，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做主，你們什么也不要再說了，我都已經決定了。”劉文劍聽到父親的話突然很窩火，像打槍一樣噼里啪啦地吐出了這么多話，父親愣了一下，盯著他的眼睛反問道：“你都已經決定什么了？”

劉文劍漲紅著臉看了母親一眼，把那句話在心里又過濾一遍才鼓起勇氣說道：“我已經決定報名參軍。”

“哈，就是這事啊。”父親突然大笑起來，劉文劍疑惑地左右環顧，見媽媽臉上也寫滿了笑容，越發感到奇怪，媽媽又給他夾菜的時候說道：“兒子呀，在你爸的政治教育下，媽媽也都想通了，其實媽媽也不是不懂道理，只是擔心你……唉，你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只要是健康向上的，媽媽以后也不再阻撓。”

劉文劍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喜之余把目光轉向了父親，父親微笑著沖他點頭道：“你老媽不想你去參軍，就是怕你吃不了那個苦，受不了那個罪，這世上有哪個媽媽不疼自己的兒女的？所以你也不要怪你媽媽，到了部隊后一定要好好鍛煉自己，不要辜負了你媽媽的一片苦心，更不能讓人給看扁了。”

劉文劍愣了好久才清醒過來，然后瘋狂地給了媽媽一個擁抱，久久沒有放開，母親眼里噙著淚花，感受著來自兒子的感激和愛，父親在一邊說道：“這才對嘛，我們這個家應該是充滿笑聲的。”

“兒子，快吃吧，這都是媽媽特意做給你吃的，吃飽了我跟你爸陪你去報名。”

劉文劍大口地吃著香噴噴的飯菜，心情從未有過的舒暢，這才壞笑著說道：“爸，媽，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我已經報名了！”

“你說什么？”父母同時放下碗筷直直地看著他，他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用非常清晰的語調再次重復道：“我說我已經報名了。”

“啊，什么時候的事？”

“剛剛，今天早上，我一個人去的。”

“好家伙，還真自己做主了！”父親摸著他的腦袋瓜子開懷大笑，母親也在一邊無奈地嘆息道：“看來我的兒子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