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我遇到危險,那還好說,就怕他們使別的招,牽連無辜。”
陰弦府邸的回憶至今還歷歷在目,后院那些可憐的人至今都還會夢魘。
史季見她眼神開始渙散,猜到她肯定又想起不好的回憶。他走到她跟前輕彈她光潔飽滿的前額,柔聲道:“不必刻意去回想。過去的烙印再深,時間久了也會淡化。”
“我知道。不過我不喜歡被動,還是要提前籌劃一下才行。”
易無量起身行至小黑板前,拿起一份粉筆開始寫寫畫畫。這是她給探春樓繡娘們講課時用的教具,隨著反復修改已經與現代課堂使用的一樣了。
“我的弱點很明顯:一是家人,從我二哥的案子就可以看出;二是平民,我救人的事情已載入史冊,看似光鮮實則將弱點擺到明面上;三是探春樓,這是我收入的主要來源。第二點與第三點是我聲譽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想動手應該會從這兩個方面下手。”
史季看著小黑板,補充道:“還有第四點,你的朋友們。不要用自己的思維預測對方的行事風格,會有漏洞。”
“明白了。”
易無量將朋友補充上去,后又添加了一點:“合作伙伴也可以當做一個弱點。”
“不錯,對于廖家,若是同時扳倒探春樓與萬金樓,那禹都商界他們就能呼風喚雨了。”
易無量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楊家是右相暗中的利爪,廖家是右相明面上的獠牙,兩家配合夠她喝十壺的。
“你覺得他們何時會動手?”
易無量看向史季,對方看似吊兒郎當,沒啥出息。實則是眾人遺忘了某個重要信息——史季是史太師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身上自帶掛,別人騎上八匹馬也趕不上。
史季吸了口奶茶,嘴里嚼著紅豆。此時他的眼神很鋒利,易無量感覺他在透過自己看某個重要的東西。片刻后,他盯著易無量,嚴肅道:“秋闈過后,易無為將進入刑部,我要是右相,我會讓你成為他上任后第一個案子。”
易無量猛地一驚,遍體生寒。
夜里,易無量在大哥的院子里待到深夜才回去。不過她回去的方式令人熟悉。
一直等候在院子里的阿顏見小姐被抱回來,既心疼又好笑:“這都第幾回了,小姐怎么還不長記性。”
易無悔已經認命,甚至還有點喜歡她這樣:“挺好,只要她能睡得踏實。無量現在還會做噩夢驚醒嗎?”
阿顏搖頭:“不會了,慈濟堂的藥很靈,現在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白老先生的藥?”
阿顏嗯了一聲:“老先生不出堂了,可聽說是小姐需要還是破了例。”
易無悔沒再說話。這也許就是她做好事的回報吧!心善的丫頭。
等易無悔回到不遮院時,屋里多了個人。
“父親。”
易晟默默放下手里的零食,問道:“把人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睡得跟頭小豬似的。”
“知道為父深夜前來所謂何事嗎?”
易無悔坐到他對面,給他倒了杯茶:“右相行動表示時機基本成熟。咱們該行動起來了。”
“荷清的死到現在還是一樁懸案,當年案件塵封實屬迫不得已,是時候該重啟調查了。”
“要與外祖父知會一聲嗎?還有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無量?”
易晟看向她:“你怎么看?”
易無悔道:“有無量的幫忙,咱們的計劃會施行的更好。而且老師的意思也是如此。”
易晟嘆了口氣,有些心疼:“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我不想讓她冒險。”
易無悔樂了:“外面莊子上還有一個呢!況且是禍躲不過,以兒子對她的了解,她是不想自己被蒙在鼓里的。”
“你去與她說吧。不過有些事到了時機再告訴她,太早知道會給她負擔。”
“我知道了。”
“至于你外祖父那里,讓無量去轉達。岳父很喜歡無量,總盼著她能去陪陪他。”
易無悔眼里閃過心疼之色:“外祖父這些年受苦了,都是兒孫們不孝,讓他老年孤苦伶仃。”
“說這些都沒用。實現你外祖父的愿望,這才是我們做晚輩該做的。”
宮里,夜晨殿燈火昏暗。
陰跖與陰宴對坐在圍爐前,一邊喝茶,一邊談事。
陰跖喝了口香甜的奶茶,淡淡道:“十月祭典,熾國的大人物們該來了。”
陰宴嗯了一聲:“右相可是一直期盼著這天呢。”
“不知上官如卿是否會隨心。”
對于賢妃生死,陰宴始終持懷疑態度:“她的失蹤讓人費解,兒子有種感覺,賢妃已經死了。”
陰跖不是沒想過,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賢妃消失的太干凈了,干凈的令人無法認可。
“也許你是對的。”法外樓傾盡全力都未能找到賢妃的一絲蹤跡,只有她死了聽起來才更合理。
陰宴將一顆花生扔進嘴里:“我今日見過易無悔了。左相府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他們比咱們更想扳倒后宮這位和右相府。”
“房荷清的死、房家子弟的死,這些賬都要算到他們頭上。房家滿門忠誠良將,失去他們是我們的損失、禹國的損失、百姓的損失。”
“這個仇咱們得一起報,才能略略補償房老將軍。”
說起房申年,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這個老頭又臭又倔,是個很好哄又很難應付的人。陰跖每年都會派人去房府送東西,東西是收了,可送東西的人會被臭罵一通。罵人的話簡直大逆不道,什么難聽罵什么。起初送東西的男奴們回來都很氣憤,私下各種詛咒房老頭。可后來他們就不氣了,站在房府院子里由著他罵。因為他們都聽出來了,老頭罵的根本不是自己。
陰宴笑道:“秋闈過后,老頭又得怒罵一場。”
陰跖無奈搖頭:“罵就罵吧,能讓他心里好受些也行。接下來的日子你要忙碌起來,十月祭典是你的機會,把握住。”
陰宴點頭:“父皇放心,兒子定能辦好。”
猶豫了下,他試探問道:“父皇,皇長兄修養的可好?”
“身體恢復了七七八八,可心上……終究不過去那道坎。”
“要不讓易無量來試試?”
“她?”
陰宴嗯了一聲:“自從知道陰弦府上發生的事情,我便知道他們是一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
“是堅信人無高低貴賤,眾生平等之人。說實話,兒子到現在都覺得這個想法很可笑,可兒子必須承認世間存在這樣的人。”
陰跖看著爐中炭火,沉默很久方才答應:“讓她試試吧。”
秋闈前一日,易無量被叫進宮里。來人沒有告訴她何事,只說陛下有請。一路上易無量都不太開心。明日易無為就要進考場了,她還想多陪陪他,給他加油打氣,放松心情。
進了宮,她被馬車直接拉進夜晨殿。這還是她第一次進皇帝的寢殿。
“臣女參見陛下,祝陛下……”
“快起來吧,這里沒外人,不必多禮。”
易無量剛彎下的膝蓋立馬直了:“陛下找臣女何事?”
陰跖臉色不太好,突然問道:“你還記得陰海嗎?”
陰海?易無量眼睛明亮:“當然記得,我一直想見見他,可是沒機會。”
“今日便讓你見到他。不過在那之前,朕需要你幫個忙。”
“陛下盡管吩咐。”
陰跖閉眼揉著眉心,語氣中充滿擔憂:“陰弦的死對他打擊很大,無論是親情還是佛性,都讓他無法放棄陰弦。現在,他迷失在自責中,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朕怕他也就此……”
陰跖沒有說下去,可易無量已經足夠明白。
“臣女試試。”
再多的話也無用,比起安慰一位擔心兒子的老父親,不如讓他的兒子好起來。
陰跖起身暗下密道開關,易無量沒看開關位置,這不是她該知道的。密室門開啟,就在夜晨殿的書架后。易無量在密道油燈的映照下,向深處走去。
比起陰弦的密室,陰跖的密室大了不知多少倍。不過里面并無太多的房間,主要還是用來存放重要資料及貴重物品。陰海就在里面的一間臥房里打坐,很安靜,但帶著死氣。
“陰海。”易無量輕喊出聲。
陰海緩緩睜開眼,他已經不再瘦骨嶙峋,但也只是恢復到能看得過去。
“是你。”
易無量點頭:“你還記得我。”
“記得。你說會帶我離開。”
“可你沒有真的離開。”
陰海不解:“何意?”
“你現在不過是副軀殼,心、魂都丟在陰弦的密室里了。”
陰海沉默。
易無量見他不說話,也不在意。他不說,自己可以說:“盲童們已經學會寫字了,不過不是我們所熟知的字,而是盲文。你知道盲文是什么嗎?”
陰海搖頭。
“就是一堆用錐子戳出的小洞,小洞通過不同組合形成圖形,代表不同文字。現在他們都用盲文記錄墨時君講課的內容,課后反復背誦,進步很大。孕婦們也平安剩下孩子,有些早產身子弱,可還是堅強的活了下來。她們現在幫探春樓做工,日子過的平淡且幸福。”
“這樣很好。”陰海淡淡開口。
“你覺得好嗎?”
陰海再次睜開眼,他看到易無量眼里有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