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陰蠡準時報道探春樓。今日是墨時君教孩子讀書的日子,兩人在門口碰個正著。
“王爺。”墨時君恭敬行禮。
“來教孩子們讀書?”
“是的。”
陰蠡點頭,“聽無量說你學問極好,希望你能肩負起先生的責任,傾囊相授。莫要辜負了她對你的期望。”
沒想到陰蠡能不帶情緒的與他交談,墨時君有些意外。
“公私分明。若你真有本事,將來本王亦可以為你鋪路搭橋。禹國需要人才,更需要內能守住本心,外能守護百姓的人才。在無量口中你會成為這樣的人,我很期待看到那一天。”
墨時君眼眶微熱,“必不負王爺與無量的期待。”
“哼!無量是你能叫的!”
剛剛還一副愛護國家棟梁的樣子,轉眼就成了小肚雞腸的妒夫。
“我們是朋友,他不喊我名字喊什么。”
易無量推開兩人,朝樓上走去。
“時君趕緊去后院,別耽誤了上課時間。王爺你來樓上,有東西送你。”
禮物?陰蠡腳踩旋風,刮上樓去。
墨時君無奈搖頭,去尋他可愛的學生們去了。
“不是說沒有我的禮物嗎?”
陰蠡傻笑,大馬金刀的坐在工作臺一側,盯著易無量。
易無量從身后的柜子里抱出一個小木盒,從里面取出一對護腕,“你每日都要練功,這對護腕送你,預防腕部受傷。”
“這是……刺繡?”
陰蠡記得易無量不善女紅,怎的送他一對刺繡護腕?
“絨花不適合做護腕,不實用,所以用了刺繡。我女紅不好,別笑我針腳難看就行。”
“怎會!你秀的很好。”
陰蠡第一次用護腕,不會戴。易無量親自給他帶上。
“謝謝你那日趕來救我。”易無量低著頭,小聲道謝。
陰蠡低頭盯著她的側臉,“你不怨我?”
易無量搖頭,“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能弄死陰弦,我助你們一臂之力又如何。”
“倒是有人小看你了。只是你夜夜不能安眠,這不是個好現象。”
戴好護腕,易無量起身笑道:“神經上的刺激恢復起來會很慢,只要我堅持服用安神的湯藥,不去刻意回想那日的情形,遲早會恢復如常。”
“神經為何物?”
“你可以將它想象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我們的行動、思維都受這張網的支配,當我們受到刺激的時候,這張網對應的位置就會出現問題,與之伴隨的可能是失眠,也可能是發瘋。根據刺激的程度不同,顯示出的癥狀也不同。如果難理解,你也可以把它當做一種心理疾病。”
陰蠡似懂非懂,它能理解易無量所述的原理,可想象不到神經怎樣分布在人體。
見他蹙眉,易無量抬手按在他的眉心。
“別想了,你想不明白的。”別說現在的醫學,就是在發達的未來也無法治愈神經疾病,只能靠控制、疏導、鍛煉等方式。在古代,這就是絕癥。
陰蠡點點頭。“老師的建議,你打算如何踐行?”
“先出一本詩集、一本字帖,道鄉可以幫忙宣傳字帖,詩集請太師作序。有了作品,接二連三的宴會請帖就會送上門,只挑選重要的場合參與。定期開設公益講堂,指點貧窮人家的孩子、書生練字,提升聲望。”
“那你豈不是會很忙,生意不做了?”主要是感情沒時間培養了。
易無量唉了一聲,“我的主業還是經商。副業可以交給朋友們幫忙打理。比如公益講堂,道鄉和時君都可以去講課,我只要偶爾出現即可。”
“需要我幫忙嗎?”
“當然。等宴會邀請來了,你陪我一同出席。”
這不正是宣示主權的最好時機嘛!陰蠡無有不應。
“午膳時我來接你去樓里吃飯,我有點事,先離開一會兒。”
易無量嗯了一聲,隨口問了句’干嘛去’。
陰蠡很認真的說道:“我這身衣服不好看,回府換身衣裳去。”
午間,陰蠡準時出現在探春樓。他換了一身玄色長袍,除了壓邊的金線云紋,再沒有任何裝飾。唯獨兩只護腕布滿秀紋,扎眼無比。
陰蠡在她面前站定,轉了一圈。
“這身如何?”
易無量捂臉,感覺有些羞恥。這個男人有毒吧!為了配護腕,專門搭了一身。
“好看!”易無量豎起大拇指,’誠意’夸贊。
陰蠡滿意,帶著她去對門吃飯去了。
道鄉原本在郊外山上練習瘦金體,收到易無量的書信后收拾了點筆墨起身前往禹都城。
易無量給他準備了落腳處,正是陰發的三月院。
“我說你們收斂一點,我每次來都不見你們有多歡迎,怎么道鄉要住進來你們就這般激動,到底是誰出錢養著你們的。”
美少年們不見絲毫惶恐。
“小王爺,道鄉先生可是書法大家,一年也難得入城幾回。城內得見他墨寶的人都不多,更別提見本尊。我等身份卑微,能見一次道鄉先生實屬三生有幸,很難不激動。”
“是呀王爺。這次多虧了您打牌輸了,否則我們也沒這個榮幸。”
“說起來還要感謝易掌柜,三月院能入她的眼真是太好了。”
陰發一甩長袖,氣呼呼的走了。
為了迎接道鄉,三月院的美少年們把院子收拾的雅致漂亮。可在道鄉眼中,再美的院子也不如他城郊的破茅草屋,所以并未駐足觀賞。美少年們感慨,果然書法大家就是不一樣。
易無量見美少年們眼中冒出小桃心,心想:這也許就是古代的腦殘粉吧。
道鄉在一片歡呼聲中正式入住。易無量給他搬來好幾壇子的佳釀,可把他高興壞了,當晚拉著易無量就喝光了兩壇。陰蠡來接人時,易無量無論如何都要給他表演走直線,最后騎在他背上唱了一路月亮之上。
隔天,兩人就開啟工作模式。易無量寫,道鄉指導。千字文字帖在兩人反復爭執、重復書寫中慢慢開始顯露雛形。
為了不耽誤第二筆訂單的進度,她把工作室也搬到三月院。除了吃飯與回府睡覺,其他時間她都在三月院忙碌。陰蠡每日都戴著護腕陪著她,沒有一點怨言。
字帖完成一半,第二筆訂單延期交付成功。史季忙著去各府收銀子,順道與金、江、廖家預定下一筆配飾。現在四家的關系格外和睦,商會里也少了許多斗雞眼的時候。
“詩集準備的如何了?”道鄉給易無量斟了杯茶,笑盈盈的問道。
易無量拿出寫好的幾頁紙遞給他。“計劃十六首,如今寫了五首。其中兩首《詠竹》、《江雪》你都讀過。另外三首《龜雖壽》、《夏日絕句》、《過零丁洋》,也都是言志的詩。”
道鄉接過,逐篇開始閱讀。
陰蠡陪著易無量望天,心里卻很期待道鄉的反應。他第一次讀這幾首詩的時候差點跳起來,太好了,寫的真是太好了。他敢說整個禹國的詩人無人能比得上易無量。
見陰蠡余光不停的從道鄉身上掃過,易無量頗覺好笑。
兩人正在偷瞄道鄉,就見他突然蹭的一下彈了起來。他目光如炬的盯著紙上的字,突然放聲大笑,嚇得美少年們以為大書法家瘋了。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反復背誦這幾句詩,在院子反復踱步,腳底板像是被火燙了似的,就是站不定。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仰天大喊,嚇得易無量搬著馬扎往后退了退。
“不會真瘋了吧。”
陰蠡笑道:“正常,等他發泄完了就好了。”
這會兒,美少年們也回過味兒來了。他們跟著道鄉咀嚼最后一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胸中的火焰頓時竄天,激動的起伏不定。
膽大的美少年湊到道鄉跟前,小聲詢問,“道鄉先生,可以讓我們也看看這首詩嗎?”
道鄉將紙張遞給他,“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美少年也跟著念,“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美少年們都湊了過來,盯著紙張,“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時間,院子里的念誦聲此起彼伏。院外的侍衛們被吸引過來,圍觀一群’神經病’在院子里踱步。
從《過零丁洋》到《夏日絕句》,從《夏日絕句》到《龜雖壽》,院子里的眾人經歷幾番激動、平靜、再激動、再平靜。反反復復,半個時辰后方才停歇。
此時,桌上的酒壇子又空了。道鄉微醉,“易無量,能認識你是我的福氣。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易無量敬他一碗,“干了這碗酒,人生一起走。”
“人生一起走。”
美少年們替他們滿上。之前所有人都用心心眼看道鄉,現在他們都在用心心眼看易無量。萬萬沒想到,隔三差五來找小王爺打麻將的易掌柜才是隱藏的詩文大家。他們決定,以后易無量來都要特殊招待,至于小王爺陰發,愛來不來。
這個夜晚,易無量與道鄉勾肩搭背,與眾美少年們并坐房頂,在月亮下唱了一夜的《朋友》。
陰蠡在院子里笑著看她,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