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臺上，帝女花帶淚上香，愿喪身回謝爹娘……”
清亮的唱腔隨著老式的卡帶播放器的運作而從電容式麥克風當中響起，羅伯特·魯道斯醫生穿著一件白色背心，搖著一桿裂了口的葵蒲扇，坐在搖椅上，一邊用指頭敲著搖椅的把手，一邊哼哼著古老的唱段，唱到了動情處，羅伯特搖晃著腦袋，從那復合手術類電子眼的淚槽里，仿佛也能擠出幾滴眼淚來。
他十五平方米的診所與局所半在地下，有一個窗子面朝著大街，如今淅淅瀝瀝的雨打在了硬紙板制的蓋板上，流到了他準備好的桶里，用來洗臉刷牙剛好，一邊的佛龕里，空色普度萬維佛的眼睛閃爍著敏感不定的光。
這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
直到有敲門聲響起。
羅伯特懶洋洋的站起身來，搖著蒲扇，走到了安全門的門口，從鞋柜上拿起了一把手槍。
“誰呀？”
“我預約過了。”
羅伯特聽到了一個年輕的聲音。
他把臉湊到貓眼上一看，來人外面套著風衣，里面穿著一身黑色的連帽衫，臉上帶著一個平滑的面罩，那全包式的面罩上顯示著人類用射電望遠鏡記錄下的超大黑洞的圖像，那堆積著將死之光的事件視界緩緩轉動著，將那人的臉頰包裹在純黑的幽邃里，沉默的拒絕了一切窺探。
“你的預約已經取消了。”
“可你沒退我預約的錢。”
“你已經買不起人造經脈了。”
“對，所以我不是來安裝人造經脈的。”
雙方隔著房門對峙，氣氛凝結到了冰點，羅伯特一邊掂量著自己的手槍，一邊打開了門栓。
“手放規矩一點，我看著你呢。”
李星淵走了進來，他的背上背著一個黑色的盒子，啞光的涂裝就像是可以吞噬希望。
他在上吳記拉面的拉面攤的時候，就沒想著在那里待上一整天，自己的敵人不是傻瓜，在拉面攤里耽誤的時間太長，那估計自己一出門就該唱一出十面埋伏了。
帶著面罩的他打量了周圍一圈，兩人之前都是通過網上聯系，因此這還是李星淵第一次來到現實里的診所，在面罩的幫助之下，整個房間當中流量起伏的波峰在他的眼前一覽無余，他在幾個地方盯了幾眼，然后著重把目光放在了那萬維佛的神龕上。
整個屋子的電力異常的在神龕當中聚集，在那神龕當中的佛像當中，敏感不定的光芒熄滅了。
李星淵瞇起了眼睛，但卻沒有說什么。
羅伯特拿著手槍對準了李星淵。
“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來你這里還能做什么？我是來裝義肢的。”
李星淵的手伸進了自己的風衣下面，羅伯特瞇起了眼睛，抬起了手來，李星淵停止了動作，改而掀開自己的風衣。
擎天手掛在了風衣的里面，羅伯特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佛龕，陰風收斂，重歸了佛龕當中，那萬維佛的眼睛再一次明暗閃爍了起來。
“什么型號的？做過過敏測試沒有？”
“型號是沒聽說過的型號。”李星淵如實回答：“我也沒做過過敏測試。”
“那你拿來干什么？”羅伯特詫異的問道：“找死？”
“我要把它裝到我的胳膊上。”
李星淵平緩的說道。
“哦，那就真的是找死。”
羅伯特不無諷刺的拿起了擎天手，他的電子眼彈開了數個負責不同職能的精密復眼，開始查詢眼前的機械手臂的數據。
“產品數據無法讀取，也沒有任何的電子簽名和注意事項。”
“材質……咦？”
羅伯特的臉色微微一變。
“靈染合金？”
在這個時代，靈氣嚴重匱乏，因此修士們才不得不裝上了各種各樣的賽博改裝，走上了修真與科技結合的道路。
但是，卻天然有一種極為稀少，名為‘靈石’之物可以產生靈力，當其按照一定比例與其他金屬冶煉，便可以產生名為‘靈染合金’的東西。
以靈染合金打造而成的義肢，不需要修士主動以本就匱乏的靈氣予以供養，反而可以滋補修士，不過此設想雖好，不過靈石化為靈染合金之后雖然材料強度會上升，但產生靈氣的效果會下降許多，因此誰也不愿意將本就無比貴重，簡直價值連城的靈石熔為合金，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靈染合金數量存世數量極少，其合成方法也早已遺落，消失不見了。
而存世下來，由靈染合金打造而成的義體，無一不是讓人瘋狂的稀世珍寶——這樣的寶貝，就出現在了羅伯特的面前。
雖然看不懂那上面究竟附著了怎么樣的符咒，又有著什么樣的功能，但是這么大一塊的靈染合金本身，就足以讓人飛黃騰達了。
李星淵雖然不知道靈染合金是何物，但卻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雙方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再次變的緊張了起來，但是羅伯特緊張的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又開始繼續檢查。
“精巧的曲面和微電路符文系統，神經接入端口……嗯，仿生神經是聚乙撐二氧噻吩制成的，很經典。”
羅伯特伸出手來，關掉了自己的機械眼。
“能裝。”
這就是他作為一個專業人士的評論，至于裝上之后會不會起排異反映，又或者是會不會有某種病毒潛伏其中，羅伯特就不敢說了。
“好。”
李星淵也不說二話，脫掉了自己的上衣，坐到了椅子上，那黑色的盒子就放在了他的手邊。
他的身體精壯，在這常年陰雨的世界當中，除了那些正在廢土上游蕩的廢土客之外，沒有多少人能有一身古銅色，李星淵也不例外，但他的身體肌肉結構分明，十分合理，而且并沒有任何義體改造過的痕跡。
“我打個電話，叫麻醉師過來。”
羅伯特看到李星淵心意已決的樣子，也不再多說什么，對于黑市里的‘生物駭客’或者說‘地下黑醫’來說，這樣不明來源的義體改造手術他也不是沒有接手過。
而且之前李星淵在預定植入人造經脈的時候，已經將這次的手術費給結清了，只不過后來李星淵無力支付購買人造經脈的費用，最終也就不了了之，但是比起植入人造經脈的手術來說，四肢義體的植入和改裝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樂高零件拼裝那樣簡單，羅伯特依舊有的賺。
“不用了。”李星淵搖了搖頭：“就這么植入就好。”
羅伯特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干的嘴角。
“你沒有人造經脈，無法屏蔽自身部分痛覺神經，如果沒有麻醉的話……”
“嗯。”李星淵點了點頭：“但我信不過你。”
義體醫生在做手術的時候割了用戶腰子又不是什么稀奇事，雖然現在純天然的內臟不怎么值錢，但還是有需求在的。
羅伯特嘆了口氣，然后搓了搓手。
“明白。”
他坐到了李星淵旁邊，先是用束縛帶綁住了李星淵的前臂，然后又在李星淵近心端的胸口綁了個結。
“我要先用手術刀切開你的皮膚，做成魚嘴樣皮瓣，將肌肉，神經和血管結扎，然后再用圓鋸鋸斷你的骨頭，拿掉你的胳膊，然后再在將義肢的神經和你的神經連接。”
羅伯特告訴了李星淵的整個手術流程，為的就是讓對方改變主意。
如果不打麻醉藥的話，那么縫合神經的過程將是不折不扣的地獄，幾乎沒有人能夠挺得過這樣的折磨。
但是李星淵坐在椅子上，只是心平氣和的說道。
“我明白了。”
“動手吧。”
羅伯特咋了咂嘴，他先是站起身來，將那正對著大街的窗戶關閉，然后又從密閉的消毒柜當中，取出了自己的手術刀。
隨著那輕薄的刀鋒切開皮膚，李星淵的身體一顫。
手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