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張簡來了?”
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剛剛還提到張簡,轉頭人家卻是不請自來。
“父親?”
韓釗看了一眼滿是急切的兒子,隨即朗聲道:“正堂擺茶,請!”
當張簡來到正堂看到的是一臉不善的韓釗父子。
“下官張簡拜見刺史。“
“拜見韓兵曹。”
“聽聞張安撫在蓉城逍遙自在如神仙故事,今日怎的突然到此啊?”
張簡聽到韓釗的調笑嘿嘿一笑答道:“下官慵懶,懈怠國事,讓刺史見笑了,有罪!有罪!”
韓釗以為張簡是為收稅之事而來,于是冷笑著問道:“張安撫受命安撫之責,自覺無所事事才是好事,要不然豈不是我等撫民有失勞煩安撫?”
張簡聞言連稱不敢道:“治政撫民自有刺史運籌帷幄,我這個安撫使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下官對于自己的能力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韓釗并未反駁而是順勢問道:“既是如此,那張安撫這次親自前來所為何事呀?”
張簡自然也看出了韓釗眼中的不善,于是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想必刺史已經知道了下官的來意,既是這樣下官也就不再隱晦了,下官在蓉城見到有州府所差稅吏強征賦稅,不知刺史可知否?”
韓釗瞥了一眼張簡語氣不善道:“衛牧叛亂方定,涼國又趁虛攻占了漢中,如今兩川稍安我作為益州刺史自然是要征繳賦稅以充實府庫,張安撫以為這有何不妥嗎?”
張簡聲色不動,緩緩道:“刺史操勞國事自然無可厚非,可下官卻是有些不解,既是以州府之名征繳賦稅,那總要有個名頭才是,不知這政出何名,刺史可否告知下官?”
“額...這...”
韓釗頓時被問的啞口無言,這稅收無非就是田稅和丁稅,若是說收取田稅可這些暫時分發給流民的田地卻并不是這些百姓自己的田產,若是丁稅就更說不通了,漢中丟失這些漢中的逃民一下子從自耕農變成了流民,連戶籍都沒有的一群人你說你征什么丁稅。
“啪!”
韓釗氣急敗壞的拍案而起,怒目瞪著張簡厲聲呵斥道:“這稅收之事你無權過問,我更無需向你解釋什么,奉勸你一句不要越權干涉太甚。”
看到韓釗動怒張簡卻只是微微一笑,“刺史何必動怒,下官今日前來并非是以安撫之名,而是以下官之禮求見,所以下官有此一問也并非是質問。”
韓釗聞言一怔,隨即冷聲問道:“此話何意?”
張簡拱手一禮,“刺史為國之心下官敬佩,可刺史有沒有想過如此做的后果?”
韓釗一聽不禁大笑道:“呵呵,怎么,你此番前來莫不是來做說客的?我辦事還用不到別人來指手畫腳。”
張簡擺了擺手連稱不敢,“下官怎么敢對您指手畫腳,只不過是有些話憋在胸中不吐不快罷了,當然如果刺史您不想聽下官聒噪,那下官也就不自討沒趣了。”
韓釗眉頭緊皺注視著眼前的張簡似乎在猶豫著什么,還好一旁的韓亢出言解圍道:“張安撫來都來了,有何事不妨言之。”
被韓亢這一插話,韓釗也從思緒中驚醒,強壓著心中的蠢蠢欲動道:“沒錯,既然來了不妨言之。”
張簡也不客氣當即沉聲道:“下官深知刺史有為國為民之心,只是下官怕有人會借題發揮趁機污名朝廷和刺史您。”
“有人?你說的人是誰?我又給了他們什么借題發揮的機會?”
張簡微微一笑并未接話,“刺史受陛下重托入川,如果兩川亂起使外敵趁虛而入,不知后果將會如何?”
韓釗當然知道張簡所言何意,但是他入川本就是為了斂財,益州倒是盛產蜀錦和井鹽,但這些東西都被益州士族所把持,韓釗短時間內如何插的進去手,如此一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將手伸向百姓。
不見韓釗搭話,張簡又接著說道:“涼國攻占漢中后之所以遲遲未大舉南下便是因為漢中百姓人心未附,如果漢中百姓知道這些逃入關的同鄉被如此對待,想必涼國來犯只在旦夕,到時候這些被安置在兩川各地的漢中流民是會繼續擁護朝廷擁護刺史您,還是會倒戈一擊投向涼國呢?”
韓釗冷哼一聲反問道:“那依安撫之言,難道這稅就不能收了?”
張簡答道:“稅收之事當有輕重緩急,刺史初入益州未施恩德若是一味強征勢必會失了民望,更有甚者一旦激起民變,刺史當以何面目面對陛下?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怕是除了刺史您,就連下官這個安撫使也是難逃罪責,下官出身低微倒是無所謂,可刺史出身大族名門若真如此豈不是讓旁人看了笑話。”
韓釗目光一轉不禁暗忖:這張簡說的也不無道理,一旦逼迫太甚激起民變,朝廷怪罪下來自然是不會去揪著高翔這些人的,可自己什么都不做又哪里來的錢財,總不能真讓我等到掌控兩川之后再出手吧,如此天方夜譚之事要等到何時?
韓釗目光閃爍沉默不語,陡然又端坐冷笑,“張安撫還真是公忠體國愛民如子啊,當初以征稅為名勸我收攏流民分撥土地的是你,現在勸我不可操之過急的還是你,我看倒不如我上疏朝廷把這刺史讓與你來做,如何?”
面對韓釗的嘲諷,張簡卻只能尷尬賠笑,當初以稅收為由勸韓釗收攏安置流民的確實是自己,可答應免除賦稅的可是你韓釗,就算是因為州府財政困難最后無法免除,可如現在這般巧立名目追繳強征,難道也是我張簡的主意?
不過話雖如此張簡又能如何,總不能去和韓釗爭論辯個輸贏吧。
“刺史所言極是,之前是下官將事情想的簡單了,所以下官這次前來除了想要勸說刺史外,便是想要亡羊補牢。”
“亡羊補牢?施政豈是兒戲,朝令夕改損朝廷威嚴,這后果張安撫你擔得起嗎?”
張簡豁然起身拱手朗聲道:“眼下府庫空虛,州府無力蓄兵撫民,當務之急是怎樣在不逼迫百姓的前提下收取兩稅充實府庫,下官之前想的不周全這才造成了一些誤會和麻煩,所以下官以為若是能完善前法,亦不失為亡羊補牢。”
“那張安撫要如何完善前法亡羊補牢呢?”
“下官以為眼下有一急,便是讓那些因戰亂背井離鄉成為流民的百姓心甘情愿主動到官府落籍,只要這些人入了籍我們便可向他們征收丁稅或是勞役。”
韓釗還以為張簡要說什么妙計,一聽之下卻不禁噗呲笑了出來。
張簡沒有理會而是接著說道:“益州逢此大亂,兩川無主荒田激增,刺史如果能下令凡是到官府主動落籍的成年男丁可分田十畝,是為百姓私有永業之田;其余之丁口官府亦可分發田地,然此口分田依舊為朝廷之田分與百姓耕種謀生但人死后需收回,如此一來百姓勢必會踴躍落籍。”
張簡語聲過后,大堂中立刻又陷入了一片沉寂,這均田之法其實并不是什么太難想出不好理解的東西,只不過是大家身份立場不同,出發點自然也不相同,你會指望著一群習慣了吃“人肉”喝“人血”的東西去真正垂憐百姓嗎?
當然,韓釗想的卻不是這些,雖然他心中有著極強的斂財之心,可如果能在安定地方恢復生產的前提下做到,誰又能去拒絕呢?
張簡見韓釗和韓亢遲遲未做表態,立刻再勸道:“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本,凡營衣食皆賴土地,刺史若能行此善法益州百姓當對刺史感恩戴德,而戶有籍、民有田,官府有憑可征兩稅,是時府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刺史善莫大焉又何須再束手束腳授人以柄。”
聽到“授人以柄”發愣的韓釗不禁眼神一跳,之前他的想法是借分田之際搜刮百姓,然后再趁機侵占些田產中飽私囊,當然這也是大家搞錢的一貫流程,可張簡口中的“授人以柄”卻是瞬間點醒了韓釗。
“你是說高......”韓釗微微一頓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隨即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道真不愧是輔國良臣,此法利國利民大有可為,可此事牽扯甚大還需我呈報陛下定奪,道真不妨在涪城與我共同等候陛下旨意,如何?”
張簡自知戳到了韓釗的要害,心下也輕松了不少,“憑陛下對刺史的倚重,此等善政自然無需過多考慮,下官便在涪城等候,其間刺史但有吩咐,下官定會盡心竭力!”
一場談話之后,韓釗對張簡的態度可謂是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甚至在張簡告退之時竟親自將其送到了堂門外,如此巨大的轉變就連韓亢都不禁為之乍舌。
“父親為何對張簡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韓釗望著張簡離去的方向不禁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劫后余生般的緩緩說道:“看來是我小覷了益州眾人,險些就著了高翔、袁悠之等人的道,此二人無聲無息卻用心歹毒,真是令人防不勝防。”
韓亢不明所以還欲再問卻被韓釗打斷,“亢兒,你這就命人傳令下去,各郡縣稅吏不得再向被安置的流民征收稅賦,如有違令者斬!并讓各郡縣速速統計無主田地報于州府,還有方才張簡所說之法也需即刻命人歸納完整上呈陛下,一定要快!”
“父親?這...”
“高翔和袁悠之拋出誘餌引我入甕,后又欲借張簡之手挑動百姓和州府相斗,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若不是今日張簡到此,你我父子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灰溜溜滾出益州了。“
韓亢聽罷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心中也不禁開始一陣后怕。
韓釗強笑一聲自語道:“這個張簡還真是不簡單,若真能為我所用亦不失為一大助力,你這就吩咐下去這些日子切勿怠慢了張簡。”
“孩兒領命!”
“看來還是我的格局小啦,方才有一件事張簡說的很對,府庫充盈蓄兵撫民,放開了手腳又何愁想要的不來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