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溫久和殷成鳴果真說到做到,整一天都沒有管工作上的事,兩個人陪著殷小楠在家耗了大半天。溫久又想拉小楠出去逛街,被殷成鳴攔住了:“哎,媽不是去打麻將了嗎,今天的晚餐你掌勺,我打下手。難得回家,讓老人家好好休息休息,你說呢?”
溫久瞅他一眼,走到門邊取下圍裙,笑道:“行,不過你打下手,不要給我添亂就行了。”
“那是當然,這活我熟啊。我去看看家里還有什么菜,沒菜我出去買。”殷成鳴說著已經從冰箱中拿出了一把菜。
溫久在廚房喊道:“快來幫我切番茄!”
“來了來了。”
殷小楠看著兩人忙里忙外,她叫住從冰箱里拿菜回來的殷成鳴,指了指廚房道:“其實我也可以幫忙,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學了幾道菜,我可以……”
話沒說完,殷成鳴已經按住了她:“打住,你忙你的,小楠難得回來一次當然算是客人,當然要我們招待你。”
“成鳴,干嘛呢!”溫久的聲音與廚房油鍋的聲音摻雜著傳出,打斷了他的話,“還不快來幫忙?”
殷成鳴趕緊拎著菜就沖進了廚房。
……
那天早上殷小楠給江景城發消息,一直到晚上也沒見他回,因為溫久成年跟著她,殷小楠又不好直接打電話。出門時,那只貍花貓正像去年一樣蜷縮在門前,見殷小楠出來,它在隔壁門口徘徊了一下,黑暗中幽綠的雙眼巴巴地望向殷小楠。
殷小楠心微微一顫,走近了才發現屋里仍是一片漆黑。
對了,江景城好久沒回來過山城了,房租也快到期了,在父母知道之前或許只有學校里見面了。
正值隆冬,才五點左右天已經暗下來了,殷小楠望著外面朦朧的灰色,輕聲呢喃:“小雪,你說今年還下不下雪了呢。”
“喵~”
晚飯時溫久和殷成鳴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問的多是小楠在學校里的事,有沒有交到朋友,吃得好不好之類的,甚至說到去z大租房陪她,殷小楠原本正佯裝專心埋頭干飯,聞言捏著筷子的手一抖,抬起頭微笑道:“這個……啊,還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你看我們到那邊去,你每天都能見到我們,我們也不用成天擔心著你……”
“可是我都這么大了,也不用怎么擔心。”
“哎呀,你長多大我們都擔心你啊。”
“行了行了,再不吃菜都涼啦!你們兩個也真是,小楠是長大了,你們也少操心操心,讓孩子自己決定嘛。”還是奶奶站出來解了圍,她說著放下碗筷,從門后取下傘回頭對三人說,“我吃好先出去了。”
臨走前殷成鳴抓緊時機喊了一句:“記得早點回來,今天可是除夕!”
“知道了!”老人的話伴隨著關門聲,消散在門外的寂靜中。
殷小楠回憶起奶奶出門時順手拿傘的舉動,一時沒反應過來有哪里不對,好久才問:“奶奶干嘛帶傘啊,下雨了?”
“不是。”殷成鳴笑呵呵說,“這不是去年冬天出去打麻將沒帶傘,回來的時候突然下了大雪,她被淋了一身——哦,那時候你應該還在房間里寫學習,不知道也正常。”
溫久點頭附和。
“話說回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小楠都上大學,好像昨天還是襁褓里的一個小嬰兒呢。哎,我也老了。”
見溫久捧著臉感嘆,殷小楠正想安慰她幾句,卻聽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嚴肅了一些,她看向殷小楠道:“對了,我聽說之前那個男生也考去了z大,你們還有聯系嗎?”
殷小楠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明知故問:“哪個男生?”
“就那個啊,你高二時候……那個……”提起過去的事,溫久顯然有些局促,最終只好說,“你不會忘了吧?我就記得好像姓什么……哦哦,姓江來著吧。”
殷小楠輕吐一口氣,緩聲說:“江景城。”
雖然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殷小楠卻還是下意識想要逃避,說話間手心已經滲出了薄汗,她看向桌前兩人,在米飯上胡亂戳了幾下,將筷子擱在碗沿,道:“爸媽,其實江景城可以去更好的學校的,他的分比我高好多。”
“這……那他怎么?”溫久和殷成鳴兩人相視一眼,皆是面帶疑色。
殷小楠繼續道:“他好像一直都比我好,就連之前來到鼎城三中他也是因為考差,可我呢,知道擠上三中的那天夜里,我繞著小區跑了三圈,一晚上沒睡著。
我真的很幸運,我那時候這么覺得,現在還是這樣想。高二的時候江景城一直在給我補數學,是因為他,我才那么想要去考好。以至于成績出來的時候,我簡直不知道怎么面對未來,面對我自己。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可偏偏,有一個人會那么……那么期待我去變好……”
這種期待和父母的期待不同。好久之后她才回憶起來,原來在她最難捱的那段時光,那個人就已經把她看得很重,只是那時候他們都還過于脆弱,以至于那份重量落了空,陷入時間的深流。
他了解她。孤獨的人同病相憐。
或許是真的被震驚到了,在漫長得仿佛一個世紀的沉默之后,殷成鳴只喚了句“小楠”,溫久則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我知道了。我以前一直忙于工作,想多賺點錢讓你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可我卻一直都忘記了陪伴的重要性。我們錯過你的成長太長時間了,才會驚訝于你的一下子長大吧,小楠,對不起啊。”
“其實那件事之后,我和你媽也反思過是不是我們的原因。可畢竟現在你都長大了,我們再怎么樣也無法彌補你缺失的童年了,我們只能期望你以后過得好,好嗎?”
飯桌上的氛圍霎時冷了下去。
默了一陣,殷小楠冷不丁開口:“我現在成年了。”
飯菜的熱氣氤氳在溫暖的空氣中,在暖色燈光下更顯溫馨,讓人猝不及防便要沉溺其中。屋外有煙花聲,夾雜著不知是誰的歡呼聲,給寂靜的夜增添幾分人氣。
“所以,現在不算早戀了吧。”
……
從窗戶往外望可以望見一片無邊際的漆黑,明暗澄亮的燈火將寒冷的冬天都烘得熱騰騰的。從樓上向下望正好可以看見古街河畔一排暖黃色的河燈,正緩緩流淌。
溫久偏要拉著殷成鳴去,還不忘把殷小楠帶上。
兩人在前面不知道說什么,溫久說幾句就挨上了殷成鳴的肩頭,抱著他的胳膊嬉笑打鬧。殷小楠走在后面,心中的石頭終于穩穩地落了下去,在記憶中她似乎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的父母,以至于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了提示音,殷小楠一打開就見被她置頂的消息欄上彈出了一個小紅點,接著又是一聲,小紅點中的數字跳到了“2”。
cheng:快出門。
cheng:外面等你。
殷小楠微微一怔,下意識向四處望去卻沒看到人,正發消息問他,前面的溫久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不會是……”
殷小楠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就看見遠處的黑暗中站著一個人,正彎著腰在點火,她看過去時后者正站起身,后退幾步朝這邊望過來,視線掃過溫久和殷成鳴時,動作顯而易見地頓了一下。
江景城!
殷小楠用唇語默聲道。
江景城也正好看過來,對上她的視線,唇角微彎,也回了她一個口型。
新年快樂!
霎時間煙花升空,在他身后的天空炸開一片絢爛的色彩。
煙花的聲音蓋過了人聲,江景城朝她走來。
“叔叔阿姨,新年快樂!”
溫久和殷成鳴見到外人在場,已然拉開了些距離。兩人顯然有些怔愣,卻很好地保持了作為長輩的沉穩,微微頷首,就聽殷成鳴先開口問:“聽說你家住在鼎城,怎么,除夕不和家人一起過,在這里干嘛?”
這話說的中規中矩甚至還有幾分敘舊的意味,放在這時候說,偏偏就有些對峙的意味。
殷小楠莫名心跳得有些快,她剛開口朝殷成鳴叫了聲“爸”,就聽江景城的話音不緊不慢的響起:“我來……找個人。”
“……找誰?”殷成鳴語氣沉穩,聽上去叫人難辨情緒。
江景城輕咳一聲,視線在他身前頓了一下,轉向旁邊:“小楠。”
話音落下,殷小楠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看過去,驀然對上江景城藏著笑的視線。她被絢爛的煙火晃了眼,目中那個立在煙火之下的人仿佛也帶著光——不是看見的,是聽見的。
殷小楠的心跳得幾乎要窒息,胡思亂想間江景城已經走近了身前。
“一起走嗎?”說話間一只手已經遞到她眼前。
殷小楠余光瞥見溫久和殷成鳴看過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沒敢去接他的手,有些局促地抓著江景城的衣袖將他的手拽了下去,她正想說什么,一輛車突然開了過來。
黑色轎車在兩人身邊停下,覃秋綿的腦袋從車窗中探出來:“呀,這是?”
“好久不見。”江燁朝殷成鳴和溫久朝了朝手,低聲提醒覃秋綿道,“算是親家?”
覃秋綿幾乎毫無破綻地朝窗外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她視線在殷小楠身上掃過:“真是,都長大了,差點沒認出來呢。還記得三年前的事么?那時候都還……”
……
趁著兩方趕著熱鬧敘舊,殷小楠感覺小指被人勾了一下,下一秒指縫間穿過溫熱,她來不及反應,就被江景城拉著往后退了幾步,走到了殷成鳴和溫久身后幾米的地方。
殷小楠摸不準他要做什么,轉頭見四個大人在聊幾年前的事,一時沒有注意到他們才松了口氣,剛剛回過頭,眼前就一暗。江景城伸出一只手將她衣服上的帽子拉了起來,寬大的帽檐幾乎擋住了她的半張臉。
“江景城。”殷小楠抬手就要去扯帽子,手腕卻被江景城扣住,被抓住的地方頓時漫起溫熱,卻怕被身后的父母聽見,只得壓低聲音只得悶悶道,“爸媽都在后面,你別想嗯——”
話沒說完,嘴唇就被很快地啄了一口,等她反應過來時江景城已經一臉正經地提起她的帽檐,和她四目相對。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在夜里顯得磁性而略帶蠱惑:“別想什么?”
他一字一頓說:“我只是覺得,天太冷了,戴帽子會暖和一點。”
殷小楠跟他對望了幾秒,突然彎起唇角,雙手倏地環上江景城的脖子,強迫著他彎下腰來。她嘴唇擦著他的耳朵,滾燙的熱氣將耳廓染紅:“走不走?”
江景城愣了一下,問:“什么?”
“……私奔。”
說完,她聽到身邊的人像是實在沒忍住,低低地笑了幾聲,然后牽住她的手:“行啊,去哪?”
殷小楠趁機瞥了眼父母所在的方向,然后當機立斷,拉著江景城就往反方向跑,她的聲音藏在風中,被遠處砰然響起的煙花聲暖化,溶在祥靜的冬夜中。
“還記得幾年前去過的那條河邊嗎?想去放盞河燈,再許個愿。”
“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幸福安康嗎?”
“是啊……這你怎么還記得!”
“才過了一年而已,小楠關于你的我可都記得,你不會都忘了吧?算了,來日方長……”
“什么?”
“沒。我說,我也有個愿望。我和我愛的人,來日方長。”
202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