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夏
暴雨卻悄然而至
但是除了龜裂的土地饑渴難耐張著大大的嘴外,這里的所有人都不會感謝這場暴雨...
戰吼,打斗,混亂,刀光,血涌,瘋狂,俱滅...
我只知道:
鮮血與雨水交匯成了血潭,橫七豎八的尸體與我一同倒在了深深的泥濘之中。
我全身已被雨水浸濕,四肢毫無知覺,唯有胸口仍有一絲溫熱,碩大的雨點令我的視線一片模糊,雙眼幾乎是睜不開了...噼里啪啦的雨聲連同著無休無止的嘶吼聲慢慢沉浮下去...
這時,我似乎又感覺到:
一道踩水的聲音愈加愈大并向不省人事的我這聚攏,這似乎是個好消息,可我并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就這樣發生——沒有原因。
她跪在我的身邊,以全力按住已經我快干涸的傷口,以往熟練而從容不迫的她,此刻卻慌亂的翻找著醫療包,顯得手足失措。
“求求你了...別這樣一直躺下去...說說一句話好嗎?...”她哽咽的說到:“你那天到底要跟我說什么?...”
我早已沒有任何的氣力,大腦的運轉也變得十分笨拙。一時間做不出回應...
“...”
“多少年了...你不能這樣離...”
她拉著我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欲言又止??晌乙呀浺床磺逅佳坶g的表情了...
我努力咂吧著嘴,將肺里最后的氣息都凝聚于喉間,而她也湊到我的臉旁:
“我...看見你...在紅旗下的花海中...漫游...”
...
坦然了...一切都坦然了...那些無數日夜中淚與痛的過往交織起無數年的夢也結束了...
其實...我早知道這樣的暴雨會如期而至...也深知這一天的遲早會到來...我的一生所做的選擇我從來沒有存疑過,也沒有后悔過,包括今天我將永遠被埋葬在這泥濘之中。
在這片廣袤的泥濘之上...我和無數的人都走上了一條無畏的道路,我們也從未有過任何的動搖,我們也從未去質疑過我們的身份...
我們也從未放棄過我們心中如同熾熱之陽的信念...
只是,在我意識逐漸消退的前一刻
我卻忽然產生了兩個疑問:
一個是“像這樣的暴雨...何時才能真正的雨過天晴呢?”
還有就是“為什么...從她到達我身旁后...滑落在嘴里的雨水就變咸了呢?”
...
恍惚之中,我似乎又感知到了我的身軀既動如脫兔又身輕如燕...那些泥濘的、龜裂的、橫七豎八的...都不再阻礙我前進的步伐了...
我那殘破不堪的軀體便沉浮在泥濘之中罷,意識此刻融合在泥濘之下的涓涓細流之中,身體里奔騰不息的熱血與被泥沙凈化后的雨水交融交織,好像我也是“暴雨”的一部分,又好像“暴雨”為我而生...
于是,我那笨拙的、沉浮的、無趣的靈魂便隨著無數在泥濘之上的人們一同輕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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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望灰白色的雨云,任憑著雨滴打在我的臉上,天空像即將壓下來一樣極度陰沉,那種灰色幾乎就是悲傷本身的顏色...
“這該死的暴雨...”
“我”無助的低吟著...
可“我”此刻又無可奈何...
事到如今,一味的悲痛和哭泣不會有任何作用...在這片泥濘的土地上,仍有許多人需要我...
需要我去救助、需要我去奔赴、需要我去戰斗。
“逝者已往矣,生者當砥礪前行”
這是“我”不由而生想起的話。
“我”努力的平息著情緒,隨后舉手揮去臉上的水珠,緩緩站起身,那種窒息感與暈眩感如此的刻苦銘心。
也是在這一刻“我”心中深處曾存疑過的、后悔過的念想連著臉上那渾濁的水珠一同揮去在了血水交融的泥濘之中,“我”將去救助,“我”將去奔赴,而“我”也將去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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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所見的事物令我震驚
那些存在于祖輩口中所說的神乎其神的還無時不刻便要提起的令人極度反感的事物出現在我的眼前。
一眼望不見頭尾的隊伍緩緩著前進著,這里的人似乎沒有了表情,眼睛里也再也沒有了目光
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們在奔赴——在奔赴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只是,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去趕往戰斗?
...
大殿上,所謂的“惡王”俯視著殿中惶恐不安的“行尸走肉”們
瞳孔如黑洞一般無法洞悉他的想法。
那無時不刻扭曲的大嘴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吞噬下整個大殿...
而他,翻閱著一本厚重的薄子——一本記錄著這里所有“行尸走肉”們所有生平的薄子...
各種噪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行尸走肉”們擠在大殿之中,卑躬屈膝的“人們”無不行著跪拜大禮,痛哭流涕的訴說著自己生前的遭遇。
那這悲傷的故事無比令人動容,世間上一切的悲劇似乎都無法與之媲美,就好像來到這個地方的所有“人”都帶著無盡的苦楚和悔恨。而此時的所有“人”又恨不得將自己生前喝過的每一滴水都轉化為博得“惡王”同情的眼淚。
“惡王”微微的眨了眨眼,面對臺下無數人卑躬屈膝的跪拜與無窮無盡的哭訴,它只說出了一句話:
“拿出些實在的東西,再在我的面前行跪拜大禮!”
那氣勢鎮住了所有哭哭啼啼的“行尸走肉”們,頓時間大殿便鴉雀無聲,那一張張五官扭曲到極致的面孔也不再擰巴,“人”們用衣袖擦去淚水與鼻涕的混合物,緊接著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盯著臺上的“惡王”。
“惡王”身旁一名瘦弱的隨從清了清嗓,用尖銳的嗓音說道:
“咱老爺啊——最不喜歡聽你們這些卑劣的人類哭爹喊娘!這千萬年來,你們這些人類除了不斷美化自己失敗的生平和粉飾自己低賤的身份,還會做些什么?!
咱老爺蓋的大殿,可經不起你們一齊在這鬼哭狼嚎!你們要是想重新“入境”那就老老實實的按咱們“獄”的規矩來!”
“規矩?”我的心中不免泛起一陣難以言表的情緒。
“惡王”見到疑惑的人群,便張開他那血肉模糊的大嘴:
每個“人”看到這一幕,眼中凈是恐懼,全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要你們,把自己生前最為寶貴的東西,交付于我...”
這一言一語,回蕩在大殿一遍又一遍。
“最寶貴...的東西?”
有“人”瞬間站起說道:
“...我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還有很多的豪宅良田!我還有很多稀世珍寶...老爺,只要您喜歡,我的這些東西都可以給您!”
此話一出,無數“人”飛馳至大臺至前,不斷磕著響頭,他們紛紛“清點”起那自己死后無法帶去的一筆筆富可敵國的“財產”
而他們的目的,很簡單——
僅僅只是獲得“惡王”的一個批準,擁有重新回“境”繼續享受他們近似神仙的生活而已。
我瞇起眼,久久注視著前方人群此起彼伏的躁動..
回憶的就像浪潮般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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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面緩緩升起的“紅旗”
而廣場上的人群無不歡呼著吶喊著歡笑著。
一時間思緒萬千
“我”想起了什么呢:
是那天無休無止的“暴雨”?
又或是隨處血雨交匯的暗河?
還是一步一步愈加束縛雙腳的泥濘?
又亦是那個倒在暮雨之中的“男人”波瀾起伏的一生?
十年,對于任何人也僅是眼眸一動之間
對于一名青春躁動的少女而言:
無論流傳于多少街坊舊巷的傳聞中,那再傾城的面容也抵不住歲月所侵蝕。
對于一名朝氣蓬勃的青年而言:
無論曾經多么豪情壯志的理想與滿腔熱血,也阻止不了所隨歲月一同流逝。
“暴雨”仿佛此刻在“紅旗”一次次的迎風飄揚中停息了
廣場上的人群們更歡樂的歡呼雀躍
此時的我卻不知怎的的抬起了頭
如寶石無暇般的湛藍之空
如少女肌膚般的純凈之云
如伴侶撫摸般的和煦之陽
......
在遠山,“我”看見了紅旗下那迎風招展的花海,一席白裙的少女任意的遨游于著和諧世界之中...那艷麗的花色一定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可不知怎的,“我”卻聞到了一股氣息——
一股無比濕潤的預兆著又一輪暴雨的氣息...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山巒之間滾滾的烏云開始聚攏...
“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一場宏大的血雨腥風不會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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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看著那些“人”昂首挺胸,神采飛揚的躥出大殿。
如今的他們在此刻竟毫不吝嗇的交付于“惡王”生前囤積的大筆“財富”
得到“惡王”準許的“票據”者并沒有多少。
大殿之中仍有眾多的“行尸走肉”們唯唯諾諾的屈膝著
他們懇求著“惡王”降低交付的“標準”
隨從只是冷笑道:
“這世間萬物都早已標注了理所應當的價碼,可不是你們就能妄圖改變的”
...
“不過,我們獄也為你們打開了一扇“公平”的大門...”
...
隨從所說的“大門”最終成為了所有仍長跪于大殿里的“人”支付不起入“境”代碼的妥協
據他所說:會有一座足以焚毀一切污穢靈魂血肉的焚魂爐,迎接著千萬人前去拋棄他們生前的回憶情感與意識,在經歷“獄火”燃燒殆盡之后的灰燼,將會被重新鑄造成胚胎“轉世”回“境”...
...
我久久佇立在焚魂爐前,看著無數“行尸走肉”們抱著救命稻草般地魚貫而入并爭先恐后,
那熾熱的高溫連著我此刻萌生的可悲憤怒也一同蒸發至盡。
“無論如何,他們的選擇比那些沒有選擇的孤魂野鬼的下場還更具有遠見不是嗎?”
我側頭一瞥,焚魂爐的行刑官也同樣佇立在我的身前。
我只是不可置否
他敘述著:
其實人本身就是如此完美無瑕的,假如用那大洋彼岸的人們的話來說,這個世界真的有“上帝”也是又“上帝”所親手創造的罷...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頓了頓:
雖然“上帝”親手創造出了人類,可人類遠沒有陸地上的猛獸身強力壯,也遠沒有海里的巨獸兇狠威猛,更沒有翱翔于藍天的飛禽那樣迅捷如風,但你我都深知——人類是如何一步步成為藍色星球的“霸主”的
看看曾經茹毛飲血,擔驚受怕,無依無靠的古人類吧,他們其實只是偶然發現了一團燃燒的火焰,他們其實只是偶然得知了燒熟的食物更有利于腸胃吸收,他們其實只是偶然察覺磨打后的石頭更具有威力...
古人類遠沒有如今的人們所愚笨和懶惰,因為他們寧愿竭盡全力地去追趕獵物也不想餓倒在山洞里,因為他們寧愿冒著被灼傷的風險再靠近一點火堆,也不想被無盡的寒冬凍死,因為他們寧愿背負更加沉重的負擔和任務也不想無所依靠地讓部族消失在歷史的長河...
人們都說:人那寶貴的精神與品質是從一次次生死攸關的磨難中學習到的,這話可以說從任何角度來分析一點也不假,可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人類從降臨到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開始他們的精神與品質就是與生俱來的。
他們就是聰慧的,他們發明了各式各樣的工具。
他們就是善良的,他們無微不至呵護著自己的后代。
他們就是勤勞的,他們懂得耕耘農作物和打造庇護所。
他們就是勇敢的,他們可以為了一口肉食便向數倍于他們的獸群沖鋒。
他們就是堅韌的,他們可以挺過無休無止的嚴冬與干旱,熬過數天的饑渴去享受來之不易的食物。
...
諸多的品質,我們都可以從古人類的身上尋找到,可我們如今會覺得“人類”如此的“卑賤”如此的“懶惰”如此的“愚笨”呢?
行刑官的話令我陷入了長久沉思
許久,我回答道:
“無盡的“獄火”將靈魂的灰燼重重炙烤,而經過無數輪回的人類,與生俱來的精神品質也將隨著回憶、情感、意識的淬煉而一同湮滅...”
行刑官無奈的點點頭:
“因此,我不認可人類將自己生前的“成就”連同著他們引以為傲的基因,所延續給他們的子孫后代。相反的,比起耕耘了數千年的沃土良田與屹立在河畔旁的城市遺址而言,我認為他們反而丟失了更多人類身上有價值的部分,成為了殘缺不堪的生物”
我只是緊閉雙眼,不作回答...
行刑官轉身對著我:
“你難道就能保證你的前生不曾被“焚魂爐”所重新鑄造嗎?又何必在此浪費時間感時傷世呢?”
“那難道你就能保證——有人能夠從未被“焚魂爐”所重新鑄造嗎?你又何必在乎厭倦了世俗輪回的、無盡折磨的孤魂野鬼呢?”
行刑官聽完只是苦笑:
“每當有人將自己最為寶貴的財富交付于給我們的“惡王”就意味著人類社會上此類的“財富”永久的消逝...沒有人會糾結它是何物,而被“焚魂爐”所重新鑄造不也是交付財富的另一種形式嗎?”
聽完這句話,我便覺得“人類”的今生今世,是這樣的更加的可悲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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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那個熟悉的“傷心地”
撫摸著那飽經風云侵蝕的“花崗巖”感慨萬千
曾幾何時這里又早已變成對“我”而言又無比陌生的模樣
“我”將山上肆意生長開花的野白菊輕輕的放在“花崗巖”前
或許對于長眠于故鄉的千萬人而言,這已是最高的儀式了
“我”曾不止一次的憧憬著花海長滿腳下熱土的一天,可花海的形成周期又需要多少代人的生命周期去澆灌呢?
...
“我”面容上的皺紋應該比這花崗石更具有歲月的痕跡了...
可,“我”又豈能坐視著今后無數稚嫩青春的面容,只存在于那流傳于多少街坊舊巷的傳聞之中?
又豈能坐視著豪情壯志的理想與滿腔熱血,被世俗與輪回塵封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那一場暴雨就已經教會了“我”:
“暴雨永沒有停歇的時刻,郎朗晴天之下,只是下一輪暴雨來臨的征兆”
即使迎風招展的花海也將埋沒于滔天的暴雨洪水之中...
暴雨可以摧毀許多事物,可又有更多事物會在暴雨之后噴薄而出。
“暴雨帶來了恐懼的死亡,也將造就新一輪的生機”
暴雨再次降臨之時。我將重新去救助、去奔赴、去戰斗...
這將是“我”永恒戰斗的誓言...
——2023.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