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

馬寬嘆了口氣，把棋子一個個都放回到棋盤之上，“雖然輸了，但是能見到這樣一盤精彩的棋局，也不枉了。”

雷振東好奇問道：“你為什么要跟我斗順炮呢，我看你并不是太擅長啊。要是屏風馬，你未必會輸給我。”

“但也未必能勝。”馬寬如實相告，“我是以屏風馬起家，在長安，人稱‘和棋馬’，是說我棋風穩健，善于防守，不輕易失局，只是長此以往，想要進取也難上加難。

人吶，要是和棋下多了，很容易就忘了怎么贏棋，這回難得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倒激起我一番雄心。

用順炮嘛，不怕你笑話，我是想挑戰一下我的軟肋，在廁所里待了五分鐘，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只是沒想到，功力不濟，反而輸得更快。”

“你后悔了？”

“開局就后悔了，下得什么玩意兒，但是到后面反倒堅定了我的信心。”

馬寬道：“這原本是一場平庸的對局，但是因為你的銳意進取，讓它變得光彩奪目。成敗姑且不論，我很佩服你的膽量，少年人應該是這副模樣，我們都還年輕，是有冒險的資本的，怎么能膽怯保守，老氣橫秋呢。

我想，全國大賽不只是我們表現的舞臺，更是我們學習進步的地方，從這盤輸棋里，我得到的比和棋更多。”

第一輪的比賽到此結束，中原隊以三勝一敗的成績戰勝了長安隊，獲得了全國大賽的開門紅。

兩隊場分之比為2:0，總臺次分之比為7:3，慢棋勝局為2:1，快棋勝局1:0。

比賽結束，天已經見黑了，到了晚飯時間，長安隊要盡地主之誼，在御宴宮宴請中原隊的眾人，新鳳蘭推托不過，只好依從，大家都很高興，臨走還能吃一頓好的。

御宴宮在芙蓉園西側，與紫云樓隔芙蓉湖尖相望，是一片園林庭院式仿唐建筑群，里面的裝飾都是典型的盛唐風格，豪華典雅，古色古香，給人一種高雅華貴的感覺。

眾人挑了一間臨湖的包間，窗外是輕風微波、水色宜人的芙蓉湖盛景，包間里是身穿唐代仕女裝，婀娜多姿的服務員小姐姐們。

一位漂亮的小姐姐款款向前，手里還端著一個盤子，上面整齊的排列著十幾張竹片，笑意盈盈的對眾人解釋道：

“諸位客官，在上菜之前，我們御宴宮還有一個游戲，叫唐詩酒令，就是從我面前的竹片里隨機翻出一個字來，大家輪流朗誦唐詩，所說的詩句中必得帶這個字，只要能一直不斷的說到上菜，今天的菜品全部打八折！”

眾人一聽都來了興趣，都嚷嚷著要來，他們都是在讀的中學生，別的不會，背詩那還不是張口就來，只可惜語文老師不在這里，見不到他們學以致用了。

新鳳蘭作為客隊教練，被眾人推舉去翻牌子，先翻了一個‘酒’字出來，有些不喜，對服務員道：“我們這里都是學生，說酒不好，換一個。”

服務員只得同意，又挑了一個，卻是個‘醉’字，還是不行，挑來挑去，最后落了個‘馬’字，總算滿意了。

服務員心中無奈，賣點兒酒容易嘛，臉上還是一副笑容，朗聲道：“‘紫宸殿’包間今晚行‘馬’字令，有三個要求，一是必須要唐詩，二是詩句中必須有‘馬’字，三是一個人不能連續行令。諸位，請開始吧。”

“我先來！”

這種事兒雷振東一向是當仁不讓，騰的一下就站起來了，開口先聲奪人：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好！”

中原隊的眾人齊聲喝彩。

彭高祺身為長安隊的隊長，這時候必須站起來了：“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好！杜甫的詩，那是天下第一流的。”長安隊的人高聲夸贊。

王丹站起來了：“那我給你來個李白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王浩接道：“聽我的《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新鳳蘭一聽不對勁兒，不是說馬嗎，怎么又拐到酒醉上去了，不行，我得給給它掰回來：“我也想到了一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葉知秋道：“我也有一個，白居易的，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錢武揚不甘示弱：“我也來個白居易的：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葉知秋眼前一亮：“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錢武揚接道：“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葉知秋：“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好家伙，《長恨歌》轉《琵琶行》了，現在是白居易專場。

錢武揚：“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葉知秋：“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錢武揚瞪大了眼睛：“司馬也行啊？”

葉知秋把頭一揚，得意洋洋：“人家不說了嗎，有‘馬’就行。”

馬寬前來助陣：“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李商隱的《馬嵬》。”

石巖楓也難得來了一句：“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彭高祺：“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石巖楓：“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雷振東聽不下去了：“你們這都太悲了，唐詩要以豪邁氣度取勝，聽我的：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誒，這里面可沒有馬。”馬寬一下就挑出了錯處。

“等會兒，我還沒說完呢。”雷振東也覺得不太對，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念下去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沒馬。”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還是沒馬。”

眾人都開始起哄，雷振東的汗下來了，馬兒馬兒在哪里？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雷振東越念越快，越念越心虛，奇了怪了，明明是有的呀，被誰吃了？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有馬沒有！”

雷振東一拍桌子，氣壯山河！

好家伙，你藏在最后頭呢。

馬寬伸出了大拇指，行，算你狠，我也來一個：“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李白的《俠客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杜甫的《兵車行》，彭高祺特別喜歡杜甫的詩。

岳山突然來了一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眾人都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倒把他給看懵了：“李白的詩，里面沒馬嗎？”

有馬是有馬，但這個馬與眾不同，惹人遐想。

“我又想起來一首！”雷振東突然高聲叫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王丹聽的不對勁兒：“這哪兒有馬呀？”

雷振東不耐：“你別老拆我臺行不行，咱都一個隊的。”

“問題你確實沒馬呀。”

“我哪兒沒馬了，蕭關逢候騎，騎兵不是馬嗎，我還白送你個人呢。”

“這不行啊，說的馬，就是馬，你不能來個‘白馬非馬’。”

“不行，不行。”

眾人一齊鼓噪，雷振東只得告饒：“那我換一個：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這個馬是真真的吧。”

馬寬哈哈笑道：“這匹鐵馬倒是真的，可惜不是唐代的，卻是宋朝的。”

滿座人都笑了起來，服務員忍住了笑，上前提醒道：“諸位要是接不上，折扣可就沒了。”

眾人這才急了，好家伙吵了半天原來是同室操戈，現在得調轉槍口，一致對外呀，趕緊想詞兒，可是被雷振東這兩下一打岔，大伙兒一通鬧，早把詩句甩一邊了，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

關鍵時候，還得彭邦盛老爺子親自出馬，吟誦一首：“天馬斜飛三度止，上將橫行擊四方。”

眾人都不知其出處，彭邦盛解釋道：“這是晚唐丞相牛僧孺的《玄怪錄》中所載，講的是象戲中棋子的走法。”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更為老爺子的博學多才所折服，姜還是老的辣呀。

雷振東心思機敏，立時想出了一個歪招，張口便念道：“得先得勢勝得子，得子失先卻是輸。車前馬后需相應，炮進應該要輔車。”

見服務員想說話，他先開口堵住了：“棋詩也是詩啊，你可別不認。”

服務員小姐姐只得作罷。

王丹舉一反三，張嘴就來：

“兩國爭雄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

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宮戒遠征。

乘險出車收敗卒，隔河飛炮下重城。

等閑識得軍情事，一招成功見太平。”

明仁宗朱高熾的象棋詩。

馬寬心念一動，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它的和應之詩：

“兩軍對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生。

千里封疆馳鐵馬，一川波浪動金兵。

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笙歌過楚城。

興盡計窮征戰罷，松陰花影滿殘枰。”

彭高祺笑道：“我也想起來一首，王陽明的《哭象棋詩》：

象棋在手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

兵卒墜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

馬行千里隨波去，士人三川逐浪流，

炮響一聲天地震，象若心頭為人揪。”

服務員算是有水平的，總算聽出來不對：“王陽明可是明朝的人吶，這不能算唐詩。”

眾人都哈哈大笑，自雷振東往下，全都跑偏了，不過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不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樂在其中啊。

這時彭邦盛突然問道：“有馬的詩你們都會背，有馬的棋你們也都會下，讓馬的棋有誰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