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巖想不明白，也無法理解，這些被獄書收容的惡魂，是真的對自己犯下的過錯一絲悔過之心都沒有嗎，還是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就算是上輩子的事情，和他們完全無關了？

他問過書靈，想要被金屬書收容，最起碼也是故意殺人，還是那種殺完人自己就死了，沒來得及接受審判和制裁的那種，例如書獄的第一位“客人”。

當然不僅限于此，破壞環境和殘害其它生命也會被認為是惡行，所謂的“故意殺人”是一種被收容的最低標準，所以在那個大叔口口聲聲說自己的好人時，東巖才會非常憤怒。

連一條鮮活的生命，都是這里的“準入券”，這些家伙到底有什么臉面如此心安理得？

一輩子兢兢業業只圖個安穩的普通人，尚且不敢說自己就是個好人，這些惡徒憑什么敢如此問心無愧的張口大喊，說自己就是好人的？

臉皮厚嗎？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惡行嗎？

嘴上不說，心里卻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但他們不以為然，反正倒霉的又不是他們。

每個人都有私心，但東巖無法理解的是，他們為何要任由“我”無限膨脹，視所有的“他”都是腳下的石頭。

東巖有些混亂，姐姐的奉獻，他的堅持，在這些人眼中到底算是什么呢，他所引以為榮的東西好像突然都變的一文不值了。

好人就活該被壞人欺負嗎?

這是什么狗屁道理！

整整想了一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的言傳身教，他所學習到的所有道理以及周圍人的無形影響，都告訴他，哪怕是最惡行累累，殺人如麻的罪人，也未必沒有可取之處，或許還有救。

可他感受到的純粹惡意，還有他的心，告訴他，管這些罪人干什么，都是無藥可救的家伙，開心點就這么放著，讓他們自生自滅。

惹他不開心，就一個也不放過，讓他們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消失，這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難以抉擇的少年情緒低落精神恍惚，看出少年有些心事重重的管家大白，特意做了少年最愛吃的小酥肉，卻破天荒的沒吃幾塊。

“大白，你說對壞人來說，好人算是什么？”

眼睛處黑色的指示燈閃爍了一下，甕聲甕氣的說：

“我不知道?！?

好人的標準是什么，壞人的標準又是什么，沒有標準的參照，他也說不上來什么。

“哦！”

東巖簡單的回應了一下，就上樓睡覺了，在沒想清楚要抱著怎樣的心對待書中的這些惡魂之前，他不準備再進入書中。

第二天，頂著雙熊貓眼的東巖戴好頭盔，踩上懸浮滑板，就開始他清晨的工作。

他送奶晶向來是從遠至近，送完第二家，來到第三家的時候，竟然碰到了開車回家的綠皮酷仔，加加伢。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出去狂歡了一整晚，剛剛回來。

“又見面了，東君?！奔蛹迂笠琅f是一幅很熱情的樣子。

“早上好?！?

隨便打了聲招呼就要走的東巖被加加伢給叫住了。

“怎么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東君，有什么麻煩的事情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參謀參謀?！?

綠皮酷仔兩眼放光的看著東巖，送上門來的人情啊，有什么麻煩就和你伢哥我說，越麻煩越好。

東巖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困惑和加加伢說了，雖然他看起來有些不太靠譜，但東巖知道他其實見識不凡，懂得很多。

“原來是善和惡的問題啊，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見東巖沒有回答，也不以為意，下了車，拉著東巖坐在了臺階上。

“這事很簡啊，你們華族不是有位很厲害的先祖，說過以德報德，以直抱怨這種話嘛，我覺得就很正確?！?

“如果你用善意對待壞人，那用什么對待善良的人呢，惡意？這不是正是那些混蛋做的事情嗎？”

東巖低著頭，依舊沒什么精神，顯然加加伢的話無法讓東巖說服自己的心。

人心也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東西，很多時候人們覺得人心易變，其實變化早已開始，只是察覺不到，等發現的時候，早已無力回天。

加加伢看向遠方城市中心，那里高樓林立燈火輝煌，光陰交織成了一副絕美的油畫，突然不可遏的笑了起來。

在那邊一些營營茍且之輩還在俯視同類指點江山，這邊一頭巨龍的幼崽卻在為自己會不會不小心踩死幾只螞蟻苦惱。

所以啊，所以他才會這么喜歡這里。

加加伢看了一眼東巖，他知道，其實少年并非在問簡單的善惡問題，而是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一個關于自身“道路”的問題。

當一個人擁有了凌駕于其他人之上的力量之時，是選擇自縛枷鎖，與其他人和睦相處，還是加冕為王，將自身立于眾生之上。

第一條路更加崎嶇，所以走的人很少，屬于自討苦吃，是革命之路。

第二條路也很難，但大家都喜歡，所以走的人很多，但選擇這條路的人又不喜歡有人走在自己前面，所以只好見一個殺一個，是獨夫寡人之路，美其名曰，只許我負天下人。

伸出綠色的手摸了摸少年黑色的頭顱，“我呢，其實有一段時間很害怕自己的力量?！?

“我是我們家族最最優秀的孩子，我在8歲的時候，就掌握了我們一族的天賦，野火。”

一只手攤開，一團幽綠色的火焰熊熊燃燒，東巖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能量在涌動、燃燒，他直覺的發現，絕對不要沾染上一絲一毫的火焰，否者會是個大麻煩。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贊美我，恭維我，我當時太小，也不知道好話未必是好心這件簡單的道理，所以就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禍?！?

“我覺醒力量的時候不到正常覺醒的時間段，力量極不穩定，一次失控，我失手燒死了一個從小陪我長大的家仆?！?

“因為死的只是家仆，所以這件事在家族的人看來只是件小事，但他卻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所以這件小事對我來說比天還大?！?

“從那以后，我就變了，變的恐懼、害怕、甚至不敢使用這份力量，也從家族的驕傲變成了家族的廢物，沒人能理解我，他們覺得我只是在浪費我的天賦而已，也有些怒其不爭的意思在里面吧。”

“我私下里也有過無數次的嘗試，可依舊無法不恐懼，每當我嘗試控制野火的時候，朋友被火活活燒死，在我面前不停痛苦哀嚎的模樣就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那你是怎么？”

“怎么克服自己的？”加加伢聽到少年的提問笑了起來。

“很簡單，有人告訴我，害怕自己的力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沒有遏制的力量只會帶來毀滅?！保f著，將手中的綠色火焰丟到了花壇里，所有被幽綠色火焰沾染的植物開始劇烈的燃燒起來。

“所以我不是害怕自己的力量，而是害怕這份力量會傷害到我所重視的人，他還說我是個善良的孩子。”

“這之后，我就能正常的控制自己的力量了，不會再出現失控的狀況，不過一個親手殺了自己重要朋友的善良孩子，不覺的很可笑嗎？”

還不等東巖給出答案，兩人背后小樓的一層窗戶被人猛的拉開，一位頭發濕漉漉的浴袍女性對著兩人大罵：

“哪里來的混蛋，敢放火燒我辛苦種的花，都別跑?。　?

加加伢有些尷尬，隨手熄滅了火焰，“忘了，忘了，這里不是我家。”

不過扭頭一看，濕漉漉的秀發隨意披散在肩，誘人的身材，火辣的性格，都是他的菜啊，用手指推了一下墨鏡，遮住自己眼中的泛起的賊光，手一推，差點沒直接給東巖推倒。

“你先走，這里有我就行?！?

用手捋了捋一頭翠綠的秀發，頭也不回的就跑去搭訕了。

見到此景，好脾氣如東巖也來了句國粹，真是見色忘友的典范。

不過加加伢的一番話還是給了東巖很大的啟發，所以他還是決定多問下別人的看法好了。

接下來的送奶路程，東巖遇到相熟的人，都要請教一番，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耐心和一個孩子討論奇怪的哲學問題，大部分都是敷衍了事，也有人好心的說了一大堆勸諫的話。

東巖就這么繞來繞去，送奶晶送的也很慢，直到只剩下街道盡頭小吃鋪的李嬸家。

小姑娘歪了歪頭，“我想說的早就送給你啦?！?

東巖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說是那把紙質折扇，上面有小姑娘親筆書寫的“以誠待人”四個大字，不過東巖還是不明白這和他問的問題有什么關系。

至于李嬸則是用手比劃了一陣，東巖會的手語只限最簡單幾個詞匯，他看不懂李嬸說了些什么，只好拜托小姑娘幫忙翻譯一下。

“我媽她說，大家都很好?。∧銊e看我，這是是我媽的原話?！?

東巖得到了最后一份答案，卻把自己已經梳理的差不多，準備好的答案完全推翻了。

少年一步三回頭的慢慢往家走去。

一位生活在最底層，天生有口難言，父母早亡，痛失愛侶，獨自擔起家庭的重擔，只為自己的女兒能生活的更好一些的婦女，她覺得大家都很好。

少年知道，她所謂的大家，其實是她眼中的世界。

思維越發混亂的少年回到家中，拿出金屬書，他要進書中的世界，他要再看看。

當東巖再次出現在紅色的大地上時，周圍的地面上用石頭壘砌的簡單房子變多了不少，看樣子書獄里的囚徒人數又增加了。

看到東巖再次出現，很多囚徒立刻慢慢的圍了上來，以一個臉上有疤的中年男子為首，開口就朝著東巖說道：

“您來啦，我們決定遵守您制定的規章，您也會按規定給予我們食物是吧，餓死的感覺真是太難熬了?！?

東巖一愣，這事情的發展確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刀疤臉說的很對，雖然對他來說沒過幾天，書獄里卻過了好幾個月了，有人被活活餓死也是正常。

按照書靈的說法，書獄里除了他之外，都是虛假的，所以這里的囚徒死不了，死了也會在第二天重新被世界塑造出來，唯有死亡的感覺不會消失，這也是對這些囚徒的懲罰方式，當然他從外界拿進來的東西是真的。

如果這些囚徒真的按照他搬來的那些規章來，那問題就很簡單了，囚徒自己管理囚徒，自己養活自己，他也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必再煩惱。

刀疤男拿出了上次東巖帶進來的寫著規章的紙，大步走向東巖，嘴里念叨著，“雖然我們決定遵守，但這里有一些條款不合理，需要和您再商討一下?！?

東巖拿起紙來，仔細的看起來，也沒發現有哪不合理的地方，這都是他直接從卡班監獄照搬過來的，有部分改動，那也是基于書獄的現實而言，剛想問一下，哪里不合理，卻被刀疤男給偷襲了。

“噗嗤！”

一把由石頭磨成的尖銳匕首被刀疤男獰笑著狠狠的扎進了毫無防備的東巖腹部。

這才知道這些囚徒根本沒想過遵守規則，竟然還把歪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東巖強忍劇痛，一拳揮向刀疤男，卻被輕松躲開，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被囚徒包圍了。

“書靈?！?

東巖咬牙切齒的喊道，金紅色的絲線卻沒有如以往般出現。

刀疤男見狀哈哈的大笑起來，對著身邊一個小矮子夸贊道：“沒想到你的干擾陣這么好使，沒有純晶，只靠符文就能切斷這小子和這古怪地方的聯系，不錯，記你一大功?！?

小阿矮子一臉諂媚，連連擺手，卻怎么也掩蓋不了臉上得意的神色。

沒有純晶和素材，他只能布這種最低階的干擾法陣，沒想到效果卻出奇的好，完全忘記了剛才的忐忑不安，生怕法陣失靈，他被牽連怪罪。

東巖也警惕的看向那個其貌不揚的小矮子，沒想到他撞了大運，竟然收容了一位稀少的列陣師。

這小矮子也是和東巖一樣是靈力系的，列陣師非常少見，一來培養投入大，二太吃天賦，所以一般都是大家族或是國家之類的機構進行培養，身份地位非常高，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死了，還有罪未贖清，被書獄收容了進來。

東巖擺出攻擊的姿勢，身后青光一閃，一個近1米的半人大小的星環赫然出現在東巖身后，其他囚徒包括刀疤臉在內都被這巨大的星環嚇了一跳。

“那，那是星環么，怎么會這么大？”小矮子吃驚到說話有些結巴，腦后也出現了一個星環，卻只有可憐的海碗大小。

刀疤臉踹了身邊矮子一腳，罵道：“老子怎么知道，怕什么，老子還是二階神紋境的覺醒者呢，上，都給我上！”

向周圍的囚徒大喊著上，自己的身體卻向后退了幾步，腦后也出現了一個和小矮子差不大小的星環，不過與之不同的是，星環是黑色的，上面還有文字在不挺的流轉，若是仔細辨認，就能看出星環上不停流轉的文字，竟然是一篇小篆寫的《滿江紅》。

除了刀疤臉和小矮子兩人，竟然還有一位入階的覺醒者，拿著用紅石磨成的尖銳匕首，向東巖攻來。

身體一偏，堪堪躲過劃來的匕首，其他囚徒也開始圍攻起東巖來。

新出現的覺醒者腦后的星環是紅色，代表武者系，以斗力淬煉身軀，精通各種斗技的他們，是書獄里世界里對東巖威脅最大的存在。

腹部被扎的一刀影響太大了，每次東巖或躲避或反擊的時候，腹部就傳來一陣似乎內臟被一點點撕裂的劇痛，還有失血，也讓東巖頭暈目眩，連直立站穩都變的越發困難。

一拳揮出，卻被武者輕松躲開，轉身一腿踢在了東巖的腦袋上。

巨大嘈雜的轟鳴聲出現在東巖的腦海中，嘴巴鼻子耳朵也不停的在向外滲血。

刀疤臉見事情差不多搞定，又偷偷靠近戰團，他是機械系的，雖然升到了二階，但他八成的實力都在一身裝甲上，死后雖然重塑了他以前失去的胳膊，卻沒法重塑他的裝備，他的實際實力也就比起武者高出一點。

東巖強撐著又爬了起來，腦中雖然混亂，但一直有個聲音告訴他決不可以死在這種地方，他的命不是屬于他的，他沒有資格隨便舍棄，他也絕對不允許有人再一次剝奪它。

身上紅光浮現，身體緩緩浮向半空，右手虛托，就要一拳打出。

突然，一道覆蓋這黑色電光的手臂從東巖胸膛貫穿而出，是那個刀疤男，再一次偷襲了東巖，他雖然失去了裝備，但機械力確是實打實的二階，而且他還特地修行過隱藏氣息的方法，這種謹慎小心的風格也讓他在家鄉闖出了赫赫威名。

雖然不甘，卻也無力挽留自身快速流逝的生機，只能死死的盯著圍過來的囚徒們，視線逐漸模糊，直到全部消失。

（主角死了，完結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