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歸來后,于珊逐漸接受這兩個月所發生的事。相愛的人在內心與世俗的掙扎中選擇了妥協,做出了新的選擇;所在乎的人與自己陰陽相隔;曾追隨自己的人不再認可現在的自己……
她別無選擇,只覺得自己像在孤島上面對著一陣陣風暴,沒有退路,只能逼自己變得坦然。
不想被風吹倒,就要讓風穿過胸膛。
于珊回到直播間,她穿上了第一次直播的淡粉色吊帶裙。她沒有提前告訴任何人,偷偷要用第一次直播的裝扮和大家做最后的告別。
想起第一次直播的時候,于珊怯生生地坐在屏幕前,當第一個觀眾進入直播間的時候,她很歡喜,毫無掩飾地笑得很燦爛。她對著鏡頭擺擺手:“你好,歡迎光臨我的直播間,我叫珊珊”。
她撲了個淡淡的妝,臉色比幾天前看起來紅潤了不少。于珊像往常把直播設備一樣樣熟練地打開。補光燈、打開電腦、調整美顏參數……這些日復一日的動作早已融成她生活的一部分。
于珊深呼吸,微笑著點擊“我要直播”。進入直播間,看到熟悉的界面,只是看著好友列表里灰色的頭像,心里還是會感到失落。這段時間,認識許多新人的同時,也目送了許多人離開。
當她滑動鼠標滾輪往下翻,看到莎莎的賬號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胸悶,像是被一直帶著黑色手套的大手捂住了嘴巴。她快速關掉好友界面,用手拍著胸口,大口呼吸。
老天啊!我還是無法接受這一切,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真切切發生在我生命里的事情啊!
她拿起水杯,咕嚕咕嚕連喝了好幾口。
在直播之前,于珊早已經發過公告,告訴大家今天會宣布很重要的事情,那些很久沒出現的老粉也出現了。
“謝謝你們都來了,今天你們就別給我送禮物了,我想單純和大家聊聊天”。
【霸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于珊說:“你們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樣子嗎?那時候我對著鏡頭都不太說話,你們問什么我就答什么,像個打招呼的機器,直播間基本留不住人”。
于珊說著自己笑了笑,又接著說:“我認識流年的時候,直播間只有他一個觀眾,我跟他說話他都不搭理我,后來才知道他沒有實名制不能發言”。
【似水流年】記得,我特地為了你實名認證去了。
于珊說:“還有霸天那么喜歡看熱舞的人,在這個平臺刷了最多錢的主播竟然是一個不會跳舞的珊珊”
【霸天】你的孿生妹妹莎莎跳的比你好。
于珊看到莎莎的名字,不想讓自己想起關于她的事,又快速接著說:“軟糖妹妹、小青,還有好多人,感謝你們,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珊珊”。
每一天每一點的回憶在于珊心頭擁擠著,離別時有太多說不完的話。這么長時間的親密與陪伴,即將要做一個割裂,或許以后就是陌生人了。此時心里的酸楚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轉。
看直播的大多數人不僅是為了視覺的快感,而是尋找心靈的寄托。主播給他們帶來的除了激情和歡樂,還有陪伴。
日復一日雷打不動地在直播間上線,隨時等候著大家。對于不少遠走他鄉工作的游子,直播間是工作勞累之時,尋找溫暖的港灣。
于珊說著說著忍不住哽咽,屏幕上大家自發刷起禮物,幫她回憶曾經趣事。她突然有點不忍心:要不別走了,接著播吧。她把頭轉到一邊,看著玻璃門,屏幕上只留下了她的側臉。待情緒穩定下來,她才緩緩地說:“今天我想跟大家說一件事……這是我最后一次直播”。
屏幕上突然沒有人發言,于珊也沒有說話。
有人挽留,但更多人只是看著,好像已經認清了成年人的別離,挽留一個要走的人是沒有意義的。過了一會兒,流年才私信問于珊,未來有什么打算。
其實于珊心里并沒有想好未來怎么走,她只想和這段時間的狀態做個痛痛快快的了斷。
于珊下播后關了攝像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環顧著直播間,走過去摸了摸角落的花瓶,似乎在和它告別。
她收拾好直播間,輕輕地關上門,她站在門外往里看。真的要離開了嗎?明明來的時候什么也沒帶,為什么離開的時候卻感覺落下了什么?
走出大廈,又回頭望了一眼這個熟悉的地方,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夏天,轉眼就已到寒冬。
于珊包里的手機振動著,她掏出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你好”。
“于珊,我是何敏,你今天有時間嗎”。
“怎么了”
“我想找你見上一面,莎莎給你留了東西”。
于珊腦子一片空白,拿著電話的手緩緩放下。天空啊,你怎么總是布滿沉沉的烏云,我多想再看一看光啊!
冷風拂過她的頭發,這是此時此刻一個勉強直立的靈魂與這個世界唯一的互動。
咖啡廳里,何敏看著對面低頭沉默很久的于珊,沒有說話。等到于珊終于把手從桌子下伸出來握住咖啡杯,她才開口:“我很遺憾莎莎……那天她來找我,說把這筆錢給我”,她著急地解釋,“她是個善良的人。她還給我留了你的電話,讓我把一部分錢轉交給你,我一分都沒動啊”。
說完何敏從錢包里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
于珊的視線還是虛焦落在咖啡杯里,她用一只手指的指腹敲了一下杯壁,平靜的咖啡面搖動起來。
于珊還是沒抬頭,只是輕輕飄飄地吐出三個字:“你走吧”。
何敏看著于珊,她多想為了善良莎莎安慰眼前這個渾身裹滿悲傷的女人,但何敏知道這么做只會適得其反。她緩緩站起來離開了。
桌面上響起振動的嗡嗡聲,于珊看了一眼屏幕,是薛潔。
原來,薛潔在做善后工作時曾聯系莎莎的父母,她們知道了這個事實,卻不愿意認領自己女兒。
于珊聽到后,咬牙切齒地嘶吼著錘打桌子,最后她大吼一聲“真特么不是人”。
火車窗外的小雪花飛滾在天際間,山谷里的雪堆積成了明亮的小角。
于珊帶著滯留在殯儀館的骨灰,回到了莎莎的故土。
下雪了莎莎,你還記得你告訴我過我,你最喜歡在白雪皚皚的田里抓野雞嗎?現在的雪還不夠厚,等雪再厚一點,你帶我一起去抓野雞好不好……
于珊走進村子里,村口小賣部里的人正圍在烤爐邊。一位三十多歲胡子拉碴的男人一邊盯著于珊,一邊吐出口中的茶葉發出“呸”的聲音。
這就是莎莎說的村口的混子,于珊沒多看一眼。沒想到他走了出來,“喂,你是來干什么的”。
于珊看著他,“我找人,我找王莎莎”。
男人想攆走她似的,“她不在,去在外面工作了”。小賣部里的人發出笑聲,整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莎莎做的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工作。
“我找她父母”。這時男人才看到她手里的木盒,沒再說話。
于珊找到了銀色的雙開門,與村里的綠色油漆門格格不入。門前的雪泥里有幾個折返的足跡。于珊敲了很久,大門終于打開。
一位留著短頭發的婦女把門打開。她顯然是剛從火爐旁離開,臉頰還冒著熱騰騰的紅,她就是莎莎的母親。當她看到女兒的骨灰盒,急忙把門關上用手頂著門蹲下來把大門地扣鎖上。
于珊著急地要用身子去頂開門,“哎哎哎阿姨,快把門打開……你不能這樣……”
一個男人的方言說話聲從屋里逐漸向大門靠近。莎莎母親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后哭了起來。男人的還在不停的用方言說著話,語氣中充滿呵斥。
“叔叔阿姨請把門打開!”于珊朝門上方喊,這樣聲音就會落在院子里。
不管于珊怎么勸,他們仍拒絕這一切。祖上都是踏踏實實的農民,莎莎做的事已讓他們在村子里蒙羞,這讓他們無臉再面對列祖列宗。
于珊抱著骨灰盒后退了幾步,撲通跪在嶄新的不銹鋼雙開門前,“叔叔阿姨,我跪下了,求求你們快打開門吧,讓莎莎回家”。
看到大門還是紋絲不動沒有反應,于珊望向周邊的鄰居,對他們吼著:“別看熱鬧了,讓他們開開門認領自己的女兒吧,做父母連女兒都不認,這是有多絕情!”
在鄰居的指點下,夫婦抬頭看著旁邊樓上的鄰居,對視著用方言說了幾句話,莎莎的媽媽終于打開了門鎖,她又后退了幾步。
于珊捧著骨灰的雙手通紅,牛仔褲的膝蓋處已經濕成了兩團深色的塊。她站起來,掃視了院子,看到大廳旁邊木木站著的一個男生,他好像不敢干涉父母的行動。
于珊對他吼:“要不是莎莎那么疼你,我第一個把你罵的狗血淋頭,再罵你們”。
于珊看著莎莎父母,踢了一腳大門發出“嘭”的一聲,“你們他媽的看看這門、這路、這房子誰給修的,莎莎做的事你們視而不見,現在還要將她拒絕在門外,你們是人嗎,你們配做父母嗎!”于珊的睫毛間全是淚水,風一吹過,涼涼的。
于珊聲音越來越小,“不管她做了什么事,她都是你們的女兒啊,你們要是不認她,她就真的沒有地方可去了……”
莎莎母親抹著眼淚哭成了淚人,父親坐在板凳上,低著頭。他們也早已心如刀割,再怎么樣都是女兒。莎莎弟弟一步一步走來,接過骨灰盒,眼淚一滴一滴落下。
莎莎,回家了,你要好好的。
除夕的街道冷冷清清,一串串紅燈籠掛在樹梢,如果它們知道自己代表著喜悅,一定會隨風搖一搖。
各個樓層的居民門清掃著家的里里外外,一樓的阿姨在墻邊撕著小廣告。于珊也在收拾東西,她要搬家了。
趁著辭舊迎新的日子,好好跟過去告個別。于珊把東西打包好,堆在客廳,又把家里的角落都打掃了一遍,等著搬家公司上門。
她還是很不舍,望著周圍的一切。床、浴室、餐桌、沙發、陽臺……每一個角落都能展開一張張回憶的畫面,那是她在愛戀中驕陽似火的青春啊。
響起了敲門聲,搬家公司終于來了,在新的一年之前,這一切都要結束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冬天吧!
于珊打開門,潸然淚下。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