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從劉家出走那天,就粒米未進,到這一刻,既是餓暈,亦是為哥哥的生死未卜而暈。
自和哥哥分別,黃秀不是沒想過可能再也不能見到哥哥了,他會餓死嗎?或是被盜匪殺害?又或是因日軍的刺及槍至而倒?黃秀在劉家的日子沒有空閑的時候,心一酸,一秒流下的淚,下一秒就得振作到現實中,也是一種慶幸啊!不然她細膩紛繁的想法必定折磨著她。
嬸嬸及時扶下黃秀,給她喂了點隨身帶的蜂蜜水,之后不停掐著黃秀的人中,一會后,到底是醒過來了。
“崽啊,感覺怎樣?”
“餓.......”黃秀直截說道。
嬸嬸忙從竹籃里拿出一個“發粿”,掰了一瓣塞到黃秀嘴里,黃秀吞了一口,又吞過一口,直到吃到嬸嬸掰下來的第三瓣,紅糖和米粉混合蒸成的甘香甜糯,才在黃秀嘴里彌漫開來。
“這是我準備去拜神的,你吃了會得到保佑的”。
“阿嬸多謝了,只怕吃了這頓,下頓便沒了著落,我現在身無分文,家中又沒吃的,無法報答你的恩情”黃秀愧答道。
嬸嬸把漸漸恢復氣力的黃秀扶坐起來,“我看你四肢健實,平時有做功課吧?我不要你報答,我也幫不了你什么,我想你要是愿意,可以到村后找吳嬸,她種了一大片番薯地,前天還跟我說要找人照料,或許你去,說不定能幫上她忙”。
“好,謝嬸嬸了。”黃秀坐在井旁,給嬸嬸磕頭謝過。
等黃秀恢復氣力,返回家中洗臉整理一番后,黃秀便循著嬸嬸建議,在后村找到了吳嬸。
黃秀先賒回了一桶紅薯,之后便開始了給吳嬸照料番薯地的生活。間隙時,黃秀到處找活做,洗衣、洗厝、挖花生、挑水、運菜.......目的只有一個:把自己養活下去。
那天上午,番薯地里的番薯都挖出、碼實、存回吳嬸屋后,黃秀得以休息,她走去到后灘,想看看有沒有洗船、補漁網的一些活做,岸邊一個中年婦女帶著兩個10歲左右的女兒,她們在那曬魚。
“有沒有什么功課要我做的?”黃秀湊近,開門見山道。中年婦女桶里的魚差不多都擺出來了,也沒啥可做的,但看著眼前這個實樸的大姑娘,頭上帶著一頂尖尖地斗笠,手袖挽得高高地,那勤懇模樣,讓人不忍拒絕,于是她想了想,說道:
“你給我們母女咑虱母吧,等魚曬好了我給你拿點。”(咑虱母:那時候婦女和女孩的長頭發容易長虱蟲,虱蟲藏在發叢中吸頭皮血,一般可讓別人用兩只大拇指相夾之力,把虱蟲夾死)。
黃秀二話不說,擼了擼袖子,坐在中年婦女示意的、備好的椅子上,“從頭”開始忙活。黃秀指甲“噠噠噠”地,眼睛則如偵探般,在黑發和白頭皮的每一丁絲縫中,截停每只猖獗穿梭著的虱母,從這一頭到那一頭。
灘上,太陽火力十足,長長地一下午滅虱行動后,中年婦女的魚干也爽朗起來,魷魚干、巴浪魚干,發出誘人的香味。
中年婦女收好魚干后,用淺竹勺,在收攏的一堆魚干上,撥取了一些,給了用衣邊一角折收著的黃秀。
黃秀開心地用手包緊這些夠吃幾頓的魚干,走了回家。夕陽把田寮村后澳海灘映照得像灑了金粉一樣,和黃秀明媚的心情出奇一致。
哥哥黃時坤此時就等在了家里,她看到黃秀喜滋滋地推門而進,大喊著“阿秀兒!”。
黃秀驚喜萬分,也不顧魚干灑了一地,拘謹地跑近哥哥身邊,又兀地止住腳步,大聲回應著:“啊兄!啊兄!”
黃時坤開心沒幾秒,臉就落了下來:“你打劉家人了?”。
黃秀的笑意戛然而止。
“你好端端為什么大人呢?劉祖能找到我,要我喊你回去,他們不計較。還好我解散歸鄉,不然去哪兒找你呢?”黃時坤嚴肅道。
1943年12月,GD省人民抗日游擊隊東江縱隊成立后,惠海行商自衛隊組編為東縱海豐獨立隊。黃時坤留妹妹在劉家后,經田墘救鄉自衛隊介紹后,加入了這支隊伍。1945年2月,為擾亂日軍在海陸豐的戰略部署,打通同盟軍援助抗日后方的運輸線和登陸點,中共東江縱隊派出獨立第4大隊挺進海豐大安峒。旋以獨4大隊為基礎結合惠海行商自衛隊在大安峒成立東江縱隊第六支隊(簡稱東縱六支)。他們采取游擊戰術,挺進敵占區、機動靈活地轉戰于海豐各地,抗日期間打了許多勝仗。
日本無條件投降,國共第三次內戰緊接而起(國共內戰,是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兩大政黨及其武裝之間在中國境內爆發爭奪全國政權的戰爭)。國共經過重慶談判,簽署“雙十協定”,為了堅持國內和平,東江縱隊北撤至山東解放區(中共為了表示誠意,在不損害人民基本利益的前提下,決定在解放區政權和人民軍隊的問題上讓步,同意把廣東、浙江等8個解放區的部隊撤退到蘇北、皖北以及隴海路以北地區)。
1946年6月30日,東江縱隊骨干北撤,黃時坤作為復員變更成商人,實則留守在遮浪半島,保護沿途輸送貨物的商人。
正巧劉祖能因漁網的輸售,再次見到黃時坤,就跟他說了黃秀的情況。
“你就知道我打人,你哪知道我被打?我被欺負了該不該還手,還手叫打人?我不回,我再也不回,我寧愿餓死也不會回去的,她太欺負人,我連金鐲子都脫回給她了,啊兄,我不想和你分開,不想!”黃秀急說著,委屈地淚眼迷蒙、哽咽起來。
黃時坤得知妹妹受欺,于心不忍,他這些年跟著隊伍保護鄉民,是時候該保護親妹妹了:“我知咯(知道),我去跟他說,這些年不見,你安穩成長了,也安慰了我心底的牽掛,你說你這么能干,拿了什么好吃的回來,我餓了。”
黃秀撲哧一笑,跑去撿拾起散落的魚干,她探眼一見,俊實黝黑的臉上,依舊是當年她哥哥寵愛般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