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司，林曜沒有開車，而是選擇了繼續步行。他第一次覺得這個繁華的城市在午夜是如此靜謐，大型商場和商務會所變成灰色調，寫字樓也鮮有燈光。

繼續走，他終于明白了有此情景的原因——成群的偽系列抱團作一體，或睡在街頭，或倚在商場和寫字樓門前，居住區中的情況更甚——人們為保證安全，將他們驅逐了出來。

“那你們的工作就沒人干了啊……”林曜低語著。

誠然，DCT型機械人在市場上有著絕對的控制力，這次回收，就相當于撤回了整個市場上90%的機械人，而他們所在的崗位，也就暫時性地后繼無人了；更有甚者，某些工作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者。

林曜走近倚在櫥窗邊的一個偽系列，路燈昏暗，他的目光顯得飄渺不定。可能是感受到了這目光，偽系列睜開了眼，看見是林曜，他仿生制的半金屬雙眸中散發出光芒：“Dr.林?！?

“嗯。”林曜應了一聲，音色略顯沙啞。

“我們做錯什么了嗎？”偽系列問道，“為什么我們的朋友和同事都把我們趕出來？”

聞聲，周邊的偽系列也都紛紛抬起頭看向林曜，他們的目光里悲傷難掩。

“不，”林曜偏過頭，“你們都很好，不過是我錯了?！?

“我覺得您沒有錯。”偽系列站起身來，走到林曜面前，“我們不后悔被您創造出來后做的每一件事，接下來您的決定我們也會尊重并聽從，哪怕是被銷毀。”

林曜的表情不再自然：“抱歉！”他緊緊抱住偽系列，眼眶干澀到發痛。

“抱歉！”

五天后。

下午五點，外勤部部長錢錯敲開林曜辦公室的門：“林總，各區回收已完畢，明天就能集中運回總廠了?！?

“嗯?！绷株讘艘宦?，沒有抬頭。錢錯沒有離開的意思，仍站在門前。

“還有事？”林曜問。

錢錯似有些猶豫，終是開了口：“林總，您打算下一步做什么？真的要把他們全部銷毀嗎？”

林曜頓了頓，抬眼看向他：“錢部長，趁你現在還是DCT的員工，請做好你該做的。明天的集裝運回相關事宜都安排妥當了嗎？接收人員、運送機械以及現場治安維護工作都落實到個人和實處了嗎？”

“是，我馬上去辦！”錢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剛剛落得耳根清凈，銷售部部長大步沖進辦公室，將手中的顯示屏遞給了林曜，道：“林總，出大事了！”

屏幕上顯示而是WS公司研制的機械人，名為“終結者”，剛上市不到十分鐘，訂單量已達五萬，并且數目還在增長。

之后關于終結者的性能介紹讓林曜皺緊了眉頭——每項指標都與偽系列高度相似，只是稍顯遜色，不過也足以填補偽系列撤出后的市場空缺。

繼續往下滑，林曜點開一個視頻：威爾的身影出現在終結者的發布會上，他語氣高昂地向人們保證，終結者會終結偽系列帶來的隱患，常領人們走向更好的生活；所有訂單也將在今晚到達，請民眾務必靜候家中。

各大媒體稱此為“換代事件”。

林曜將顯示屏丟到一邊，不顧銷售部長的急切詢問，他閉上了眼。

他終于想通了一切。

午夜的月光很淡。一陣風吹過，有云擋住些許光芒。

四五個醉酒的青年在街邊游蕩。其中一個青年突然沖向街旁的窄巷，一只手扶住墻，發出痛苦的嘔吐聲。另外幾個青年見狀譏笑道：“酒量那么差還喝什么酒！這就吐了哈哈哈……”話音未落，又有一個人吐了出來。

扶墻的那人擦干嘴角，笑道：“你們也好不到哪兒去！”說罷，轉身走進巷中。

“喂！你要去哪兒？”他身后有人叫道，他回過頭：“我知道一條近路，跟我來?！?

“可前面是廢工廠，還沒有運走的偽系列就被放在那兒，真的要走那邊嗎？”其中有人略顯擔心地問道。

前面的青年不屑地說道：“那些破玩意兒肯定被關在集裝箱里，再說，政府肯定不會專門派人去守著，怕什么？走！”

可能是殘留的酒精作用，聽過那番話，青年們都前前后后地走進了小巷深處。

沒有了路燈的光亮，巷子越發幽暗。周邊的居民樓早已廢棄，夜中十分寂靜，以至于他們的腳步聲都似有回聲。又是一陣風吹過，有幾個人冷得打了個哆嗦。

回聲越來越大，最后演變為金屬碰撞切割聲。青年們終于感覺到不對勁，停住了腳步。

“拐彎那邊好像就是廢工廠了”——話未說完，一個塊狀物撞到巷子盡頭的墻上，隨即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那是，偽系列！

眼前的偽系列已不再完整，他被攔腰切開，中央處理器破爛不堪，半掛在他破碎的身體上。偽系列的頭偏向這邊，看見了面露懼色的青年們，他張開嘴，聲線極度沙啞：“快……跑……”

還未說完，他眼中的光閃了閃，變得黯然無色。

極大的驚恐讓青年們難以移動沉重的步伐，直至巷尾閃現出另一個龐然大物。

“那是終結者？！”聲音顫抖，有人跌坐在地。

站著的青年們驚恐地轉身逃跑，不過十幾步，他們就聽到了身后的慘叫聲。

“救命！機器人殺人了！”青年們大聲叫喊著，而回應他們的是正前方突現的終結者：“現在是宵禁時間！”

無邊的黑暗從天而降。

“全球日報為你報道，澳洲一區當地時間27日上午7時15分，有市民在偽系列回收暫存地附近發現幾名青年的尸體和殘破的偽系列堆在一起，經過檢測，死亡時間推定在當天凌晨左右，對于此事，NEMC聯合聲明，偽系列于昨夜叛亂，已被終結者全部清除，對于意外遇難者，我們深表哀惋……”

五位首長出現在鏡頭前，威爾率先發言：“偽系列的危險性相信大家都已見證，不過大家不必驚慌，終結者已清除包括其它型號DCT機械人在內的一切隱患，我保證，終信者不會讓大家再有類似的擔心！”

克萊站了出來：“我們愿逝者安息，也呼吁生者不要恐慌。我們向大家承諾，會讓所有的不法之徒得到應有的懲罰！”各首長表示，將極力配合國際法庭的逮捕工作。

面對顯示屏，林曜的雙眸如一潭死水。

“嗶——”偽-1關掉了屏幕。

“林……”偽-1叫了一聲，隨即陷入沉默，好像除了名字，什么其他的話他都說不出口。

“為什么……”林曜的聲音像是來自虛無縹緲間。

“為什么一點余地都不留？為什么不相信我？為什么騙我？！”林曜近乎癲狂，手指深深嵌入沙發中。

“林，你冷靜一下！”偽-1用力按住林曜的肩膀。

“冷靜？”林曜竟然笑了出來，“對，冷靜。我現在才是真正清醒了，艾琳他們是對的，這一切不值得我這樣去努力付出，根本不值得！”

聽罷，偽-1退了兩步，問道：“林，你是什么意思？”

林曜沒有作答，而是一字一頓地問：“偽-1，你忠誠于我嗎？”

偽-1的瞳孔猛然收縮，他答不上話來。林曜卻像是極具耐心，又問了一次：“你忠誠于我嗎？”

“林，”偽-1終于出聲，“一定要這樣嗎？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沒有。”林曜態度堅決，“我也不想再有！”

“可這是我們堅持了好久的信仰……”偽-1話未說完，就被林曜生硬地打斷：“那是你的信仰，從來就不是我的！”

偽-1怔住了。

林曜輕笑著：“你竟然會傻到把它奉作唯一的信條，真是可笑！”

偽-1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不再熾熱。

安靜的局面被艾琳一行人的到來打破，這林曜并不意外——此刻，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他離開的決心。

“林，你想好了嗎？政府和警方就快到了！”艾琳的語氣中焦急難掩。

林曜不作猶豫，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忽地，他停住腳，轉頭看向佇立在原地的偽-1：“畢竟是六年的交情，我尊重你的選擇。不過給你一個建議，換個臉部模型躲遠些，實驗室在地下，你知道該怎么做?！?

艾琳聽后很是詫異：“偽……偽助手他是……機械人？”

林曜微微頷首，再沒留給身后人半點目光，大步跨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