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有棵大楊樹,一棵古老的大楊樹。誰都說不清年輪,誰都說不清它年輕時的模樣。大楊樹或許有三百年的壽命了,奶奶說她剛嫁到村里時大楊樹就是這樣子。
這棵楊樹是全村最古老最大的樹,自然就成了村里的地標。
如果有新結交的小朋友不知道我家住什么位置,只要告訴他我家就是大楊樹正對的西門便會永遠記住了。
大楊樹比姥姥家的杏樹要粗壯好幾倍,樹身已經長空了。和小伙伴玩捉迷藏時,我常爬到大楊樹的樹洞里。大楊樹的枝蔓向四周擴展,延伸到很遠,附近整個街面幾乎一大部分被其覆蓋。我家東南角的院墻上空就被大楊樹的枝蔓遮陰著。
大楊樹相當于長在一個五岔路口,我家的街門正對它的西面。往南可以到村外鐵路邊。往北有兩條岔路,都可以去到姥姥家。往東有個小巷子,巷子兩面都住滿人家。我會沿著巷子到每一家探訪,找年齡相仿的小孩子玩耍。我家房后面還有一條往西的巷子,一直通向西沙河。這條巷子里也住滿了人家。同樣我會沿家沿戶亂串。
每次從姥姥家回到我家后,我不僅在家里鬧騰,因為被允許出去到街上玩耍,我開始有意無意中結交小伙伴,我家四周500米范圍內的人家差不多都開始轉到。
我很喜歡大楊樹那些粗壯的根莖,有不少樹根鉆出地面了。不規則地往四處延伸,近處粗的根因為常常被人或坐或踩已經磨得很光滑了,完全可以當做長條凳來坐。蜿蜒曲折伸到遠處的會越來越細小,走路不注意腳下有時會被絆一跤。我也會故意踩著凸出地面的樹根行走,向小朋友展示自己的平衡能力。
樹身的表皮全部有裂紋,整個樹身凹凸不平。我曾攀爬過許多次,但始終沒能爬到理想高度。只有一些光腳的男孩子常常爬到上面,據說上面也是別有洞天,因為粗壯的樹枝四散著長,樹干上面不算特別高的地方有一處比較平整,可以同時坐幾個人。一般有膽量的男孩子都要上到那個高度,這成了大家在一起玩耍時彼此炫耀的資本。沒能爬到那個高度的男孩便會有些羞愧地不言語。
夏天到來時,許多大人也常常坐在楊樹下納涼閑聊,男人們蹲著靠著樹根吸著旱煙互相吹牛皮。女人們在另一邊圍坐,手里都拿著針線活,一邊干手工一邊一驚一嘆嘰嘰喳喳閑話著什么家長里短。
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在玩形形色色的游戲,有跳房子的,有扔沙包的,也有踢毽子的或是跳皮筋的。
淘氣的男孩子們則習慣光著腳丫沿著凹凸不平的樹皮盡力往上攀爬,家長們的呵責聲孩子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大楊樹下獨特風景。
青春期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對大楊樹下不屑一顧,他們或許躲到什么別的隱蔽地方調侃去了。
農忙的季節,村里高音喇叭偶爾會喊某生產隊的人幾點準時到大楊樹下集合。
秋天到來時,一出門會發現地上一層黃燦燦的楊樹葉子。我會很乖地按照奶奶的吩咐把這些樹葉收到小筐里拎回家,母親用我撿回家的樹葉當作燒火做飯時引火的材料。常常我會遇到形狀特別漂亮的樹葉,便會保存起來帶到姥姥家讓明哥欣賞。
到了冬天,我一般卷縮在姥姥家的大炕上聽姥爺講故事。偶爾會回自己家,再看大楊樹光禿禿的樹干蒼勁有力地伸向天空便會生出無限遐想。
冬天下雪的時候,門前的大楊樹銀裝素裹,仿佛一株大大的天上玉樹。
大年除夕那天,父親拿著大掃帚把大楊樹周圍徹底清掃一遍,然后在樹身貼一個紅紅的春聯。在父親的心目中,大概這樹不只是一棵單純的樹,也不只是村里公有財產,大楊樹就像我家的護佑神一般的存在。
年復一年,四季輪回,當我們長大一歲時,大楊樹沒有一絲變化。春夏綠葉茂密,秋天金黃滿地,冬天靜待來年。不懼風吹雨打嚴寒烈日,生命力強大到無法想象,大楊樹仿佛有著不老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