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巨大的動響所吸引的琴鈴帶著兩三個人匆匆進入病房,將正在流著眼淚尖叫著撲倒在冰冷地面上的女孩重新按在病床上,試圖讓她鎮靜下來。楓站在病床的前面,表情迷茫,眼神中寫滿了歉意,被她擰到青紫的那半邊臉在她從床上哭喊掙扎著跌落時就已恢復如初。
六月初的天氣溫度已經開始上升,帶著一部分人的情緒也開始躁動起來,不管是高度近視還是視力正常的那只眼睛,幾乎都可以從它們之中看到楓的焦慮不安與五味雜陳,楓在一塊巨石前的空地上不停走動,蝶就坐在那塊巨石之上,手中拿著剛編好的花環看著眼前人左右循環。“之前都沒有見你這么猶豫不決過,”石頭上的人先開口了,打斷了楓的左右循環,“這件事很難決定嗎?”
“……算是吧”石頭下的那人停下了腳步長舒一口氣,在他的意識里自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就算了,至少沒有感染,有政府保護的家人不會怎么樣,現在看來是自己錯了,那群不靠譜的家伙,就算是為他們賣命效力的手下也可以毫不留情的拋棄“我以為她是安全的,她過的還算好……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汗滴從楓的臉頰滑落,陽光越來越熾熱,下雪天還成群結隊的“監視者”們無精打采的停留在樹枝上,有的時不時撲騰兩下翅膀,生命力不怎么頑強的已經死于日光帶來的高溫,從枝頭掉落和其他早就變成類似標本的同類死在一起。
“唉,能活著就算不錯了,更別提重逢的喜悅了”女孩從巨石上跳下走向一邊枯死的樹枝,“我也以為我身邊的熟悉的人不在了,也以為沒指望了——”蹲下撿起較為完整的一只死蝴蝶,紫色的珠光粉末沾在她的手指上“但是后來她們都在,嵐子愛子還有落站在我面前時我真的很高興,以前的矛盾算得了什么呢?”蝶輕輕起身走到楓面前,伸手將剛才的花環遞過去“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去和陽子小姐待一會兒吧?”“嗯……”楓為難的笑了笑,腦內早已開始強烈的思想斗爭,兩人又在日頭下站了差不多五分鐘左右,楓這才拿過花環離開了現場,蝶則站在原地揮手告別之后去找在一切發生之前就交好的朋友們,只留一塊巨大的石頭吹著風。
穿過幾條林蔭小道就是病源們接受治療的地方,雖然病毒的感染使他們的傷口可以快速愈合,但各種大面積的損傷還是需要來自外界的治療來輔助,不然僅憑感染者自己,傷口的自愈或許有了肉眼可見的微小效果,但恐怕在這之后便是被數十倍的痛苦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里還收留著剛被救回來的初期感染者們,挺過去的自然便被所謂的同類收留,生活在這里干著分配到的適合自己的工作;那些不怎么好運的便也在這期間死亡,沒有多大的痛苦,在類似重度感冒的狀態中迷迷糊糊的伴隨著仿佛要將血液蒸發的高燒為短暫的一生劃上句號。
每天都有不同的尸體被從里面抬出,男女老少,不同的國籍、姓名、容貌、職業,不同的人生。唯一相同的只有生命都走到了盡頭,無論生前多么偉大或惡劣,最后的最后也只是進了這么一個小土坑罷了。
楓以前路過時面對這些場景也只是惋惜,接著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他變得惶恐不安,他能做的只有不停的祈禱,從來不相信神明的他只能乞求上蒼不要將姐姐的靈魂奪走,乞求天神保佑炎陽子渡過這場關乎生死的劫難。身邊唯一的親人咽氣之后被一群人抬走埋進土里的畫面楓不想面對,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但這段時間的祈禱又在得到她挺過重度病癥徹底感染之后消失殆盡重新變成了惶恐與焦慮。在父母離婚后再也沒有如此的接近過姐姐,走在樓道內與她的距離越來越近。
該怎么面對她?楓的腳步停在了一扇窗戶旁,看著窗外的景象陷入思考,沉默?像平常對待別人一樣輕輕的打招呼?還是給她一個擁抱?“嘶……好像都不適合的樣子……”滿是裂縫勉強用膠帶粘住的的玻璃上印照出楓憂郁且緊皺著眉頭的臉,隨后玻璃上的人閉上雙眼深深的呼出一口氣。
此時三樓的病房內,被簾子隔開的的病床,女孩躺在這上面,暗淡無光的金瞳盯著天花板,一條胳膊靜靜的平放在白床單上,有人在幫她拆掉上面的繃帶。幾乎纏滿了整條左胳膊的白色布條被慢慢褪下,皮肉漸漸暴露在空氣中“恢復的很好,”床邊彎腰為炎陽子拆除繃帶的醫護人員語氣之中帶著幾分喜悅,說話之間手上的動作仍沒有停下并且越來越快,“幸好沒有留疤,女孩子那樣就不好看了——”躺著的那人仍舊死死盯著天花板沒有一點情緒流露,也從來沒有回應過別人任何一句話。“白白嫩嫩的真好看,年輕真好……”本來沒有任何反應的女孩聽到這句話時卻瞳孔猛的收縮,眼神瞬間充滿了恐懼與怨恨,猛的側過頭眼睛死死盯著這位護士,呼吸變得沉重起來,喉嚨里發出的“嗚嗚”的怪聲還帶著幾分要哭出來的感覺,就連身體也忍不住的顫抖起來。不好的回憶被勾起,她覺得自己受到了無法比擬的冒犯與羞辱卻無力反抗——嚴重傷勢的治療與“不死”初期癥狀的折磨早已使她力不從心疲憊不堪,只能躺在病床上慍怒的看著那個“冒犯”自己后轉身去收拾藥品毫無察覺的女人,憂怨的眼神直到護士離開也久久沒有平復,在盯著門口幾分鐘后,這種眼神又交給天花板和那盞會時不時閃爍個不停的燈管承受了。
“站在這里干什么呢?生病啦?”正在發愣的楓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玻璃上印照出戴著口罩和眼鏡的綠發少年,永遠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手上端著鐵制的盤子里是在這所來不及搬空就被扔下的私人醫院里搜集出來的各種消毒用具,無論何時都保持干凈的白色口罩之上,三百度的鏡片之后,杰里邁亞永遠是一幅笑瞇瞇的神情。“我很好,只是在考慮一些事情而已”出于禮貌楓轉過身去面對他,“可以看的出來,畢竟楓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喔,南琴小姐去看孩子們了,需要我帶路嗎?”騰出一只手推了推眼鏡,語氣依然是比較輕松的,但這次多了幾分試探“閑人誰會來這里啊?說吧干嘛?”楓愣了愣神,然后回給對方一個感謝的微笑。
杰里邁亞拉著楓上了樓,嘴里也沒停下來過“你可真行,連自己姐姐在幾樓都不知道,沒有我這個大好人來幫你,等會找錯了地方你會更緊張吧?”身后的楓再次因為緊張而一言不發,各種回憶開始再次瘋狂的攻擊他。“到了,她恢復的很好,跟你敘敘舊應該不成問題”杰里邁亞推開門后就離開了,留楓一個站在病房門口。
六人間的病房內其他的床全是鋪好卻空蕩蕩的狀態,隨時會有被救回的人就要隨時做好準備,右邊最盡頭的病床被簾子掩蓋著。楓許久不見的姐姐就在后面,簾子后面的陽光照近屋內,也印照出女孩靠坐在床上的輪廓。楓心目中的姐姐還停留在沒有分開時那個長發飄飄笑起來很溫柔,無論何時都樂觀開朗的形象,但簾子后的那個輪廓卻是及肩的短發,耷拉著腦袋,病床周圍總有一股無形的負能量停留在空氣中,面前的白色簾子也攔不住。一切的一切都讓楓倍感陌生,在慢慢靠近的這點距離里他甚至發出了無數次的疑問,他懷疑這人根本不是以前最疼自己的姐姐。但這個念頭在楓顫抖著手緩緩拉開兩人之間的隔斷時便被打散的徹徹底底。
時隔多年,因為一場災難姐弟倆人再次重聚,但現在們炎陽子與楓心中的模樣已經截然不同了,齊肩的卷發是最近才變長的,靠在枕頭上弄得亂糟糟之前有人幫她梳整齊過,金色的瞳孔黯淡無光,整這人像被抽走了靈魂一樣低著頭靠坐在床上眼晴也不眨一下,一點也不理會楓的動靜。兩人都不說話,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她,而她無精打采的低頭看著雙手。她渴了,伸手去拿水,抬頭才看到了楓。看到他的剎那時間仿佛靜止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中充滿茫然與震驚。或許是姐姐在自己心中的完美濾鏡,楓似乎隱約捕捉到了她的一絲喜悅。見陽子終于注意到了自己,嘴角便控制不住的上揚。他激動且不知所措,想要表達自己的喜悅卻又畏畏縮縮,連忙調整呼吸后用帶著試探幾乎顫抖的聲音輕輕發出一聲問候:“姐姐,我來看你了……”說著便想去牽住她停在空中的那只手,但在楓的手指觸碰到陽子的手背時,她卻像觸電一樣光速收回了胳膊迅速將被子蓋在身上,神情也從剛才的迷茫轉為憤怒,就像對剛才的那位護士一樣。
而楓被姐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不對后立刻收回了手道歉“對不起姐姐,你…你要喝水對嗎?我給你取好不好?”說著便手忙腳亂的捧起一邊桌面上的水杯雙手送過去,杯中的溫水因為楓的過于慌張溢出一些潑在的手上,但顧不上這些的他只是繼續笨拙的將水送到陽子面前等待對方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