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和她通話的時候,她問我需要帶什么禮物,我從小順那里了解到,村長家里是有小孩的,故讓她帶一些小孩用的東西。
“阿姨,您看,這個是什么呀?”她拿出小汽車,“這個呀,叫汽車,是一種玩具,可以跑,可以動的,您看,可以操控。玩這個呀,可以讓阿寶變聰明。”
“她接過,似懂非懂。”
喬喬知道,這時候必然要拿出殺手锏了。
“小孩的衣服!您看!”
阿姨摸著面料,忽地覺得給他裹著的衣服倒不像是衣服了。
“阿姨,現(xiàn)在村長不在,有些事情我和您說,外面的世界,沒有那么糟糕。打開大門,您,阿寶,村長,還很多很多村里的人,可以過的更好!”我誠摯地說。
阿姨只是愁眉苦臉,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又痛苦不堪,像是有什么難忘的記憶,一直揪著她的衣領(lǐng),也揪著整片莫矮嶺的關(guān)口。
她很激動,眼淚冒了出來,我趕緊上前扶住她,坐到石板凳上。
她不說話,一直捶打著胸口。
我小心翼翼開口:“阿姨,是不是發(fā)生過什么事,讓您不好受了,您能告訴我嗎?說不定我能為您分擔(dān),又或者是想要找什么人?”
喬喬邊抱著阿寶,邊坐下,把阿寶放在自己腿上,單手給阿姨遞了杯桌子上為倆人準備的溫水,說:“阿姨,別急別急,看看阿寶,笑的可歡了。來,喝點水吧。”
阿姨喝了點水,嘆了嘆氣,說:“二十幾年前,這里本是前通后達的村落,也不算貧窮,更不算落后,只因我大兒子,一去不復(fù)返。我的老伴平時最痛心大兒子,他當兵了,走了,現(xiàn)在一點消息也沒有。后來聽說他去了,我這老伴啊,也就內(nèi)疚自責(zé),認為不該讓村民們出去,外面都是危險,這是他的一個心結(jié)啊!”
“原是如此。”
我的心空蕩蕩的,問:“您能說說,他叫什么名字嗎,這位英雄戰(zhàn)士?”
“他呀,叫王永川。”
王永川!
我心中更是震驚了,那個被世人口口傳頌的救人英雄!
奮不顧身沖進火場,拼死救下了一家四口,卻因身上有大面積燒傷而……而不幸罹難……
我的眼角流下淚水,不知是為救人英雄,還是為這般生死相隔的萬般無奈。
“您請節(jié)哀!”
我心一熱,低著頭開口:“阿姨,您知道,王大哥為何不回來嗎?”
她睜大了眼,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了,眼睛也變得神采奕奕,盡管已經(jīng)年入花甲,銀發(fā)蒼蒼,卻在聽見自己關(guān)于已故兒子的事情后精神抖擻。
她期待的,會是什么樣一個答案?
我說了以后,她又該是難受,還是高興呢?
見我沒有說話,她湊近了問:“難道不是因為,外面的危險太多,才……”
“不,他……他是二十年前加入消防隊的,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的爸爸有個朋友在消防隊,當時,他是他們隊里最年輕的那個。發(fā)生火災(zāi)了……火燒的很大,沒有人敢沖進去,他,救了人,救了四個人,救了一個家庭……”
阿姨的眼睛溢滿了眼淚,嘴角不住顫抖。
“救的,什么人……”
“兩個孩子,一對夫妻,大的那個,已經(jīng)小學(xué)了,小的那個,和阿寶一般大。”
我鼻子一酸,咬緊牙關(guān)。
喬喬一向樂觀鬧騰,此時在一旁也說不出話來了,眼睛紅紅的。
隨即,我聽到了笑聲,是阿姨,她邊哭邊笑著。
興許,是感慨他救了更多的人,亦或是,感慨命運薄情,讓好人沒有好報。
“我的好兒子,永川啊……”
喬喬把孩子遞給我,我抱著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喬喬拍著阿姨的背,說:“阿姨,王大哥當時既然是奮不顧身,想必是知道其中的危險,愿逝者安息,我們應(yīng)該尊重他的決定。”
“姑娘,你說的對。”她抹干眼淚,笑著說:“是你們,讓我在今天,還能回想起來我兒子,那個高高大大的小巨人。”
我們沒敢多叨擾,但我卻有些擔(dān)心阿姨。
因為,那樣的幸福的笑容,我也曾見過,見過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據(jù)說后來阿姨把這件事告訴了村長,村長聽完什么話也沒說,獨自拎著板凳,帶著酒壺到了莫矮嶺關(guān)口,那里有他的辦公室。這么多年,在莫矮嶺沒有封閉之前,他就夜夜坐在那里等永川,此刻,他還要去那里和永川好好喝一壺酒。
有人說犧牲了的英雄的靈魂和我們平常人是不一樣的,我問,哪里不一樣?
他說,是走的不尋常,舍的不尋常,為的不尋常。
是啊!
他們有著一般人沒有的勇氣,哪怕知道前面是死胡同,也要往里面跑,只因死胡同里有需要拯救的人。所以他們的靈魂是戰(zhàn)士的靈魂,與常人是萬萬不同的。
送喬喬離開,還是有好些路需要走。
和喬喬走在出村子的路上,她仿佛看出了我的顧慮,靠著我的肩膀說:“阿姨好幸福,你看,她看阿寶的眼光,那應(yīng)該是她的孫子吧!三代了呀!”
“嗯,是的。今天,謝謝你啦,喬喬。”
“都是朋友,說這些,常聯(lián)系。”她笑著說,“對了,我的結(jié)婚宴你一定要來,請?zhí)痪脮侥闶稚系摹!?
“哈哈,放心,我一定來,說好了給你當伴娘的。”
七年以前,彩虹之下,一群歡聲笑語的少女,共同祈愿。
可是現(xiàn)在的她們,愿望都實現(xiàn)了沒?
我們約定,后結(jié)婚的,給先結(jié)婚的當伴娘,于是展開了一場誰先結(jié)婚的猜疑,仿佛誰都不想第一個結(jié)婚,又好像說一下便能成真一般。
“你打算住多久?你就算扎根,也不必時時刻刻待在這里吧!有空還是回去看看吧。”喬喬跟我說,說完與我揮揮手,上了她未婚夫的車。
我微笑著目送。
目送,又是這個詞,可讓人心澈不起來。
漸漸的,車開遠了,開出了莫矮嶺關(guān)口,開出了泥濘小路,開出了偏僻的山谷,開出了這個荒涼地。
生活中不乏戰(zhàn)士,也不乏不愿意當戰(zhàn)士的人,所以他們永遠是被保護的對象,永遠可以對亂象置之不理,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仿佛走開了,就安全了一樣。
可誰知今日雖安詳,明日禍福疑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