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臉色漲得通紅。但他快速的深吸了幾口氣,硬生生將那種混合著不甘心的復雜情緒壓抑了下去。
這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
也幸虧是他。貫穿了整個幼年以及大半個青年時代的經歷終究沒有白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雷蒙德早已習慣了自己的意見被別人否定。況且,家族成員對他的否認多半只是出于惡意的打壓,而慕景起碼說的有理有據。
雷蒙德迅速整理好情緒,從更加理智的角度去揣摩對方的意思。他也很快有了結論,“中將,你在懷疑我們的人里面有叛徒?”
說真的,“叛徒”二字從雷蒙德的嘴里說出來,蘊藏著一種很難用語言表述的荒謬感。他先是舍棄了家族,同時對于自己的軍職也缺乏應有的忠誠度。盡管沒有實質證據,但慕景還是可以大致判斷,雷蒙德在第三方組織中,應該算是元老級別的重磅人物,否則不會派出來與她接觸,算是充當了半個聯絡人的角色。
好吧,或許也可以說,雷蒙德所忠誠的是他的組織……是他曾經說過的“致力于從異變者手中挽救全人類”的終極目標。
慕景仿佛答非所問,又像是在暗示什么,“我手上的這支部隊,是臨時抽調組建的。”
雷蒙德不聾,當即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腦海中涌現起千頭萬緒。他當然清楚特別部隊的組成,在這方面,慕景從來沒有對他隱瞞任何信息。甚至因為曾柏元人不在,梅田梨紗不靠譜,慕景索性還讓雷蒙德承擔了不少本該屬于副官的工作。
在原本六支普通部隊的基礎上組建特別部隊,這個提案歸根結底來自于元帥大人。如果要在部隊中安插什么,當然也是他最具備實施的可能。
不過,雷蒙德還是很懂分寸,知道有些話不能擺在臺面上明說。他只談論自己的擔心,“既然這樣,我們更不能把博士一個人留在基地。”
慕景接手特別部隊,帶來的影響是雙向的。增加了兵力的同時,士兵們也會滲透進入原本的組織。而太空基地如此重要的設施,當然更加免不了新成員的加入。
當然,直接用“滲透”一詞來形容,的確失之偏頗,畢竟不見得所有人都是那只被安插進來的黑手。而基地要最大限度的發揮作用,專業人員必不可少。事實上,隨著這批人員的進入,整座太空基地的運行變得更加順暢,這是把雷蒙德一個人活生生累死也無法達成的效果。
但即便可能性再低,隱患還是存在的。
對于其他,有點危機苗頭也不算什么,戰事當前,每個人都該習慣了家常便飯般的各種危機。
可是,唯獨這一件不同。所有人,包括慕景在內,都絕不敢讓R博士冒險。
雷蒙德十分鄭重的提出建議,“中將,我們將博士接來重甲吧。以重甲的自帶的設備,完全可以搭建一個臨時的小型實驗室,并不會耽誤研究進程。而且,由你親自保護,博士才是最安全的。”
單論體量,重甲當然不能與太空基地相比,但安全性的確遠超前者。即便不考慮慕景本人的震懾力,重甲本身的防御力也是頂級的,除非遭遇連續集中轟炸,保住一個人的性命并不難。
“這件事……要聽R本人的意見。”慕景最后這般說了一句。
雷蒙德先是一愣,隨即驚喜交加。他自己都沒想到真能說服慕景。
當然,眼下也不能說她已經同意了,然而比起之前堅決反對,起碼已經松了口。
雷蒙德還是慶幸的,慶幸慕景是一個理智的人。她并不會因為無聊的自尊去堅持曾經的決定,她很清楚什么叫做局勢瞬息萬變,即使放在昨天還無比正確的決定,隨著局面的改變,也有可能變得不合時宜。
“那……”雷蒙德認為事不宜遲,但卻不知應該怎么開口催促,生怕適得其反,惹得這位中將閣下不高興。
倒是慕景自己,不等人催,朝凱撒打了個手勢,“連線。”
凱撒當即照做,全息影像接了進來。
一看背景,R博士果然就在實驗室中,他那頭標志性的雞窩發型已經朝著更加抽象的形態演變,讓人懷疑,即使有一天實驗成功,這頭亂發也挽救不回來了,只能剃光頭。
比之發型更為慌亂的是這位的表情,亂七八糟一言難盡。特別是發現對面竟然站著兩個人時,R博士的模樣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不過,慌亂只有一瞬,快的雷蒙德以為自己眼花。事實上他也確實想象不出來有什么事是值得R博士驚慌的。
事實上,當然有。
因為,這場通信是一早約定的。
更準確的說,是一早被安排好的。
早在慕景離開基地之前便已經預告過近期會有這場連線,同時囑咐R博士,要表現的足夠矜持。
矜持什么的,早已被R博士忘到九霄云外。當接到凱撒通信請求的那一瞬,甚至都忘了遵循“響三秒再接”的鐵律,手一抖就按了同意。
從慕景平淡的表情中看不出她是否有責怪之意,掃了R博士以及他身邊各式各樣的儀器一眼,“進展如何?”
又是預設好的問題。
這回R博士總算沒有忘記先前的約定,很肯定的給出答復,“一切順利。我想,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就能研制出逆轉異變的藥物。”
是的,慕景在告訴他會有這場通信的同時也給了他應對的答案——不管實際情況如何,只說快要成功就可以了。而且,為了讓答案更加具備可信度,讓他順便編一點聽上去很真實的理由。
順便?這是順便能做到的事嗎?
幸虧近期實驗的確有些進展,不至于讓他在這里空穴來風的胡謅。“之前拿到互助會成員異變前期的資料,分析一直沒有什么頭緒,現在有了新條件,應該快出結果了。而這會成為制作逆轉藥物的基礎。”
他說的有理有據。現實中的實驗往往也是這樣,即使具備足夠的基礎數據,但如果研究方向稍有偏差,當真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此刻需要的正是新的限定條件。
慕景挑挑眉,似乎對此也很有興趣,“是什么?”
“……”R博士差點沒接上話。他知道對方有一個演員男朋友,卻不知道其本人在演戲方面也如此有天賦——話說,所謂的限定條件不是她親口提醒的嗎?
沒錯,最先提出應該跟著一塊兒登上重甲的,正是R博士本人。
拒絕他的是慕景,理由倒是與講給雷蒙德的差不多,讓他待在基地,安心做他的研究,至于別的,都不是他應該操心的事。
對此,R博士萬般沮喪。主持軍方實驗室多年,深刻懂得一個道理,有些東西不是靠時間就能磨出來的,也不是靠努力就能彌補的。即使從萊安手札中破解了很多信息,但依舊沒能徹底消除實驗的不確定性。
要想徹底鎖定研究方向,所需要的那種東西叫做靈光一閃。
缺少最關鍵的契機,一切都是空談。
當時慕景便問他,“李凱斌的血樣,你仔細研究過嗎?”
R博士當即便是一愣。
并非他故意忽略這一點,而是順理成章的將與郵件有關的事當成是設計他在慕景面前暴露的陷阱。如今,對于他是什么人,他暗中做過什么事,慕景都已經了如指掌,與之相關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就被他遺忘了。
“李凱斌,當真有特殊之處?”直到那一刻,R博士才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
“我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進互助會的,但很顯然,他的遭遇與其他成員都不同。特別是吸血事件,太過刻意。”
其實R博士的想法與很多“知情人”是一樣的,認為李凱斌的遭遇不過是為了進一步渲染電影夜的恐怖氣氛,但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如果為了恐怖而恐怖,倒不如干脆割斷李凱斌的脖子,讓鮮血涂滿一地,視覺沖擊才叫真的震撼。
只是單純失血,如果沒有經過測量,甚至都不會被人發現。
所以,失血不是渲染氣氛的手段,失血本身才是目的。
如果某件物品中藏了絕對不能被人發現的秘密,最好的掩藏方法當然是讓其徹底消失。
支撐慕景這個判斷的,還有一個佐證——秦湛的行為。那位肚皮里黑透了的明星用盡一切哄騙的手段從安蜜兒手中弄來了血液樣本,總不會是閑著沒事干。
R博士的腦海中回顧著當時的情景,但現實卻在等待他的回答。盡管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清楚慕景安排這一切的用意,卻也明白若是繼續讓雷蒙德等下去,大概會破壞慕景的計劃。
“是李凱斌的血樣。”
雷蒙德一聽便是一怔,甚至都沒有注意到R博士說這話時的不自然。
雷蒙德當即陷入沉思,慕景也裝模作樣的假裝沉思,R博士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也跟著沉思,但不管怎樣,場面還是一度安靜下來。
半晌之后,赫然是雷蒙德率先開口,“我認為,博士的研究快要取得決定性進展了。如此一來,我們更加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基地,沒有什么地方比重甲更加安全。”
雷蒙德不再注視視頻另一邊,而是看向慕景,態度鄭重極了,“如果中將沒有時間看顧博士,可以交給我,正好我手上沒有具體軍務。除非我死,沒有人能威脅到博士,也不會有任何力量影響博士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