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個情況下，還能保持無動于衷的，想必只有慕景一個。她不止自己冷眼旁觀，還彈壓整支隊伍，嚴禁隨意行動。

“將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凱撒一邊小心翼翼的提醒，一邊無比懷念曾副官在的日子。有那位責任感爆棚的副官在，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哪里輪得到他一個人工智能來操心？

慕景撩起眼皮掃他一眼，仿佛在問——有什么問題？

哪怕視覺系統故障，凱撒都能看出自家將軍在裝傻。對于真傻的，他或許還有辦法，大不了一點一滴從頭幫著慢慢分析。可是面對這種揣著明白裝糊涂的，顯然不是人工智能擅長的范疇。

“根據我的分析，總部質詢我們不行動的可能性超過70%；而我軍內部，持反對意見的人已超過50%，進一步演變為嘩變的可能也超過33%。”凱撒這幾句話實在稱得上相當棒槌，如果是活人說出來，他十之八九已經被慕景轟出去了。

人工智能在這方面還是占了些便宜，由于是實實在在的數據分析，慕景倒是也能聽得進去。

聽進去了，但卻不以為然。

“所以呢？一早就能預料到的情況，臨到頭反而開始手忙腳亂了？”

凱撒有點茫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個“一早”要早到什么時候。

慕景提醒，“你忘了那位小葉小姐？”

剛才凱撒反應遲鈍，是因為人類跳躍的思維與他的運算邏輯不匹配。而只需要這一點提示，他立刻調出了所有相關數據。“很感謝科勒少將提供的內嵌編碼，但很遺憾，我依舊沒能從中分析出關于‘葉卡捷琳娜’主人的信息。”

從科勒那里拿到編碼之后，慕景便隨手扔給了凱撒，她當然不會搶人工智能的飯碗，親自去分析這個。

但奇怪的是，這么久過去了，她竟然從來沒有詢問過分析結果。

“分析不出，這才是問題所在。”慕景的語調很平靜，只不過在平靜之下，全是寒意。

凱撒似乎明白了，但卻差了一點關鍵。“如今能夠證實的是，葉卡捷琳娜的確是與我同批次同等級的人工智能。”換做人類，聽到相似的命名方式便已經能夠確定這一點，也只有一根筋的人工智能會從各個方面反復證實。不過嚴謹一點也沒有壞處，既然凱撒親口說了，那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見將軍沒有阻止自己的嘮叨，凱撒也不客氣，繼續說道，“但我的確分析不出葉卡捷琳娜出廠之后的行動軌跡，甚至沒有找到任何正規記錄。”

如果說剛開始找不到是因為授權不夠，但拿到內嵌編碼，便等同于拿到授權。再加上凱撒內置的對人工智能偵測的獨特程序，任何一臺人工智能在他面前，等于都是透明的。

小葉當然也是透明的。只不過她“透”的有點過分，干干凈凈，好似剛剛才從生產線上走下來，在她的內存中找不到任何使用過的程序。

沒錯，就連她與安蜜兒之間的交流都沒有留下痕跡。好似有一只無形的手，將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去過的地方，統統擦的一干二凈。

凱撒的表情浮現出高度擬人化的苦惱，“我不認為這是可以辦到的事。”

他敢說的如此篤定，完全是出于切身經驗。

他的所有行為，不僅原封不動的存儲在本體中，而且隨時在軍方的總控電腦中遠程備份。不要說他自己無法刪改，慕景也做不到。慕景只是他的使用者，而并非真正的主人——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而是關乎到權屬問題。

是出廠的那一刻便銘刻于程序底層的絕對規則。

關于這點，甚至不是軍方單獨決定的。這么多年，軍方總部與行政大樓之間統共也沒達成幾件共識，對超級人工智能設限，便是罕有的一件。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超級人工智能的力量實在過于強大。任何組織，只要還保持最起碼的理智，都不可能放任如此強大的工具成為某個人的私人所有物。而即使是人工智能本身，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在外自由自在的晃蕩。

監控是必不可少的手段，甚至在程序中還會加入自毀程序，一旦發現人工智能的行為有脫離軌道的跡象，直接炸成灰沒商量。

之前發現葉卡捷琳娜沒有“殺人限制”，已經相當不可思議了，沒想到竟然連行動記錄都被即時清理。

沒有記錄，要如何監控其行為？又要如何評判其行為是否符合法律道德規范？

慕景沒有打斷凱撒的分析，直到他眼中光芒褪去，恢復成正常的褐色，她才提出下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認為葉卡捷琳娜只是個例？”

比起前一輪運算分析，這個問題的復雜程度差點讓凱撒當場宕機。

不是個例？將代表什么？

軍方曾經制定過的所有應急預案一股腦涌入凱撒的程序，數量之龐雜，后果之嚴重，影響之廣泛，即使是超級人工智能，都有些處理不過來。

“難……道……不……是？”算力都被占用分析問題了，沒有多余的可用于修正凱撒的音色，聽起來充滿了無機質感。

慕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要不你以為洛倫丁直播時選取的‘背景板’是圖什么？單純炫耀武力？”

可能與出身有關，洛倫丁在沒有任何勢力背書的基礎上異軍突起，登臨元帥寶座。一路走來，行事都稱得上相當低調。宣戰當日，他身后連片的機甲與重武，怎么看都有些崩人設。

盡管不少人將元帥此舉解讀為對互助會的威懾，但卻有些站不住腳。互助會也不是傻子，關于雙方的力量對比，他們不至于心中沒數，實在沒必要勞師動眾的專門嚇唬一番。

難道洛倫丁就不怕節外生枝，嚇壞了普通民眾？

但是，趁著全媒體直播，讓最強大的機加戰隊亮相，除了威懾之外，似乎也不存在別的意圖。

以元帥的行事風格，特意安排這一幕，有且只會有一個理由，他認為有此必要。

凱撒過去也不是沒分析過這種“必要性”的來源，可惜一直未果。

直到今天，答案總算揭曉——與其說是元帥本人判斷有炫耀武力威懾敵人的必要，還不說是“倒逼”的結果。

在此之前，誰能想到，正規軍隊竟然會被民間野路子逼的不得不采取如此可笑的手段。除了“荒誕”之外，真的找不出更加準確的形容了。

不，似乎也不能簡單的說沒人想到。起碼元帥就想到了，而再看慕景的樣子，她也絲毫都不意外。

慕景近距離看著凱撒，后者的眼中又一次發出白熾光芒，顯然程序又一次瀕臨過載。十分難得，慕景竟然生起了幾分同情心。她忽然想到凱撒的另一位主人，如果人工智能跟隨的是他的秦先生，日子或許會好過的多。

罕有的自我檢討了一番，慕景開始解釋，“前線拍回來的敵方機甲照片我已經看過了，盡管外觀做了偽裝，但那些的確是軍工廠出產的制式機甲，而且是最近的兩代新型號。”

關于這點，凱撒也是認同的。而且慕景的判斷依靠的是直覺，他依據的則是數據分析，可信度更高。

“需要請科勒少將過來一趟嗎？”凱撒提議。那位既然是兵工廠現任負責人，相關事宜找他當然是最合適的。

慕景搖頭，“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機甲的來源已經沒什么意義了。連你這種級別的超級人工智能都能流落在外，早就應該想到，會有更多的軍方兵器被弄出去。如今我們只需要明確型號，做好應對準備就夠了。”

虧得凱撒是人工智能，他只是“哦”了一聲。

隨便換一個活人，此刻肯定質疑——追究怎么會沒有意義？小打小鬧的軍火走私倒也算了，可是看互助會機甲戰隊的實力，絕非一個人，或者一小撮人倒賣軍火能夠達成的結果。

慕景不打算追究，除非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答案。

隨即，慕景給了授權，讓凱撒打開一份早已準備好的《作戰書》——當然不是參謀部那份備受爭議的計劃，這里面的內容一看就是慕景的手筆。凱撒幾乎感到了人類的驚喜，將軍終于決定展開行動了？

凱撒連忙仔細閱讀，并且盡職盡責的做了一番分析。特別是關于可行性，以及執行之后可能會引發的各種有利或者不利的后果，統統進行演練。

說實話，凱撒對這類任務真是擅長多了，難度與揣摩人類幽微的心思實在不是一個量級的。

不過，最終的結論還是讓他有些意外，“將軍，不知是不是我的計算出了偏差，我認為，特別部隊現有的軍力并不足以支撐實現你的計劃。”

凱撒會這么說，倒不完全是出于謙虛，而是過去無數事例證明，但凡他的計算與慕景的判斷起了沖突，最后往往是他錯了。慕景總會有一些超越正常邏輯的奇謀異策支撐她完成目標。

凱撒懷疑這次也是同樣。

出乎意料的是，慕景并沒有馬上指使他去做這做那，而是把問題拋了過來，“那你分析一下，為了計劃成功，還需要增加什么力量？”

關于這個，剛才凱撒已經分析過了，“太空基地。”

回答完等了一會兒，見慕景并沒有反駁，于是凱撒又盡職盡責的分析起如此建議的理由，“我之前統計過基地里存放的物資，武器彈藥、食物飲水等都相當充足。欠缺的也只是機甲數量，但這方面，特別部隊是強項。兩者完全可以互補。由特別部隊負責前線戰斗，太空基地提供后勤支撐。有了基地作為落腳點，機甲戰隊的作戰距離可以最大限度縮短，比起降落地球，資源損耗會大大降低。而且，太空基地完全屬于你個人所有，將基地作為后方，比起地球，很多計劃執行會更加順暢。”

凱撒的分析只考慮了慕景手上現有的資源，并沒有將六支與她存在一定分歧的普通部隊算上，可以說相當客觀。

也具有相當程度的可實施性。

“我贊同凱撒的建議。”門外傳來聲音，是雷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