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捫心自問，“留神”對他而言就是個偽概念。他再留神又能怎樣？哪怕戰戰兢兢，也逃避不了當前的場面。既然慕景這么問了，勢必一定要弄清楚情況。別的不論，如今慕景與他可是明確的上下級，他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赫伯特的無聲的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回答，“現役少將及以上?！?

“呵?！蹦骄昂敛谎陲椀某爸S噴薄而出。

別說赫伯特了，他覺得哪怕是元帥親臨，也招架不住。

慕景完全沒有同情他的意思，更加辛辣的點評接踵而至，“也就是說，各區正、副治安官，沒一個幸免于難?！?

過去，除了雷蒙德這個另類，六個普通區的正、副治安官皆由少將及以上擔任。剛才聽了赫伯特對如今部隊的劃分，慕景本以為六支普通部隊及其指揮都大致沿用了之前六個區的舊習。但如今看來，部隊變化不大，可指揮官是什么情況則不好說了。

“對這些已經向公眾證實的改造者，是如何處理的？”即使不問，慕景也知道，采取手段簡直是必然的。她只是不確定軍方會狠到怎樣的程度，難不成為了給民眾一個交代，索性將高級將領中的改造者統統槍斃，以此證明軍隊是純潔的？

既然再怎么留神也毫無意義，赫伯特索性徹底放飛，指揮官問什么，便回答什么，“暫時免了他們的現役軍職，賦閑待命。”

聽上去的確比直接殺了要好，但慕景臉色依舊相當難看。與其說她在意這些人的死活，倒不如說是擔心這一批核心將領被撤職之后，由誰來填補權力空缺？

虧她之前還在想，在六個區的基礎上建立的部隊，好處之一就是指揮順暢。

順暢個鬼！

赫伯特也算是學乖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與慕景合作，而在這位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簡直是不可能的，索性有什么說什么，也算是給未來雙方關系奠定一個比較好的基礎，“中將不用擔心，現今各部隊已經敲定了代理正、副指揮官，大部分都是由原本治安官的副官擔任，以他們對各自軍隊的了解程度，調派起來毫無難度。”

換言之，就是類似曾柏元的角色。

對于曾柏元的為人，慕景當然十分了解，如果情況需要，別說是將隊伍交給他指揮，便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對方，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但是，誰能想到，中將這個層級竟然會在一夕之間改天換日？

或者，有心之人在很早之前能想到，并且早就為今日的改朝換代做了充分的準備。

另外還有不能忽視的一點，關于一區。慕景這個治安官從走馬上任到前往第五區軍務交流，再到第五區出事，干脆來個星際流亡，整個過程快的如同走馬燈一般。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給一區選定一位副治安官。

順便說一句，除了慕景之外，別的區治安官都擁有好幾名副治安官，分別負責不同的工作，也不知是不是為了享受被眾星捧月的感覺。

慕景不是沒想過單獨詢問一區人員設置，但也明白這太過刻意。盡管以她的性格，不至于被人情世故所束縛，但這件事確實已經不重要了。一區的任命只是六支部隊當前狀況的縮影，大局似乎已經成了注定。

最后，除了搖頭嘆息之外，慕景也別無他法。正如她之前接受第三方合作提議是一樣的，當局面演變到一定程度，即使世界上有千萬條路，但真正能走的，永遠只有那么一條。

元帥也有他的不得已。

“行吧。”慕景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既然人員已經定了，《作戰書》呢？拿給我看?！彼峡催@個，便證明她已經接受所謂特別部隊指揮官的任命。

赫伯特生怕她反悔，忙不迭的把《作戰書》發送至慕景終端。為了她看的方便，還附了一份自己和副官利夫整理的簡本。

既然有重點，慕景當然不會去看長篇累牘的廢話，目光快速掃過，最后停留在“主攻目標”上面。

她把這一部分投影出來，赫伯特看見了，本來已經決定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又一次緊張起來。他暗罵自己一聲——怎么把這一茬給忘了？

半空中清楚的投影出一行字——鑒于秦湛在異變者中的領袖地位，將其所在的互助會總部列為主攻目標。

赫伯特暗自叫苦不迭。他當然知道這個目標觸到了中將閣下的逆鱗?？伤惺裁崔k法？主攻目標根本是瞞不住了，除非慕景壓根不提《作戰書》這一茬。但她身為指揮官，若是連這個都不看，未免也太不稱職了。

沒別的辦法，赫伯特只能向同伴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后悔之前自己為什么要對科勒的窘境幸災樂禍，以至于對方此刻干脆來了個袖手旁觀。

慕景對他們的眉來眼去視而不見，給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評價，“這份做的計劃未免也太溫和了，互助會的基礎是民間所有的異變者，而異變者來自于遍布全球的非法實驗室，到處都有他們的基地，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僅僅只針對互助會的總部，毫無戰略價值?！?

事到如今，伴隨著互助會與軍方仿佛早有約定的開戰宣言，即便是普羅大眾，也沒人再相信“非法基因改造實驗室早已被肅清”的鬼話。曾經官方費盡心力去掩飾，但一夕之間所有的謊言都被拆穿，果真應了紙包不住火的真理。

而在場的幾位，本就比絕大多數人了解更多內情，并未質疑慕景對于局面的判斷。他們拿捏不準的，是慕景的真實目的。

這幾位或多或少都見識過慕中將與秦大明星之間的相處，從人之常情的立場出發，很難不懷疑慕景是在避重就輕，她這是不希望自己的男友成為那個主攻目標？

對，沒錯，還是男友。起碼慕景本人從來沒有在“男友”的前面加上一個“前”字。

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揣測中，只聽慕景又開始補充，還是和先前如出一轍的平靜口吻，“就目前的大局來看，我方占據著絕對的人數優勢，不懂得加以利用的豈不是傻子?！?

科勒最先意識到“傻子”指的是何方神圣，默默同情了參謀部一秒鐘。

事實上，就連科勒這么一個門外漢都能看出參謀部計劃的問題。擒賊先擒王，確實沒什么問題，但卻不適合當下局面。

從某個方面說，如今遍布全世界的異變者還未曾四處放火，拿普通民眾開刀，很大程度都是秦湛壓制的結果。這位異變者領袖，不管是自身能力超群，還是靠了那張慘絕人寰的帥臉，總之算是得到了全體異變者的認可。

如今的局面當然與和平沒有半毛錢關系，但也多虧了秦湛，才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

這種時候不考慮如何從根本上改變局面，一門心思只想著對秦湛動手，這不是本末倒置么？

參謀部在制定《作戰書》的時候，難道沒有考慮過后果？若秦湛死在開局，由誰來壓制異變者掀起的種種混亂？屆時，局部的戰亂如同野火星星點點，不知將會有多少民眾卷入其中。

還是說，這原本就是參謀部的打算，只等著異變者方面越亂越好，趁亂收拾他們？

想的頭昏腦漲的科勒不免有些同情自己，當然不是同情自己眼下面對的難題，而是覺得自己多年來背負的評價著實冤枉，比起這些人玩弄的陰謀詭計，他本人頂多只能算是有一點小聰明。

嘆息之余，科勒覺得比起自己，慕景更加可憐，畢竟這件事對旁人來說都只是冷眼旁觀，唯獨對她是切膚之痛。所以，也難怪她想方設法轉移軍方的戰略目標。

慕景大概也沒有想到，竟然收獲了科勒少將比金子還稀少的同情心。她質疑軍方《作戰書》的時候毫不遲疑，如今提出自己的建議，依舊還是毫不遲疑的態度，“當然，參謀部有一點關鍵還是抓的很準，以秦湛如今在異變者群體中的威望，他也留不得?！?

秦湛對于互助會的特殊意義，慕景早已知曉。電影夜的水塔之上，安蜜兒就曾狂熱的宣稱——秦湛是他們所有人的希望。

在場的各位并不了解這段過往，但無所謂了，秦湛如今的地位已經毋庸置疑。讓所有人不敢相信的是，慕景竟然如此簡單便宣判了他的死刑。

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沒人敢說什么，都呆滯的等著慕景的下文。

“要一勞永逸解決異變者的亂局，必須充分利用我方的人數優勢，同時對異變者發動覆滅式打擊。我的建議是——”她方才誰也不看，神色張狂，不可一世。而這一刻，目光卻從在場所有人臉上一一掃過。

被慕景注視的幾位，下意識的挺直脊背，盡管她說的是建議，但實際上和命令有什么區別？

還是絕對不容拒絕的軍令！

慕景的“建議”如下——

“分散在各地的異變者勢力交給六支普通部隊，正好可以按照原本六個區的管轄范圍進行分配。就算是‘副官’，對于自己轄區的情況應該也了如指掌，處理起來不至于無從下手。至于互助會總部嘛，我親自來。”

沒人應聲，因為誰也不敢確定是不是聽懂了慕景真正的意思。

她難道是說，要親自對秦湛動手？

慕景以冷冷地反問回應眾人的驚詫，“依托六個區原本治安力量改編的普通部隊本來已經可以覆蓋全球，卻偏偏還要多此一舉折騰出一支特殊部隊，元帥的本意，不就是讓我正面應對秦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