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圓總是聽秦青秦紅說，后宮女人多，所以是非多，爭斗也多。這柳側妃嫁入東宮數年，掌管著東宮大小事務，在這宮里那是呼風喚雨，整日肖想這太子妃之位。如今郡主小小年紀就坐在了她頭上，她必不會善罷甘休。

秦圓本以為主子們爭搶，與她們這些下人毫無干系，她只要恪守本分就好，哪里想得到，主子們明爭暗斗神仙打架，遭殃的就是她們這些下人。

這日幾名嬪妃照例來向太子妃請安，也不知道殿里頭說了啥，秦圓就被叫了進去，進去行了禮，太子妃就問：“秦圓，柳側妃說，前幾日你在前頭，沖撞了她，可有此事？”

秦圓心里一驚，難不成是說她撞上轎攆那事？

秦圓微微抬起頭看向柳側妃，就見柳側妃瞇起一雙杏花眼瞪著她，秦圓不由得瑟縮道：“是、是有此事。”

“大膽！”太子妃一聲怒喝，秦圓又是一顫，這點子事情都過去幾日了，怎么還拿出來說道？

“來人，秦圓沖撞側妃，以下犯上，拖出去，杖責二十！”

秦青嚇了一跳，杖責二十，這是要了秦圓的命啊！

奈何她只是個小宮女，人微言輕，這兒連她說話的地方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圓被拉出去打板子。

初時還能聽見秦圓的叫聲，沒幾下便弱了下來。

喜兒道：“娘娘，這婢子沖撞了側妃娘娘，致使我家娘娘這幾日身子都不痛快，難受的緊，才二十板子，只怕不夠啊。”

嬤嬤喝道：“住嘴！主子說話哪有你個賤婢說話的份？還不退下！”

喜兒身軀一震，雖是不服，卻也不敢再說什么。

柳側妃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盞，剛要開口，太子妃率先道：“這婢子以下犯上，杖責二十已是足夠。年關將至，新春即到，正是喜慶的日子，柳姐姐心胸寬廣，懲戒一番也就罷了，若是大動干戈，不但是給殿下平添晦氣，也讓姐姐落個苛待下人的污名。柳姐姐身子不爽，本宮會命太醫仔細醫治，另外我這里也有些補品，過會就讓嬤嬤給姐姐送去。”

太子妃輕輕吹著手中的茶水，“還是說，柳側妃非要鬧出人命不可？”

柳側妃頓了頓，笑道：“娘娘說的哪里話，嬪妾哪有此意。娘娘如此處置，正合適不過。”

“那就好。”

“圓兒啊，我的圓兒。”

秦圓迷迷糊糊地醒來，就聽見秦紅在耳邊哭哭啼啼。

秦青一邊上著藥，一邊道：“你別哭了，吵著圓兒了。”

秦圓趴在床上，虛弱地問道：“青姐姐。”

秦紅一把抹了眼淚，關切地問：“圓兒，你感覺怎么樣？”

秦圓感受了下，“還好，不是很疼。”

秦青心疼道：“你這孩子，怎么會不疼呢？”

“真的不疼，”秦圓動了動身子，被秦紅一把按住，“可能是疼慣了吧。”

“圓兒啊，我苦命的圓兒。”此話一出，秦紅又是忍不住落淚。

秦青端來一碗雞湯，道：“這碗雞湯是嬤嬤送來的，讓你補補身體，來，趁熱喝。”

秦青一邊喂著秦圓，一邊道：“嬤嬤說，你這幾日就先好好養傷，啊。”

秦圓點點頭，不解地問道：“青姐姐，那個柳側妃，我那天只是不小心撞了下抬轎子的侍從，而且那日那個喜兒也踩了我的手，怎么今日還拿這件事說事啊？她好歹也是個側妃，要不要這么小心眼啊？”

秦青嘆了口氣，道：“主子爭斗，傷的可是咱們啊！看似柳側妃是尋你晦氣，實則是給太子妃添堵找麻煩，你以后盡量就待在顏香殿，少出去。指不定柳側妃什么時候就抓著你，拿著你去打太子妃的臉。”

秦圓一聲哀嘆，“那柳側妃以后不會再拿這事兒找我麻煩吧？”

秦青道：“此事她已發揮過了，算是了了，以后再有這樣的事啊，可就不會只是二十板子了。”

秦圓癱在床上，半死不活地道：“我只想好好活著拿個月錢......”

秦紅笑道：“你放心，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粗使丫頭，她才不屑盯著咱們呢。”

秦青道：“話雖如此，在宮里還是要小心謹慎，免得被抓住把柄，不僅咱們吃苦頭、性命不保，還會連累了主子——要是咱連累了主子，只怕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秦圓微弱地道：“幸好我沒有家人。”

秦青微微一笑，給她掖好被子，“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秦圓展顏笑道：“嗯，青姐姐、紅姐姐就是我的親姐姐。”

秦紅笑道：“好妹妹。”

秦青道：“這幾日你就好好歇息，有事就叫紅兒。”

“好。”

因她是最低等的宮女，她寢屋里只有一盆火盆，在這天寒地凍的冬月，尤顯不夠，秦青、秦紅擔憂她的傷勢，拿了不少她們份例里的炭火過來給她燒著。秦圓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心中滿是暖流流淌，竟也不覺得冷。

秦圓皮糙肉厚，二十板子下去，打的時候就沒怎么覺得疼，在床上躺了不過幾日光景，竟就好的差不多了，讓秦青秦紅看了直心疼——這從前是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才能這么習以為常啊！

經此一事，秦圓決定堅決不出顏香殿一步，免得又遭橫禍。

此時已是年底，新年將至，諸事繁忙，卻逢太子妃生病，可她又不想放權與柳側妃，讓她去操辦一切事宜，便強撐著身子操持宮中事務。嬤嬤特意囑咐顏香殿眾人，做事務必機靈敏捷；隨后又提拔了幾個從安王府帶來的舊人，放到各處領職。

秦紅便被派去小廚房，監管宮中吃食。

秦圓和秦青跟秦紅告別的那天，秦紅穿著青色的圓領冬衣，笑嘻嘻地對二人道：“你看，我把你們都穿在了身上！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有你們陪著！”

三人的鼻子都凍得通紅，哈出的白氣在三人中間升起一道薄霧，朦朧地遮住了視線。

秦青伸出手，將秦紅的衣領攏了攏，叮囑道：“做了司廚，你可就是那里的掌事大宮女了，可就再沒人照顧你了，一定要小心啊，好好照顧自己。”

秦紅笑嘻嘻地“嗯”了一聲，秦青繼續道：“還有平日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吃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一旦出了什么事兒，上頭主子怪罪下來，第一個就是怪在你頭上，搞不好還要掉腦袋的！”

秦紅嘟了嘟嘴，撒嬌道：“姐姐你都說了好幾遍了，我耳朵都要起繭了。”

秦青雖是無奈，卻仍是不厭其煩地叮囑道：“臨近年關，小廚房人來人往的，人多手雜，最容易被人動手腳，你可千萬要小心謹慎，每一份吃食都要好好查驗，可千萬不要讓別人有可趁之機，知道嗎？”

秦紅道：“我知道啦，小廚房這個地方，做的好是油水富足，做不好是人頭不保，姐姐放心，我一定會小心謹慎的。”

秦青無奈，秦圓道：“紅姐姐，有時間要多回來看看我們啊。”

秦紅笑著應道：“那是自然啦。”說著又拿出兩個香囊，一個繡了球菊的青色香囊送給了秦青，道：“這是姐姐最喜歡的球菊，”另一個繡了君子蘭的圓型香囊送給秦圓，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花兒，覺得這個君子蘭很配你，就繡了這個君子蘭在上面。”

秦青長嘆一聲，秦圓道：“紅姐姐，你一定要小心啊，雖然你被調出去了，但咱們都還在宮里，若有個萬一，可千萬要告訴我們。”

秦紅笑道：“我知道了，圓兒，你也要小心啊，等過了年關，咱仨再把團圓飯補上。”

秦圓點點頭，兩人看著秦紅背著包袱步出顏香殿，青色衣衫在兩旁閃爍的紅色宮燈的照耀下，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知為何，秦圓突然覺得十分不安。

除夕夜，宮中設宴，按例本該是太子帶著太子妃和柳側妃入宮守夜賀歲，但因太子妃生病，皇后特意下旨免了太子妃入宮守歲，留在東宮好好養病。太子妃雖不愿，卻仍是謝了皇后恩典，將顏香殿中眾宮人聚在一處，賞了飯食，一同守歲。

秦圓本想和秦青坐在一處的，只是她是粗使宮女，秦青是內室宮女，身份有別，并不坐在一處，又不好眾目睽睽之下不守規矩，只好分開坐。

席上秦圓并不說話，坐在一旁只管吃喝，像她們這種身份，就算是除夕夜，沒有太子妃的恩典，這等精致菜肴也是吃不上的。

這時宮里來了賞賜，為首的公公送來幾道御菜，秦青領著進了殿，正巧秦紅領著宮女來送菜，無暇與秦圓交談，只眼神示意問好，便進了殿。

過了片刻，不知發生了什么，突然聽見殿內一聲呵斥：“來人，拿下！”幾名侍從便進了殿，押著瑟縮茫然的秦紅出來。

一時間，闔宮上下鴉雀無聲。

方才還熱火朝天的顏香殿霎時冰冷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佇在原地，不知出了何事。不一會，就見嬤嬤出來道：“今日便到此為止，都回去，明日還要賀歲，都好好準備，別有什么差池。”

庭下眾人躬身行禮稱是，便動起手開始收拾庭院。秦圓好不容易收拾完，想等秦青出來問個明白，卻不想直到她被守夜宮女趕回寢屋，都不見有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