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上，觸摸花崗巖，欣賞杜鵑花

一大早，同學、戰友鐘堅勇兄陪著我從宜春自駕驅車六十公里來到萍鄉武功山。一踏入景區游客中心，便見高大巍峨的山脈像一塊塊巨石壘起的天然屏障，繚繞的云霧橫亙在我們眼前，這便是我心儀已久的武功山。

地質史上，武功山是一部上億年的自然大作，山體博大，海底噴發涌動的巖漿將巖體抬升至山巔白鶴峰金頂。人文方面，武功山道教歷史與文化底蘊深厚。三國孫吳時，葛玄及后來的葛洪曾到此煉丹。漢晉以來，這座山被道佛兩家一并選為修身養性的洞天福地。如今，武功王爺殿便安頓在進山的入口，法相莊嚴。深入山脈腹地，我們發現山林之間尚存不少道家遺跡，如“問道”石。轉悠武功，讓人產生李白詩中“五岳尋仙不辭遠”“仙之人兮列如麻”之感受。自然之景與道家理念合一，使得武功山道風濃郁，道境昭然，仙家幻象，玄謎隱奧。

“衡首廬尾武功中”，意思是說，自古以來，武功山便與衡山、廬山齊名，并稱江南三大名山。武功山是贛西地區海拔最高的山，嚴格意義上，它與宜春的明月山、吉安的羊獅慕本屬同一山脈，只是行政區劃跨三個地域，便有各自的稱謂。山巔之上，山脊蜿蜒起伏，十八排峰將彼此相連，于是行者可以實現三山之間的徒步穿越。我由于沒有強大的體能支持，故只能選擇分別挑戰。

武功山，吸引我的因素主要有三個，一是山巔之上，有“云中草原”之稱的高山草甸景觀；二是以花崗巖為主體的地質地貌；三是它還是袁河的源頭所在，河源探秘，夢寐以求。前往武功山，對我來說，期盼了多年，此刻得以成行，總算是實現了自己一樁小心愿，內心充滿挑戰的渴望。連續多日的徒步登山之旅，使原本腳跟因過度行走已出血、開裂的我，對于能否登上武功山巔，信心有點兒不足，甚至產生了一些膽怯與擔心，于是我和堅勇商量，決定乘坐一段索道上山。

與湖南瀏陽的大圍山一樣，武功山游客中心內部建有一座地質博物館，因我幾天前去的時候大圍山博物館未開放，能有機會參觀武功山地質博物館，我同樣得以滿足。其實武功山也好，大圍山也罷，包括明月山和羊獅慕，原本都是羅霄山脈北段的次山脈。地質上，它們的地質成因以及形成機理同脈同源——武功山主要為加里東期和印支—燕山期形成的復合造山。

武功山的攀登線路有多條，萍鄉這邊，山脈呈四谷五脊，主道為跟著索道路線走。這條線路大致可分為三段，如乘兩次索道，可完成全部行程的三分之二，但仍需徒步其中兩段：下索道終點站到上索道起點站，上索道終點站至金頂，時間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從大門到下索道起點站有一段距離，景區安排擺渡車往返穿梭接送游客。武功山下索道終點站以下區域，植被繁茂，多竹林和高大的喬木，也有成片杉木林；下索道終點站到上索道起點站之間，山路陡峭，巨石縱橫，不太茂密的林間，點綴著闊葉林、針葉林和灌木，以杜鵑和松樹為主。南方鐵杉屬于武功山的一個珍稀樹種，也分布于這一海拔高度；上索道終點站以上主要為武功山的高山草甸地帶，由于土層較薄，無一例外，闊葉林、針葉林在此已經無法落地生根，灌木叢亦退至海拔1700米以下的高度。這兒的高山草甸以十幾厘米高的短蒿草為主，包括諸如羊茅、發草之類植物。雖然相鄰的明月山，甚至贛西的其他一些高山也存在山頂草甸景觀，但只是局部呈現。武功山包括羊獅慕的高山草甸氣勢磅礴，神奇美麗，在我看來，它是中國長江以南，或者說是世界同緯度地帶罕見的一個自然奇觀。

江西多竹，武功山亦不例外，坐在索道上往下看，山脈低處，大風中，翠綠的竹海像波浪一樣翻滾，一派蒼茫。雖然我們在明月山等地欣賞過類似景致，但武功山的竹林似乎特別純粹，山脈中海拔地區，幾乎看不到其他植物，全部被竹林覆蓋，竹林隨風搖曳，浩浩蕩蕩，如果說還有別的東西能夠滲透其中，也只是山澗偶爾出露的溪流與瀑布。

武功山植物類型的豐富性，隨海拔的提升而變化，竹林消失后，各種被子植物和灌木叢漫山遍野，再稍高一些區域，甚至出現成片杉樹林。四月份，是江南地區杜鵑花盛開的季節，在一片盎然綠意中，一樹樹、一簇簇映山紅點綴其中，璀璨奪目。下索道終點站建在一處并不寬敞的臺地之上，抵達這里，武功山的山勢已變得陡峭，留給人們行走與活動的空間逐漸變小、變窄。站在索道平臺往上仰視，巨大的巖體壁立萬丈，遠處的棧道懸在空中依稀可辨。攀登武功山，對我來說，從這里開始才是真正的考驗。此處的海拔為五六百米，植物呈現新的面貌，樹干不高的云錦杜鵑，樹冠變得龐大，此刻，白里透紅的杜鵑花正燦爛盛放。由于山體留給杜鵑樹的生長空間不大，使其無法成林，只能在崖體陡坡或山谷之中點綴，獲得一些生存的土壤與水分。這兒也有針葉林，武功山多鐵杉，而且植株高大。鐵杉是中國特有的第三紀孑遺植物，在此甚至實現了局部成片生長，有時它們也會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向外伸展，展示頑強的生命力，像黃山松一樣，裝扮山色。

由于山勢險峻，武功山植物生長的空間受到限制，但品類依然豐富。我們一路上行，欣賞到許多新奇的植物，楊梅葉蚊母樹是其中一種，孤陋寡聞的我第一次見到，有些興奮。而大葉青岡則粗壯高大，遮天蔽日。山腰地帶生長的落葉小喬木，珍稀的觀花樹種有天女木蘭，此刻它們正默默地綻放于樹叢之中，當然，這兒還有珍稀的尾葉山茶和南方紅豆杉等植物可供人們欣賞。由于山道狹窄，坡度也越來越陡，稍為平緩的路在跨越福星峽谷一座懸索橋前后。福星峽谷棧道鑲嵌在懸崖峭壁之上，特色為全部采用防腐木建造。此棧道雖然沒有在羊獅慕凌云棧道上行走時那般令人感覺恐懼，但高度也有一二百米，體驗它，令人驚嘆也讓人膽戰。景區管理處在這一崖壁的中段還專門安裝了一個懸空玻璃觀景臺，讓游客挑戰一下自己心臟的承受能力。兩個索道之間的這段距離不算太長，仍需行走一小時左右。由于坡度太陡，一些體能稍差的人，干脆雇上一乘轎子，讓人抬上去。這一段，是欣賞武功山植物和巖體最佳地段之一，山道和棧道曲折回腸，在山谷或者巨巖之間穿行，不斷上行或下行。山道邊有一個點將臺，站在臺上，“云卷諸峰，青山迥秀，綠蘿煙密，露滴明珠”。松濤云海景觀一覽無余，讓人心曠神怡。這種植物和山巖景觀一直持續到上索道終點站，形成一條有別于武功山山下林海蒼茫、山頂草甸茫茫的自然景觀帶。

花崗巖巖體是武功山的特色和看點之一，游客中心的地質博物館詳細展示、介紹了它的前世今生。站在上索道上站平臺，我眺望峽谷對面的鐵蹄群峰，久久不愿離開，一是觀景；二是等待云開霧散。這是一個大霧天，山峰之間風起云涌，云層快速飄移，瞬息萬變，動感十足，我唯恐自己“不識廬山真面目”。鐵蹄峰高聳入云，峻崖磊磊，它不只是一座峰，還是由一組群峰組成，山峰幾乎都是陡直壁立的花崗巖。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萬丈洪崖倚碧空，人間有路不能通。奈何一點云無礙，舒卷縱橫疾似風”這首充滿禪意的詩。地質年代，武功山在大地構造方面，地處楊子板塊與華南板塊結合帶北部，屬“江南古陸”的組成部分。這些由花崗巖構成的連座式峰叢，伴隨著海底噴發、地殼抬升，巖基逐漸增大升高，溝谷不斷深切，從而托起高高在上的主峰，鐵蹄峰是武功山形成機理的一個經典。正是由于眾多像鐵蹄峰這樣的峰叢默默鋪墊，才支撐起磅礴的武功山。

武功山主峰位于湘贛兩省交界的羅霄山脈北部萍鄉市蘆溪縣和吉安市安福縣之間。從蘆溪這邊登山，交通方便。早在明朝，大旅行家徐霞客就曾對武功山留下行走記錄，稱其為“奇勝”之山，而清康熙《重修安福縣志序》則稱武功山為“武功石城”。研究認為，武功山的成因源于加里東期和印支—燕山期花崗巖，并經喜山期構造演化，地球表面的海陸變遷、地層的褶皺或斷裂、地殼塊體的升降與走滑，以及風化剝蝕作用等環境因素，相對應的巖漿巖運動，最終形成典型奇特的花崗巖地貌。

今天，我們漫步武功山中的福星峽谷棧道，可以清晰領略穹窿花崗巖的壯觀。這種穹窿花崗巖由一面或多面表面光滑、壁立萬丈的花崗巖構成，由于重力作用，中間出現整體的斷裂和滑脫。它的形成故事可以追溯至遙遠的八億年前。那個年代，武功山地區與江南其他地區一樣，還是一片汪洋，在陸緣帶含硅鐵質和砂泥巖石慢慢堆積，逐漸形成沉積巖。在溫度和壓力的作用下，沉積巖逐漸形成千枚巖、片巖等變質巖。四億多年過去后，迎來加里東運動，海底巖漿開始活躍，變質巖開始演變成片麻狀花崗巖、黑云母花崗巖等巖石。時間再過去兩億多年，到距今一億五千萬年左右的燕山運動早期，伴隨著大量重熔型花崗巖巖漿不斷上升浸入，初始巖層開始斷裂，斷塊上隆，逐漸形成武功山的核心花崗巖主體。時過境遷，這種核心花崗巖頂部形成韌性剪切帶，外圍則為脆性變形帶花崗巖穹窿。我們如今在武功山主峰白鶴峰一帶所見，就是由片麻巖歷經風化剝蝕、冰楔作用而形成的山體。更加直觀的是，在這種漫長的地質過程中，因山體斷裂形成諸如福星峽谷這樣的崖壁，片麻巖整體斷裂后的剖面表現更加充分。經過地球幾億年的雕琢與打造，最終呈現我們今天所見的瑰麗的高山與峽谷景觀。

欣賞武功山之巖，總會給人帶來一種跨越時空的感覺，讓我們回到遙遠的地質年代，體驗一回地球板塊移動過程中的潛移默化。其實，自巖體形成以來，武功山地區的地殼運動與青藏高原的隆升或沉降同理，迄今為止一刻也未曾停止，地殼內部仍處于一種緩慢抬升的過程。這種變化，體現于山脈褶皺、抬升、斷層等方面，山體之間不時碎裂、崩坍，再加之外部因素，如風化、雨水、冰劈侵蝕，以及重力的崩解作用，使山脈節理呈現出不同程度的張開性。福星峽谷懸崖巖體如今用鋼絲網牢牢加固，就是景區防患于未然的舉措之一。當然，這種變化是用地質時間單位來計量的，短期我們無法看到，更難感覺、體驗到。

除了上述峰叢地貌，武功山呈現出來的山石奇觀遠不止這些。山脈之中，山峰的形態還有錐狀、穹狀、峰墻、峰柱等多種類型，當然，還擁有各種千奇百怪的造型石。“武功神拳”位于上索道終點站上方的山道邊，巖石神似人緊握的一只拳頭，地表冰楔及重力的坍塌作用成就了它。“神拳”惟妙惟肖，給山脈增添了陽剛之氣。金頂，是武功山之巔，也是我們所能抵達的最高處，規模龐大的山體筑就了它的高度與偉岸。金頂的巖體有效成分為二長花崗巖和細微含斑花崗巖，遠看它是一座峰，走近它，形狀又似一個盆體，盆體中多巖石出露，多期次、多階段的巖漿上侵和造山運動形成它這一最終形態。武功山包括明月山和羊獅慕山間的峰柱隨處可見。這些峰柱，形成于花崗巖中的垂直節理裂隙。經千萬年風雨洗禮后，峰柱從山體中脫穎而出，巍然聳立。這些峰柱就像一把把橫空出世的“利劍”，傲指蒼穹。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的植物學家、地質學家對武功山進行了一次深入的科學考察。五十年代后，中國科學院再次組織專家對山脈進行系統的科考研究，發掘其中的秘密和地質價值，從而得出武功山花崗巖存在的四個巖漿活動期規律性認知，并得出“武功山伸展構造是由花崗巖巖漿侵入和構造抬升及山體重力滑脫共同作用的結果”的結論性意見，因此，最終科學家將其形成機理定性，命名為“武功山花崗核雜巖構造”。

高山有奇觀，草甸入云端

索道抵達上索道終點站后，武功山主峰金頂就在眼前。

我們繼續攀登，山道中的石板臺階逐漸讓位于木質臺階，植物同時發生顯著變化，闊葉林、針葉林也逐漸讓位于草甸。圓潤的山巔全部被綠油油的、十公分左右高度的蒿草覆蓋，霧氣迷漫之中，“云中草原”得以呈現，名不虛傳。

武功山的山巔，草甸替代森林是大自然的造化，專家認為這是一種特殊的地形頂極，巖層、土壤、氣溫、降水、日照、風速等因素決定了它的形成。

用木質臺階替代石板臺階得益于近年來武功山景區對高山草甸進行的生態修復。這種修復使木制棧道離地幾十公分，確保排水順暢，防止土壤流失。仔細觀察草甸中土壤的構成，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山頂的土壤牢牢地黏附在巖體之上，但土層很薄，只有二三十公分厚。一些山坡之上，并非都由蒿草覆蓋，巖體同時出露，蒿草伴生在巖石的周邊。我無法想象這些土壤在山巔還能堅持多久，沒有了土壤，草甸必然失去生存的依附。武功山的高山草甸，草依土生，土依巖存，或許這就是大自然構建的生態之鏈，彼此共生共存。由此我聯想到青藏高原上的草原和草甸，土層同樣非常薄，受到鼠兔等動物以及過度放牧的影響，水土流失嚴重。武功山山頂的這些草甸是在冷濕多風環境條件下發育而成的草地類型。從草的類型看并不單一，主要由莎草科、禾本科以及雜草類構成，多為蒿草、羊茅、發草、剪股穎、珠芽蓼、芒等品種構成，少量的斜坡地帶、巖石周邊仍然生長著一些小灌叢和蘚類植物。武功山相對海拔高，除了鳥類，山巔之上基本沒有其他動物生存，其實鳥類也很少。但是，防止人為損壞，譬如盲目開發，維系草場的自然生成依然重要。為此，武功山運用了國家科技支持項目，加大對草甸生態的修復，木制棧道只是其中之一，其實還有許多事需要做。總體上，武功山由于山勢陡峭，花崗巖地質導致土層淺薄，植物生長受到很大局限。在我看來，保護這座山，首先要從愛護植物開始。

這一段登頂的路，看似不長，棧道曲曲折折向上延伸，對我來說卻似乎遙不可及。行進過程中，我不斷詢問下山返回的朋友，到金頂還有多遠，他們說，不遠，大概再走三十分鐘吧，再問，翻過前面一兩座山頭就到了，到底是一座還是兩座，總歸是一種遙不可期的企盼。我攀登武功山的目的，主要是想觀察、欣賞山巔的草甸，現在草甸已在眼前，腳步卻越來越沉重，行走已經吃力，于是想著放棄登頂。就跟同行的堅勇商量，你拿著相機到金頂幫我拍些照片吧，我就不上去了。話剛說完，這個家伙拿著相機，一路小跑便無影無蹤了。可氣之極！受此刺激，不久我便神奇地出現在山頂，出現在他的眼前。

武功山的神奇之處，在于山頂草甸的寬廣與博大，從長度看，從景觀最美的發云界到最高峰金頂，高山草甸在山脈頂端形成一條連綿二十余公里的山脊走廊；從面積看，山巔營造了一處縱橫近十萬平方公里的草甸。茫茫草甸氣勢磅礴，堪稱奇觀。夏日里青草如氈，高低起伏，如果是秋時，則肯定是蘆花搖曳，漫山遍野，浩浩蕩蕩的景象。

武功山的山頂草甸，稱得上是天下一絕。

武功山金頂，海拔高度1918米，高出明月山主峰太平山等山峰近兩百米，為贛西地區最高峰，也是羅霄山脈主峰之一。與海拔不足百米的萍鄉市區比較，相對海拔高差達一千八百余米，在贛西絕對稱得上是一座高山。正因為有這兩百米的海拔高差，明月山的山頂無法形成大面積的高山草甸地貌。站在金頂之上眺望山下，坡度陡峭，有些地方近乎垂直，云遮霧罩中，景致夢幻。此情此景，讓我對高山上的這些默默無聞的蒿草充滿敬意，是它們用自己的頑強，裝扮并護佑了這座山。當年，約翰·繆爾在攀登美國西部內華達山脈時曾說：“我只能在這片令人喜愛的壯闊山巒中漂泊，心甘情愿地在神圣的大自然中，當一名謙卑至微的仆人。”此刻，我感同身受，武功山上的這些巖石和草甸，讓我震撼，令我卑微。金頂的面積不大，約兩個籃球場的規模，景區在中央建了一個紀念碑，一個方位指示羅盤。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手機信號給予顯著的地域劃分，山頂狹窄的平臺約十米之間距，北面信號顯示為萍鄉市蘆溪縣，南邊為吉安的安福縣。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王維的這句詩是一種歸于自然的人生境界，也是一個人行至高處，身臨其境時的心境體驗，恬淡之中充滿詩情畫意。我們登山時，北坡山間大霧迷漫，能見度極低，抵達山巔后，能見度好轉，可以俯視遠方的田野和村莊，一片片白云順著山坡涌向金頂，云蒸霞蔚，景象壯觀；山的南邊，霧氣更濃，雨霧飄渺。我們在此沒有獲得太多地理信息，山南的霧氣和浮云此刻正不斷朝著山頂升騰，排山倒海，氣勢洶洶。于是，金頂變得風起云涌，山脈兩邊的云霧一起向山頂匯聚，云騰霧卷中，山頂的天氣瞬息萬變，成為一個云霧博弈的場所。這種氣象條件下，人身處其中，感覺似乎爽朗，但視野受到局限，也拍攝不到好的照片。在天氣好一些的瞬間，可以到周邊走走看看，原本想到帳篷區體驗一回，或沿著山脊行走其中一段，只一會兒時間，山頂又再次掩沒于濃濃的霧中。我們在金頂大約停留了一個小時，主要是等待，中午時分，云霧更濃，當山脈兩邊的云霧合圍之后，我們成了霧中人，我知道觀看武功全景的想法將無法實現。按照正常海拔高度對應氣溫每千米降6℃計算，此時山頂的氣溫比山下要低10℃以上，夏天避暑是個好選擇，而此刻則起了寒意。民間諺語說“云上高山好曬衣，云下山頂將有雨”，眼看山頂云霧越來越濃，又沒有午餐，肚子也餓了，登山時觀景、拍照花去太多時間，我們只能依依不舍地下山。

攀登武功山，我感覺上索道的設計有些另類，行進過程每三個包廂為一組，每組上行或下行途中需在空中停頓三分鐘，耗時有些長，平時或許可以應對，如遇山頂帳篷節人多之時，不知如何解決游客長時間排隊等候這一難題。

旅行往往就是這樣，人算不如天算，我喜歡雪山，前往青藏高原觀看雪山，是我每次高原之行的必選題，但很多時候往往都失望而歸。我曾經在一年之內兩次前往四川稻城，硬是沒有欣賞到心目中神圣的央邁勇雪山，這就是旅行。攀上金頂也一樣，這里有許多東西值得我們鑒賞、體驗。我曾計劃下午上山，在山頂租一頂帳篷住一晚，體驗一回“千峰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云半間”的武功金頂的神奇。夜晚，躺在草甸之上，遙望星空，像在明月山山頂那樣，品茶賞月；早晨，云層之上，熹微之中，坐在武功山山頂的草甸上觀看日出，在沒有任何物體阻擋的情境中，眺望遐想，與太陽、與大自然對話。可是時間沒有安排得過來，希望以后還會有這樣的機會。

武功山、明月山和羊獅慕之間是互通的，山頂一條步道沿著山脊彎彎曲曲通往遠方，那里是前往羊獅慕之路。曾經有“驢友”嘗試過這種挑戰，背上睡袋、食品和必要物品，從羊獅慕，或其他兩座山進入，用三天時間，走山脊，跨林海，挑戰這種充滿野性的旅程。如果再年輕幾歲，說不定我也會產生這種沖動。

年輕真好！

在山巔，乘坐火車去探險

羊獅慕景區主體位于吉安的安福縣，從安福那邊攀登，對我來說路途有些遠，于是我找到一條捷徑，將明月山和羊獅慕兩山并一山，從明月山乘坐小火車前往。這樣，相距幾百公里的宜春和吉安兩地，在山頂，花費十五分鐘的時間就能實現成功穿越。

這是一次神奇、美妙的旅程。所謂火車，真的不賴，像模像樣，內燃動力機車，汽笛一鳴同樣“嗚嗚”作響。從觀光意義上理解，這種火車畢竟要小一號，體形小，車廂里有按老式火車設計的木制座位，干凈整潔，一節車廂可坐四十位乘客，窄鐵軌，速度慢，從明月山到羊獅慕，我不知有多少公里，一個單程只需十五分鐘，是一種感覺意猶未盡的旅行。

下午兩點，我們從明月山車站準時出發，由于天氣不好，又不是節假日，全部乘客僅六人，我們兩人一組分別坐在三個車廂，相當于包車，沒有列車員，我們自娛自樂。列車嗚嗚啟動，此時的鐵道兩旁云霧茫茫，杜鵑花開一帶過，有點兒“佇立云端觀花海”的意境。乘坐火車在山巔之上游覽，讓人多了一層空間體驗。小火車從明月山站出發后，穿越一個山洞，五分鐘便抵達萍鄉市的地盤，再前行十分鐘便抵達吉安的領地羊獅慕，非常神奇。羊獅慕景區安排妥帖，我們抵達東安門游客服務中心大門購票進入后，擺渡車將我們快速送達祥云閣景點門口，整個過程銜接順暢，一氣呵成。

羊獅慕，古稱中國福山，這個名稱比較好理解，安福之地，有福之山，賦予了更多地理、社會和道家意義。羊獅慕之稱謂倒是有些不好理解，其名稱據說源于一種現象，此山常年云霧繚繞，于是云霧之中常出現“羊”和“獅”相互嬉戲追逐的神奇氣象景觀，令人思慕，于是便有了這個名稱。

羊獅慕景區介于武功山和明月山兩山之間，景點的特色，既擁有武功山那樣的高山草甸，又有類似明月山青云棧道那般的空中走廊。盡管如此，羊獅慕仍有自己的特色，原始森林幽深神秘，飛瀑泉流跌宕雄渾，懸崖峭壁，層巒疊嶂，奇峰異石嵯峨壯觀，山間云霧變幻莫測。“神筆插霄漢，云氣蘸鋒芒”，許多山間奇石，如刀劈斧剁，直沖云霄，令人震撼。

我們的羊獅慕之旅主要選擇行走凌云棧道。凌云棧道將宜春、萍鄉、吉安三地互通，明月山這邊，小火車抵達孝慈廣場后擺渡到祥云閣進入。景點入口即棧道起點，入內往右，是日月峰及萍鄉方向；往左，是凌云主棧道，終點在久福廣場，可通往安福方向。我們行走凌云棧道后，乘坐景區擺渡車回到東安門孝慈廣場，再坐火車返回明月山。

凌云主棧道雖然有三千多米的路程，但一個突出的特點是大部分山道和棧道為平路，景觀主要集中在山道和棧道周邊，省去了爬山下坡之累，同時路途平坦亦間接暗示羊獅慕凌云棧道之險峻。的確，凌云棧道幾乎都建在懸崖絕壁之上，如果說，明月山的青云棧道更多展示的是峽谷、崖壁、植物之秀美的話，那么，凌云棧道表達的則是峽谷的深邃、崖壁的陡峭與險峻。羊獅慕之旅，我們的運氣的確有點兒差，又遭遇大霧，霧嵐纏綿，煙冷生凝，由于濃霧，棧道上，百米之外的景觀幾乎一無所見。早就聽人介紹，羊獅慕大峽谷特別壯美，奇峰異石千奇百狀，岫谷幽寂，扣人心弦。擺渡車司機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你們昨天來就好了，那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呵呵，江南的四月天，旅行不宜。

盡管如此，霧里看花，我們依然體驗到了羊獅慕之美，準確地說，是感受了一回。遠景看不到，就挖掘近觀。石筍峰為羊獅慕最高峰，凌云棧道其中一段，建在石筍峰的巨崖峭壁之上，行走至此，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往上看，看不到頂端，往下俯視，云霧中灰蒙蒙一片，亦探不到谷底，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有一條長百余米的棧道，鑲嵌在一塊壁立千仞的崖壁之上。雖然我無法揣測此崖有多高，谷有多深。但懸在空中的棧道，強風凜冽，寒氣逼人，讓人膽怯。石筍峰崖壁表面整體光滑，細看卻略顯粗糙，由于形成或斷層的時間久遠，崖面已風化，或者經長期雨水侵蝕后已經無法辨認花崗巖的類型，表層之上甚至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青苔。

面圣玉板巨石，位于棧道向外突出的一個臺地上，孤零零的一塊巖石拔地而起，傲然聳立，我實在想象不出它是如何形成的。站遠一些觀看，形狀有點兒像古代臣子上殿面見皇帝時手中所持的笏板，因此取了這么個名字。面圣玉板立于棧道中央，像一個典型的峰柱巖石樣本陳列，它告訴你，羊獅慕多奇石奇峰，峰柱就是這個模樣。沿著凌云棧道一路走過，十八排雄峰之中，奇峰異石眾多，走馬觀花，我們只是看到了靠近棧道邊的少量一部分，其觀賞性和體驗性遠遠不止于此，以后有機會必須重返羊獅慕。

凌云棧道在曲折向前延伸的過程中，有些山坳向里彎度比較大，給人行走，或者給植物生長預留了比較大的空間。這里與武功山和明月山棧道海拔高度幾乎一致，生長的植物類型差不多，也有一些特色的植物，或者說，深邃的山間谷地給植物創造了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黃山松、多脈青岡、大葉青岡、山茶、杜鵑等植物不用多說，三座大山中普遍存在。黃山松大多生長在懸崖上的石縫之中，羊獅慕奇峰異石多，懸崖險峻，此時此地，給黃山松提供了一處處更能展示其堅韌、頑強精神的空間。杜鵑，在羊獅慕也呈現出另類美感。美麗馬醉木，按科屬分類，歸屬杜鵑花科，它樹形高大，樹枝粗壯，在杜鵑品類中顯然屬于身材高大一族。不僅如此，花開時節，美麗馬醉木白色的花朵形如一個酒壇，花朵一排排長在長長的花柄之上，如中國古代婦女頭上所戴的簪子，充滿古典之美。我在此所看到的猴頭杜鵑，樹形、樹枝同樣粗壯高大，它的花聚集于枝頭，有白色，也有粉紅色，而且花瓣之中往往還會呈現出像小猴頭一樣紫紅色的斑點，姹紫嫣紅，異常美麗。腺萼馬銀花亦是杜鵑中的一種，又稱石壁杜鵑，這種杜鵑可能在中國南方各地都能欣賞到，但生長在高海拔野生環境，不知開出的花又會是個什么樣子，見到此株腺萼馬銀花時，花期已過，樹枝粗壯，遒勁黝黑。在羊獅慕崖壁山谷欣賞紫莖同樣值得記錄一下。紫莖屬山茶科，山道上生長的這些紫莖比較高大，而且樹的形體充滿力感，亦很漂亮，樹皮易開裂，脫落后顏色呈紅褐色，出露的樹干光滑，用手觸摸，光滑結實，感覺很好。

這些植物在羊獅慕的山間峽谷，在努力給自己尋找生存空間，讓自己變得強大的同時，也支撐了高山，呵護了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

羊獅慕凌云棧道之旅我們安排的時間有些緊，應該安排一天的行程才比較充足，觀察、體驗時便可以再細致、深入一些。在棧道上，我們用時一個半小時，由于濃霧，無法欣賞百米外的景觀，多少留下一些遺憾。

近日，我閱讀安然所寫的《獨坐羊獅慕》一書。安然可謂一個奇女子，作為安福本土作家，她曾長時間在羊獅慕大山中的小木屋，獨居達七年之久。她在那兒聽風聲鳥語，看云流花開，觀日落月升，讀書寫作，居然將石云峰頂變成了自己的一間書房。在書的結尾，她寫道：

我承認，我抵擋不了在孤獨中悠然獨處的深沉魅力。這里有驕奢的幽寂，有亙古的蒼茫，有醉人的寧靜，有動人的天籟，有磅礴的自由。別催我回家呀，我已經置身久遠的家園了。

……我在高山之巔，不問塵世。一些心靈的呼應和傾動，令我們跨越陌生和疏離。我內心之眼感受的風景，因為分享，而有了更深長的意味。

下午四點半，我們乘坐擺渡車返回東安門趕末班火車。此時，車站只剩一位車站站長和我們兩位游客。站長電話告知明月山那邊，我們在月臺靜候，體驗、感覺一回《兩個人的車站》。十多分鐘后，火車準時從濃霧中出現，我們乘坐“專列”返回明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