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藍色鳶尾
- 廚房輿愛
- 宋爾s
- 2691字
- 2022-05-21 16:50:29
第十一章
鎮里辦事處的人告訴我白清房子的土地只有使用權,早已超出使用年限,并不屬于白清所有,他們拿出一張張字跡模糊的單據擺在桌子上同我解釋,我說“這樣說來是不是我還得給鎮里補錢了”一個中年女人拿出一個信封說“這倒不用,鎮里覺得你一個小姑娘孤苦無依我們商量了商量決定給你五萬塊錢作為補助,現在清子也走了,這五萬塊你收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和我們沒關系了,你應該知道鎮里盡力照顧你了”對方把信封推到我的面前,辦公室墻上的掛式電視正在播放《大話西游》,四五個男男女女圍坐在紅色木桌前對著電視機談笑、嗑瓜子,似聽不到我們的對話。
我的目光落在對面女人的身上,她大概以為我會有所異議或者回擊,繼續對我勸解,大意是如果我不識好歹的話現有的五萬塊錢也不會得到,我看著她喋喋不休的樣子覺得可笑,我只是因為她的一句話想起了剛剛搬到梧桐居的那個午后,藍一手里拿著高跟鞋光腳站在小區銀杏樹下等待周故,她笑著奔向他,我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她眼里的淚光,那時應是她剛剛結束一段戀情,她踮起腳尖伏在他的肩頭落下眼淚,閉起眼睛對他說話,但并沒有發出聲音,金黃色的銀杏葉被來往的小轎車吹的到處飛揚,盡顯荒蕪卻美的讓人心驚,后來她對我說“我們學校有很多的銀杏,我見別的情侶談戀愛以銀杏為背景覺得美好,幻想自己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幻想有人在那里等我,等我向他走近,可能是今天的銀杏格外美麗,美麗到讓我忘了自己是怎樣的人”她轉過臉眼淚汪汪的對我說“其實想想我愛的是這一片銀杏呢”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似再多說一句眼淚就落下,她一直是愛哭的女子,尤其是在我面前,從不覺得眼淚羞恥,表達感情不分時地,這點與我截然相反,我一直羞于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固執的認為眼淚會暴露自己的軟弱孤獨,但又無法做到心平如鏡,所以一直在這其中升來落去,就像我看待這個世界灰淡難以熱愛,但依舊貪生怕死,留戀時光的晨昏暮色與經過的人事花草,于是在盲目的前行中留在身后的都是些蒼白掙扎。
“你應該知道我很喜歡你”我因旁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得知她那時對他說的話,這樣的話語在彼時潦倒落魄的處境下出現在我的記憶里,如同放在姥姥家陳舊相框里翻新的黑白老照片,鄭重其事卻映照出缺憾。
我將桌子上的信封、戶口本還有白清的死亡證明裝進包里,在他們拿過來的一份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后同站在我對面的女人說“謝謝”,和她站在一起還有兩個身形粗壯的男人,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用不正當方式打贏一場勝戰,羞于讓別人知道又對戰敗者表示同情。我突然明白和書店老板娘告別時她對我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那時她支支吾吾的叫我名字半吐半吞的說“就是想跟你說有些事強求不來,畢竟胳膊是扭不過大腿的,要學會順勢而為”是的,我懦弱無能且安于現狀,就算他們此刻什么都不同我解釋我依然不能改變些什么。
連續幾天沒有正常進食,身體疲乏無力,精神的潰散使得胃部失去饑餓感,每走一步似要用盡身體僅剩下的氣力,推開玻璃門的瞬間聽到電視機傳來的聲音“那個人的樣子好怪,他好像一條狗”
路上依舊有搬家公司的車輛來回穿梭,馬路兩旁的綠化帶早已面目全非,垃圾車的引擎聲持續轟鳴,腳下還未來得及開花的曾芬芳過整個白水的月季的枝葉被碾壓踐踏,收廢紙箱的男人騎自行車艱難前行,自行車后座上的紙箱在路口撞到墻角散落一地,蜘蛛網一樣的電線與網線纏成一團搭在坍塌了一半的紅色磚墻外面,淺綠色一次性塑料袋被風吹到空中又落下,汽車碾壓過丟棄在路上的礦泉水瓶子發出悶聲,廣播里有人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請還在鎮里的鄉親們盡快搬離白水,請還在鎮里的鄉親們盡快搬離白水,鎮里很快將進行大規模拆遷,不要再滋生事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街角有被人遺棄的小狗盯著我看然后跑走,我想起火耳,想起姥姥曾經說“有人說我的命硬,所以身邊的人都離去”而今我無法辨別這一切是命運使然還是因自己一直試圖與時光抗拒所要經受的代價,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這世上永不會有一臺時光機可供我回頭驗證與悔恨。
清明將至,我獨自前往云霄山看望姥姥以及白清的父母,白水的墓地大都集中在于云霄山山底一帶,同我一行的人一直在討論日后是否要遷墳的事情,有人說不需要,有人說遲早的事情,他們的手提袋里裝有祭祀用的五色紙,被疊成長條的五色紙張從手提袋里露出小半截,我包里也裝有同樣的紙張,從前每逢清明白清總會囑咐我去買五色紙回來疊成長方形以供祭祀使用,姥姥去世以后她便再也沒有來過此地,甚至是她的父母她都沒有再去看過,從前有藍一陪我,而今只剩下我一個人,寥寥數年,與一些人天人永隔,與一些人無聲告別,想來無不讓人唏噓。
姥姥的墳前長滿青草,帶著些許涼意的風從我的衣服灌入身體,我隨手將墳頭的草拔掉一些露出擺放祭品的石頭,從包里掏出在望北便利店買來充饑的小面包放在上面,掏出打火機點燃五色紙,墓紙在風里很快燃燒殆盡,化成黑色紙灰,我鄭重的在墳前磕頭用土掩蓋掉紙灰然后站起身來前往白清家的祖墳,我伸手撫摸墓碑上面的黑白照片,我對他們并無任何感情,踏足此地也是基于對白清的感激,不知為何,明明是同樣的荒蕪我卻覺得白清家的祖墳要比姥姥家的更為可悲可泣,我開始理解白清的決定,因為再過百年也許用不了百年將不會再有人記得你,這里會移為平地也或者會再埋入另外一些人,記憶與軀體都將腐爛在泥土里,無所謂辜負,亦無所謂珍貴。
我將家里的家具低價賣出,因家里長久沒有人居住,加劇了家里物品損壞的速度,電器無法正常使用,桌椅潮濕桌面的油漆脫落,柜子里的衣服發霉散發難聞的氣味,廚房的米袋有被老鼠啃噬過的痕跡,收廢品的男人不耐其煩和我討價還價,我因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留在白水,只想快點離開去尋找新的住所,所帶行李除去幾件衣物都是書籍,軍綠色旅行包被塞的鼓鼓囊囊,沉重一如我未知的生活。
午后天空飄起絲絲細雨,時而停歇,時而落下幾滴打在皮膚上,陽光卻清朗溫和,我抬頭直視太陽刺入眼睛的光線,依稀看到遠處出現若隱若現的彩虹,它就像是我的幻覺,等我想要仔細去看清楚時便再也無法看到,白菱的父親和養雞場郭師傅領著大批人去鎮里鬧事,鐵鍬劃過地面發出刺耳聲音,他們與我背道而馳從我身旁經過,白水的搬遷讓他們失去自己的事業與榮耀,離開白水他們可能不再受人追捧也不再榮華一身,大概他們比我更不希望白水的消亡,我多希望我能夠在人群中落下一滴眼淚,可以讓我更加深刻的銘記我曾在這里得到過的安穩與平寧,但死去的白水和死去的白清一樣都無法使我掉下眼淚,我向后回望,鎮口三五成群的工人將“白水鎮”的巨大白色牌匾拆除,門樓上的燈籠被肆意踩踏,騎摩托車的年輕男子轟鳴而過,白水的門樓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他們凝聚成一個光點鐫刻于我的生命線上,我所能做只有牢記它或者忘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