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陸子良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我看著床頭柜那張沒有我的高中畢業照,想起安夏,他們是我成長過程中為數不多的和我有過感情交換的同伴,不過幾年,我們各自奔走,不是死別,但勝過死別。
周日我和藍一一同去給陸子良送一些食物和書籍,已經是深秋的天氣,但我的身體尚未適應這時地的變化,常常會有白水街景的幻象出現在眼前。
成片的落葉飄落在我們的腳邊,風里有濃重的土腥氣,呼出的哈氣很快在空氣中消散,我并不覺得冷,藍一卻冷的一路都在抱怨天氣的蕭瑟寒冷,我伸手去拉她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手異常冰冷,我將她的手放入自己的口袋,但直到我們抵達目地的她的手都沒有溫暖過來。
程少然和白菱站在二監的黑色冰冷大門前,我遠遠看去,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這樣的詞語在他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他們什么時候在一起了”藍一瑟縮著問我,我悶聲回答說“不清楚。”
白菱對我們說已經去看過陸子良但他不肯露面,其實我從未想過要去見他,換成我是他,也是任誰都不會見的,藍一給周故的朋友打電話,很快一個50多歲的男人出來,我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他囑咐他一定要交給陸子良并對他表未感謝,“放心吧,姑娘,周故交代過了”男人說話憨厚給人安全感,藍一掏出兩個信封,放到男人手上“一個給您,一給麻煩您交給陸子良,平時他就麻煩您多多照顧了”男人推遲幾下才收回信封,不知道什么時候藍一已變的圓滑,已經學會在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就像她說的:“因為要繼續向前走,所以我不得不讓那個內向懦弱的自己死去”,她的轉變是在攝影工作室的時候,還是在白清吞下那一整瓶的安眠藥后,又或是在離開白水來望北念書的那一刻,我不得而知,大概她自己也是不曾發覺得。
我和藍一在公交站牌處等車,天空飄起雪花,大片雪花徐緩落下被疾馳的車輛碾壓而過,路面變的潮濕,空氣里土的味道因為下雪逐漸退卻,程少然從白菱的車上下來,606公交車停在我們跟前,藍一把放在我兜里放著的手抽出來:“蘇宥,我先去工作室拍照,你們聊吧”我點頭,并讓她晚上早些回家。
“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程少然撥弄了掉落在自己頭發上的幾片雪花然后把手伸向我,我躲過他,他看看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有些無奈的笑笑。我說“我們就走走吧”我并不覺得我們有很多的話需要找一個地方才可以說完。程少然很快的跟在我的身邊將我拉回在馬路左側,這樣的動作從前我只覺得溫暖此刻卻多了些釋然,“你什么時候到望北的,怎么不聯系我,我給你發信息也不回”“白清生病了,我來照顧她”“我和白菱,你別誤會,她剛回國也沒地方去……”我沒等他說完“少然,你當真看清楚自己的心了,你想清楚自己究竟需要誰喜歡誰了嗎?”這第一次我與他討論到關于感情的事情。“當然,這么些年,我雖然沒說,但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思”“真的嗎?你難道不是一直以白菱為首的嗎?不論何時只要她有事你就會在她身邊把我丟下”“你是吃醋嗎?所以才生我氣”我笑了笑,“少然,我并沒有生氣,我知道你憐憫我或者只是可憐我,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這么些年誰究竟是誰一直在你的身邊,究竟誰對你更重要些,如果當年我沒有到白水,你難道不會和白菱在一起嗎?這么些年我們稀落的聯系難道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不夠富有不夠有能力帶我走嗎?”程少然若有所思的愣在原地,大概是他從沒有想到在他心底木訥的我會說的這樣直白,“少然,不管怎么樣,如果你愿意,我們會是永遠的朋友”說出口的那一刻我內心平靜恍然,我只希望他可以幸福,長久的幸福,這個在看到白清打我后會掉眼淚的少年,我希望他擁有這世上最好的感情,我拍拍他的肩膀,跑去公交站牌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隔著車窗看到程少然站在人行道上,雪花落在了他的頭發,衣服上,白菱的車停在他的身邊。他們和我的少年時光一樣,都站在風里且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傍晚在小區的菜市場遇到何樹,他手里拿著一個裝有土豆的一次性白色袋子,一身黑色裝扮,他看到我后徑直向我走來,很奇怪我與他并不熟絡但這樣并肩在菜市閑逛卻并不覺得尷尬,我們談論的話題都離不開藍一以及藍一喜歡的周故,他語速溫和緩慢言語中有諸多無能為力,“藍一已經和他在一起了嗎”他問,我當然知道說的是周故,我不知該如何作達,以沉默代替回答,但這沉默在他眼里無疑是一種肯定,“連夢里都在喊的名字,怎么能說忘就忘,也就是我太天真了。”他背對著我揮了揮手,動作瀟灑,大雪早已經停止,還未在地面囤積就已消融,這是我離開白水后的第一場雪,斷續零星,我依舊和剛剛離開白水的時候一樣,常常在半夜驚醒,離開熟悉的地方讓我覺得忐忑,工作只是為了努力存活下去,時間在我這里流動緩慢,我逐漸意識到也許要在這里停留很長的時間。
在小區門口藍一喊我的名字,我扭頭回看,她與一個男人牽手向我走來,如同幾年以前的她帶何樹回白水來見我一般,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圖,“我新交的男朋友,紀斯,攝影師,我那些漂亮的照片都是他拍的。”她自豪的說著,語氣如同介紹何樹一樣,眼前的男人頭頂扎一個小辮,嘴唇很薄,一件黑色大衣把身體襯的修長,書里說這樣的男子總是薄情,他是與何樹或者周故完全不同的男子,我與他點頭微笑,他將一個裝有化妝品的袋子遞給我:“一點點見面禮,謝謝你照顧我們藍一”藍一看我沒有接為避免尷尬搶過那個藍色袋子,我走在她們前面,在我拿出鑰匙開門時白清先拉開了門,看到陌生男人那一刻失去笑容。
白清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行動已經表明態度,草草吃了幾口飯便借口頭疼回屋休息,“好像你家人不怎么喜歡我啊”紀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說話,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語氣有些輕佻,“沒事,來日方長”藍一像小貓一樣蹭了蹭男人的胳膊,把紀斯送走后,藍一鉆進廚房和我一同洗碗,“藍一,你喜歡那個男人嗎?”我放下手里的筷子一字一句的說。“一般吧,不討厭,因為不太喜歡才能在一起”她接過我放下的筷子擺放整齊“我這不是為了讓清姨別白費心思撮合我和周故”“真是這樣嗎?不是為了忘記周故才在很短的時間和別人在一起嗎?”像被發現秘密的小孩藍一眼眶發紅,閩藍一,不論她如何成長轉變,總是很輕易的在我的面前掉下眼淚。
白清睡著以后我和藍一上了六樓的天臺,她說“我想我是可以忘了他的,而且愛人與被愛還是被愛比較不那么辛苦的,是嗎?蘇宥?”這樣的話更像是在對她自己說,她長長的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樓下沒有間隙的車流和顏色各異忽明忽暗的燈火,與我說起她的幼年,那些從前她不曾對我提起的,我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天臺的風吹在身上涼快而暢意,天空除了蒙朧清冷的月牙看不到任何星星,她斷斷續續的訴說,語氣沉靜如夜色,仿佛嘴里訴說的是一個陌生人的經歷,時光讓人迅速成長與衰老,譬如她的冷靜,又譬如我的緘默“我恨她,蘇宥,我恨她在我被人欺負后還在苦苦哀求我不要去報警,我應該不是她親生的,我只有這樣想才會覺得好過一些“我不敢看她,我怕看到她臉上的眼淚而無法說出任何言語去使她感到好受一些,她突然笑了開來看向我,“蘇宥,我想我是愛周故的,特別,但是我不配和他在一起,不配站在他的身旁,可能因為是第一個想要珍重的人總覺得自己不配,這種卑微我不知道要如何表達才會具體,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理解”我想告訴她我懂得她的卑微與脆弱,也懂得不是每段感情都有勇氣去向對方表達,但我什么都沒有說,只是伸手抹去她臉上的眼淚,那一刻我好像看到自己的影子從那些淚滴中掉落在地上,她呵呵的笑了幾聲又說:“能這樣坦然的這樣跟你說出來感覺好多了,我都不知道我已經可以平靜的說起他以及那件讓我惡心的事情”耳旁傳來汽車鳴笛聲,這是這座城市慣有的聲音,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可以聽到的聲音,不遠處高層樓房的燈火照亮夜色,也照亮她臉上的眼淚。我想起和藍一在白水的那幾年時光,只是那時照亮夜色的是漫天繁星,而非車燈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