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黃色迎春花花瓣被風吹落在我腳邊的初春午后我在微黃的速寫紙上落下最后一筆,因為害怕老師問我什么時候補交學費所以決定將下午的課全都逃掉。我將雙手攤開把身體所有的重量都交付于身下的石板上,用手指撥弄著旁邊從石縫中長出的幾株雜草,抬起一只手遮擋陽光刺入眼睛的光線,從指縫中看到深藍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飛快行走,飛機劃過天際的尾線與云朵縱橫交錯,風輕拍著我的眉眼鼻唇,耳邊有風吹花草樹木山巒石頭的聲音,呼吸間彌漫著青草萌芽的氣息,左右兩面是還未完全蔥綠的山峰,沉溺其中會覺得生命的凋零與絢爛都渺不足道,突然有不安的驚悸在心底短暫停留,準備坐起來時聽到藍一喊我的聲音。
“蘇宥,蘇宥”山谷的空曠將她喊我的聲音拉的悠長而深遠,我嘴角不自覺得上揚因為她的到來在我的預料之中,在得知她最后一節課是體育課時我就想或許她會來找我,我等著她像往常一樣將我拉起來,她氣喘吁吁的站在我的身旁俯視著我笑語盈盈的說:“我上課隔著窗看到你背著包就走了,一猜你就是跑這了。”她說著伸手拉起我,用手拍打著我背后上的土,風將她的白色外套吹的鼓了起來,她彎下腰收拾著我的速寫本和隨意扔下的書包,動作是那樣的自然親昵,臉上有好看的酒窩,眼睛彎成月牙兒,那是一張與她素日里的孤僻謹慎并不相符的面容,我將她衣服的拉鏈往上拉了些,這樣的動作在多年以后矯情到足以讓我們掉下眼淚,她跟在我的身后拽著我的書包帶,嘴里喋喋不休的說著學校那些帶著厚厚鏡片抄著一口方言的男生有多么粗魯庸俗,此刻向山下眺望可以看到白水的全部面貌。而我們的所在之地就是遠近聞名的云霄山,因它是附近海拔最高的山脈所以得名如此,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周圍的幾個村鎮,其中白水人口最多也最為興盛,經過人們百年的擴建與修繕從上而下俯瞰,會看到一把大型手槍的形狀,與周圍村落的散亂相比白水的確可稱的上是別致。
白水原名為白莊,因此地白姓人居多,相傳若干年以前,此地久旱無雨,大地干裂,莊家顆粒無收,有兩位山神路過此地,看到此番景象,不忍百姓受苦,其中一個用自己的法器化作雨水,另一個用自己的法器化作泉水,使得白水五口干涸已久的枯井都滲出甘甜的泉水,百姓因此得救。在那場災難過后,白莊改名為白水,以提醒人們節約用水,當地政府還在云霄山上修建廟宇以示對山神的感激,廟堂大門口石塊上的腳印據說是當時那兩位神仙停留在此時所留下的。這在當地早已成為經久不散的傳說,我第一次聽到是在姥姥家的院子里,那時我初來白水,對生死別離還都無從察覺。
而今鎮上的那幾口井已經枯竭,但是云霄山廟堂附近那口井里的泉水依舊清冽甘甜,現下自來水已經覆蓋整個白水,鎮上的那幾口井有的已經被填平,隨著歲月的流逝,人們已經淡忘它們的存在,只知道在云霄山上有口泉水清甜的水井,大概是因為有那樣的傳說,白水一到節假日附近的居民就會紛至沓來,人們帶著香火來此地祈福,使得云霄山門庭若市,初來此地的人十之八九都要站在那塊留有腳印形狀的石板上拍照,也會有人拿瓶子裝一些泉水帶回家中,再加上白水容納了小學,初中,且距離束縣的高中只有三公里遠,因此總是要比周圍的村鎮繁華熱鬧。
生之歲月里最適意之時日是在白水度過,我非常的愛它,就像我愛著白清,藍一,姥姥那般,經年之后我閉著眼睛就可以清晰的聽到這座小鎮獨有的聲音,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升起就開始打鳴的雞叫聲,狹長街巷竄走的小貓小狗,可以看到蜻蜓和螢火蟲的午后黃昏,漫天星宿的深黑色天空,坐落在白水東邊據說住著神仙的百年老槐樹,廣場上超大型的*****雕像,滾鐵環的孩童,吵架又和好的年輕夫妻,在自家院子里打太極的男人,等待外出丈夫歸來的家庭婦女,籃球場長椅上次第更迭的曬太陽的老人,黃昏街角處下象棋打撲克牌的男男女女。他們在這里幸福,落寞,遺憾,崩潰,告別,相信,彷徨,安定,出生以及死亡,歲歲年年,周而復始,一切如復制拷貝,好似這日子永無盡頭也好似這日子一眼便可看的到死亡。而有生之年可以在此地駐足就已然是得到了歲月的眷顧,這讓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塵封起少年時期所有的沉默記憶,我從未想過離開它,也從來都不想要離開它,而藍一說:“我每一天都想離開這里,即使我想回去的地方會讓我失去所有自由”
從云霄山下來我和藍一騎著自行車穿梭在林立高大楊柳的柏油路上,她的馬尾被風吹的凌亂,骨子里不經意露出來的桀驁像在表達自己與這座小鎮的格格不入與即將遠去,她的心從未與這座小鎮靠近,一貫無法忍受這里的落后,庸碌,覺得生活在這里是對生命的浪費,從她來到這里開始她就在為離開而做準備,她用書本和學習資料填補內心的空缺,沒有多余的時間與心緒去觀看四季的輪回變換,她再一次問我“蘇宥,我們馬上就能離開了,你高興嗎?”我的回答被老舊自行車哐當哐當的作響聲所掩蓋,就這樣我們穿過楊柳野花,穿過茂密田地,穿過開著時風三輪汽車的居民,穿過一樓是商鋪的低層樓房和白墻紅瓦的四盒院,穿過三三兩兩穿著藍白校服的少男少女,穿過我們如煙花般轉瞬即逝的十七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