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陪著杜芷若又聊了會兒天,看天色已晚,便提醒杜芷若該回去了。
將杜芷若送至院外,看她告辭離去,正要轉身回去,忽見這姑娘踮起足尖,輕甩雙臂,好像從什么束縛中解脫了一樣,遠遠的還聽見她自言自語:“呵——,總算可以放松了。”
李維不禁樂了,這就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生嘛。
送走了杜芷若,李維又練了會兒字,染上了暮色的時光分外寧靜。這顏體碑文他前前后后臨摹了十來遍,形似是有那么一點兒了,但懸腕的筆力還沒練出來,想要神似那可就差得遠了。
也罷,只要能應付考試就行。想當年,王獻之練字用掉了十八缸水,懷素練廢的毛筆堆成了小山,他李維要是練個幾天就能寫得出好字,那也太藐視勤學苦練的大書法家了。
待要再練習幾行小楷,忽然一只小身影跳上了書桌。
“哎呀——,臭東西,你終于醒了。”
李維擱下筆,抱起小灰,平日里張牙舞爪的小東西這會兒乖巧順從地趴在他的腿上,時不時地舔著自己身上的毛。
李維叫了兩聲“婉兒”,卻沒見人過來,往日不需要叫第二聲的,那扎著丸子發(fā)髻的小丫頭就會飛快地從某處蹦出來。
看來這丫頭是忙去了,李維放下貓,拿起筆正要去清洗,卻聽得腳步聲輕快而來,婉兒兩手捧著一盆文竹進來了。
婉兒將那盆文竹放在書桌上的一角,然后趕緊要從李維手中接過筆去洗。
李維忙道:“我自己洗吧,順便到院子里透透氣。”自己拿了筆洗和毛筆出來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沒人,天邊最后一抹落日依舊絢麗熱烈,那株一丈多高的大棗樹枝上還掛著薄薄的殘雪,在余暉中泛著柔和的暗金色光影。
李維往石槽里舀了勺清水,慢慢洗著毛筆。他蹲著,婉兒在旁邊看著,突然覺得自己高出了李維許多,于是也蹲了下來。李維側頭沖她一笑,她的臉頓時就紅了。
李維笑道:“總臉紅,你害羞個啥?這會兒又沒別人,只有咱倆。”說完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不對勁,好像在引誘小姑娘一樣。
洗完筆,看李壽成從外頭溜達回來,見他兩手空空的什么都沒買,便問道:“老爹,家里是不是沒錢用了?”
李壽成道:“之前給的銀子還剩了許多,還有你去漷縣前給的十兩銀子,老爹一分沒用,全給興來收著呢。”
興來便跳進房去,很快取了銀子出來給李維看。
李維笑瞇瞇地看著父親:“老爹,你這是轉性了嗎?要是以前這點錢你哪能留到現在,放在懷里等不及捂熱就花了,現今怎么不會花錢了?”
李壽成道:“因為老爹現在的胃口很大,小錢不花,就等著兒子賺大錢花。”
興來興高采烈地說:“老爺,咱家少爺前途無量,衙門的謝同知和衛(wèi)所的沈大人都夸少爺聰明,少爺以后是要做狀元的!”
李壽成聽著這話嘴都樂得合不攏了,他突然想起剛剛來看兒子的那個同窗了,打量著兒子,見他神色如常,笑呵呵地問:“剛剛來的那個少年是個姑娘吧?那杜家女郎是不是喜歡我兒啊?”
被父親這么一問,李維有些意外,要說是吧也不是,要說不是吧又是。
兒子好像開竅了啊,懂得好色了哎。老父親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真的長大成人了,憂的是,自家與杜家門第的差距頗為懸殊。
李壽成又試探著問:“老爹瞧著那小女郎必定是對我兒有意,我兒若是也喜歡她,為父可以托媒妁去探探音訊可好?”雖然沒啥希望,但試試也不礙事。哪個做父親的不是認為自己的兒子是最優(yōu)秀的,沒準試試會有意外之喜也說不定。
李維笑道:“兒子現在才十三歲,老爹是不是太著急了些?再說了,兒子現在啥也不是,等考取了功名再說吧。”
李壽成想了想,拍拍腦袋失笑道:“還真是啊!瞧老爹這記性,竟忘了我兒只有十三歲。近日總以為我兒都是個大人了,家里諸事都是我兒作主。”
說話間,興來來報,說是謝大人和沈大人請李維去東大街的茗苑茶樓一敘。
兩位大人這是等不及要議事了啊,李維和父親說了聲可能會晚點回來,就出了門。
進了茶樓,謝同知和沈璟已經在茶樓等著了,隨同一起的還有岳善和趙武。
之所以沒有定在縣衙或者衛(wèi)所見面,就是怕泄露談話內容。現在案件有了雛形,關鍵時刻切忌打草驚蛇。
話不多說,沈璟直接切入正題。他說一聽岳善說完情況,他立刻找了兵備道的熟人詢問,大概查了一下,十年前通州確實有一筆協濟。
當時通州鬧了一次騷亂。一群流民化身賊寇,沖進通州府洗劫了一番。順天巡撫不知為何,正巧手中無兵可派,就讓大興縣城就近協防。而協防所需的兵餉,由通州府出。通州府因此提高了五縣的稅賦,用來支出這筆協濟的剿匪兵餉。
“也就是說,這項支出確實師出有名。”李維問道,沈璟點點頭。
事項是真實的這點,李維并不意外,錢通判就算想搞錢,也沒那么大膽,編出一件莫須有的事情來。
這件事不合理之處在于,既然是臨時協防,為何會一直多繳到了現在?持續(xù)多繳了整整十年,這是極有問題的。
所以從這個點切入,去查一查通州府衙的賬目就應該能查出更深的線索。
既然是大興縣協防的兵餉,那么這筆錢就是送往大興的。這么龐大的一筆支出,在府衙的賬目中,必定要有所體現的。
“接下來就需要謝大人提供方便了。”李維注視著謝同知。
謝同知不答,反而問李維:“鋪子和宅院你都拿回來了,為何還要繼續(xù)查下去?”
“開弓哪有回頭箭?大人不會以為我現在停手,他們就會罷手,放我一條生路吧?”毫不手軟的斬草除根是對敵最基本操作!
“你就不怕有可能因此丟了性命?”謝同知又問。
“恐懼如果有用的話,膽小鬼早就統治世界了。”
話雖說的中二,但這也是一句實話。這件事的核心不在于真相與否,而在于誰能掌握真相的控制權。當然真相是基石,但真相被誰控制,誰就能從中受益。
“嘿。”謝同知看著李維端著茶碗半瞇著眼睛的樣子,明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清秀的臉上偶爾還略過一絲稚澀,可神態(tài)口氣卻是如此穩(wěn)健冷靜。他再次懷疑這個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有十三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