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陽即將下山,劉堅父子走在大街上思考怎么從官府手中拿到想要的情報,心中有事,腳步自然慢了三分。離兩人不遠處,一陣刺耳的樂聲傳來,抬頭一看,只見幾十號人身披白衣,頭戴孝條,排成長隊向著這邊走來。除開吹拉彈唱的人員,隊首是一名披麻戴孝的婦人,此刻正哭哭啼啼,兩手扒著棺槨,哭得是泣不成聲,原本俊俏的臉蛋,此刻梨花帶雨,十分憔悴。棺槨兩側里一圈外一圈圍了很多人,一個個喪著臉,悲慟之情意如言表,離近了一看,不少人白衣之下還套著一層官衣,一個大大的'捕'字若隱若現。
兩人略加思索,便知道棺槨里躺的是什么人了--正是永州總捕頭燕天雙,而隨行為他出喪的則應是其親屬和同僚了。眼看上午還與他們斗智斗勇的人此刻躺在狹小閉塞的木棺里,兩人一陣唏噓,劉心尋仙問道的心也愈加迫切起來。不過沒等兩人感傷,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只見街道的另一頭,一支車隊正緩緩向這邊駛來。劉堅本不識得車隊主人,但走在隊首的是四匹高頭大馬,雄糾氣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凡馬,再配上一群披肩戴甲的官兵在旁開道,馬車里的人想必是達官貴人,而要說這永州城里身份最為顯貴之人,絕非知府李青云莫屬了,而李青云正是兩人尋找的最重要目標。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劉堅高興地將馬車里正是李青云的推測告訴兒子,結果劉心反問父親何以作此推斷。劉堅則簡要說明一下,原來宋國有嚴格的等級劃分,平民最多配兩匹馬拉車,官員是四匹,皇帝則至少是八匹,而官員乘的車轎也有講究,雖然都是朱漆刷成的棗紅色轎身,但轎頂是有講究的,三品以下轎頂用黃銅鑄造,三品及以上用白銀,至于六品以下也就用個錫或者紅木當頂蓋。劉堅手指向馬車,劉心順勢看去,發現果然如父親所講,當下便信了大半。
劉堅很是得意,整張臉上揚,洋洋說道:“所以說,有些知識書本上是學不到的,得跟你爹我學,得從社會上學!”
劉心嘴上說“是是是”,心里卻想父親以前該不會是給貴人駕馬的吧,不然怎么知道這么多馬和車的事。不過他沒有說出來,畢竟此刻不是打趣父親的好時機。
劉堅很享受被人崇拜的感覺,此刻正想給兒子普及一下軍隊相關的知識,比如官兵、府兵、和捕快的關系,就在這時,沒等兩支隊伍迎面撞上,車隊這邊的官兵上前,對著出喪的隊伍就是一陣推搡,要他們讓到一邊去。
劉堅見狀,急忙拉劉心躲到一片屋蔭下,準備邊乘涼,邊看戲,還用明顯帶點小興奮地語調說道:“瞧著吧,看李知府如何大戰俏寡婦!”
對此劉心有些無語,可誰讓他爹不愛別的,就好這口呢?每回他出言諷刺,他爹就反擊說大家都這樣,鄉里鄉間的,哪個宋國人不愛湊熱鬧,看笑話呢?所以說,劉心已經見怪不怪了。不過此時正是觀察知府李青云的大好時機,興許能從這里找到突破口也說不定。
只見不遠處,兩隊人馬推推搡搡,白衣出喪的這隊明顯勢弱,不敢還手,那哭哭啼啼的婦人此刻也是強忍悲憤,敢怒不敢言,就連賣力吹著刺耳哀樂的嗩吶人此刻也住了嘴。中途白衣隊里還走出來個面貌樸實的漢子,似是看不下去,跟披甲的黑衣隊頭頭說了幾句,然后官兵們手上的動作就小了點。只可惜劉堅聽不真切,在一旁干著急。不過這樣一來,白衣隊避讓的速度慢了幾分。
就在這時,高大無比的馬車上,姹紫色的窗簾掀開一角,車里的情況看不清楚,但嬌滴滴的聲音從里面傳來:“怎么回事兒,車為何不走了?”
接著車邊的一個下人解釋兩句,而女人略有不滿,用輕柔的嗓音命令道:“喚常副尉過來”然后黑衣隊里一個眼神狠厲的男子快步走到馬車跟前,彎腰低頭,向女人解釋起來。
倒不是劉堅刻意偷聽女人說話,而是女人一撩窗簾,官兵們皆停了手上動作,四周噤聲,讓人想不注意都不行,而且女人聲線又酥又軟,嬌滴滴的直接滴進男人心,男的聽了得化了,女的聽了得罵了,也就還沒成熟的劉心能把持得住。
只見女人隔著窗子吩咐了幾句,然后黑衣勁裝的男子帶人把旁人并開,在哭婦和女人之間空出一條通道來。就在眾人疑惑之時,車子的轎簾被馬夫輕輕打開,一只纖纖玉手從車內伸出,女婢立即上前攙住玉手,另一個下人則趕緊備上腳凳。緊接著在眾人目視之中,一個無比美艷的女子從車內緩緩走出,只見女子頭戴金玉寶釵,身穿一襲真絲露肩朱紅裙,腳踩酒紅中筒兔皮靴,白玉香肩微露,兩條粉雕的鎖骨下,一塊玫瑰金色織綿將胸口裹得剛剛好,離遠了看,薄如蟬翼的長裙將性感曲線暴露得一覽無遺,離近再看,一副標致的瓜子臉上還鑲著兩枚濃情丹鳳眼,一顰一笑間散出千嬌百媚,萬種風情,而最令人稱道的,還是一雙細長筆直的美腿,火辣辣裹在輕薄透肉的紫色絲襪里,若隱若現,勾起無限欲情……
路過的行人,尤其是沒見過世面的男人們,此刻都移不開自己的視線,就是那自詡為正人君子的人兒,走了幾步也忍不住回頭。好在街上路人不多,沒出現男人跌倒或者妻子罵丈夫的糗事。
劉心倒沒注意這么多,他直往女人身后看去,轎簾隨風飄動,偶爾露出車內情形,好像、好像李青云不在車上?他向父親投去疑問的眼神,不過劉堅此時正專心致志,劉心扯了扯父親衣角,輕聲問道:“那車里……”
只見劉堅扭過頭來,接著立馬打斷兒子,然后捂住兒子眼睛,說:“那女的怎么穿得那般不正經,心兒別看哈,千萬別學壞了。”
劉心無語,只能掰開父親大手,卻見到美艷女子走上前來,媚眼輕輕瞥了下哭喪著臉的婦女,然后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意外的話:“喲,這不是燕總捕的賢伉儷嘛?今兒個怎么有空出門了?”
聞聽此言,燕夫人也不哭了,自己的脆弱怎么能讓外人看見,更何況是這個惡毒的女人。燕夫人振作了下自己的情緒,挺直身子,用早已沙啞的噪音回道:“明知故問!”
美艷女子卻不生氣,半掩著嘴咯咯一笑,然后又說:“唉呀,原來是辦喪事呢,怪不得離老遠就聞著臭了!”沒等對面暴怒,女子又添了把醋:“喪事我這些日子見得多了,都有些乏了,不知這回死的是哪個倒霉蛋?”
燕夫人攜身后一群燕家親友,原本就哭紅了眼,聽到這話,一個個怒目圓睜,看向女人。如果恨能殺死一個人,這女人早死無數遍了,可惜不能。
見無人作答,女人皓齒輕咬,生氣道:“我在問話!不回答是想看我發火嗎?”
此時出喪隊伍里一個樣貌猥瑣的男子向前小跑幾步,陪著笑說:“稟紫夫人,今日是衙門總捕快燕天雙的喪事。”
沒想到這個被稱作紫夫人的女人沒有一絲驚訝,仿佛早就知道似的,揮揮玉手示意男子退下,然后扭動著盈盈細腰,又上前兩步,陰陽怪氣道:“不會吧,不會吧,號稱永州第一的總捕頭不會就這么死了吧?聽說是被自己炸死的,不會真有人這么蠢吧!”說完又掩嘴笑了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本來極為動聽,可聽在喪失至親的燕家人耳里,卻宛如噩夢。此刻站在前排抬著棺的少年,忍不住發聲:“不許你侮辱我爹!”燕夫人則制止他:“六兒,不要多言。”少年欲言又止,只能用更狠的目光看向紫夫人。
紫夫人眉頭微皺,循聲看向少年,上下打量幾眼,卻見少年十二三年紀,模樣黑不溜秋,委實一般,實在是對不上燕天雙夫婦俊男美女的血統。紫夫人邁著絲襪美腿,妖嬈地踱了幾步,忽然又開口道:“你就是燕天雙的養子吧,你看你養父養母可真是無能,都說燕家夫婦是世人羨慕的神仙情侶,可到頭來連個親兒子都生不出來,就是過繼個兒子,還是別人不要的磕磣貨!”
此時燕夫人已經聽得怒火中燒,她與燕天雙自幼相識,從小一起習武,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結婚十數年她最遺憾的事就是不能為丈夫留下一兒半女,現在丈夫走了,她這遺憾更是再無半分彌補的可能。紫夫人這話可以說是戳中了她的軟肋,一念及此,無數的悔恨、氣憤、傷心、悲痛涌上心頭,她氣得手腳冰涼,渾身發抖,不能自已,看起來已經到了火山暴發的邊緣。
紫夫人見言語有效,馬上添了一把火:“這么多年不育,也不知是男的不行,還是女的不行。要我說呀,這神仙眷侶有什么用呢?”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燕夫人回擊道:“總比你這個狐貍精好!”
“唉呦喂,那可多謝燕夫人夸獎,聽說狐貍精可是一個比一個美,傾國傾城的,我可不敢當。”
“得意什么,不過丫環上位的小妾罷了。”
紫夫人笑容一收,氣道:“你說什么?!”
燕夫人則眉眼一抬,瞅向別處,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只留紫夫人氣得仿佛要跳腳。
此時劉堅早已找到一條小板凳,專心吃瓜看戲,此刻更是激動地對劉心說:“兒子快看,美女反擊了!”劉心無語得沒有搭話,劉堅又解釋說:“女人之間的罵戰多有意思,好好看,好好學!”劉心有點郁悶,一會兒不要學,一會兒好好學,這是要鬧哪樣啊?而且自己才不想學那罵人的污言穢語呢。不過劉堅可沒管他怎么想,此刻他坐在飯館門口,眼里看著女人之間的嘴戰,耳朵聽著本地人對其中恩怨的解說,有這一出好戲,心里別提多美了,這一刻簡直是他五年來最開心的時候。
按旁人解說,這紫夫人原本是一富商家養的丫環,機緣巧合下進入李府,后來仗著過人的姿色跟李青云結合,并育有子女,最終當上妾室,成功上位。這事說來簡單,但在宋國等級嚴明,夫人、妾室、奴婢之間都有明確的界限,毫無背景只有姿色的她想要從奴婢爬到一州知府的妾室,其中勾心斗角,各種艱辛,不足于外人說。因此紫夫人對原來奴婢的身份極為在意,而且她并不滿足現在妾室的身份,她還想當正室,所以她不讓下人按慣例稱呼她姨娘或姨太,而是得叫紫夫人。
沉寂了片刻,紫夫人沒想到自己的嚇唬不管用,反而是迎來燕夫人更犀利的反擊:“你區區一個小妾,客人來訪,按規矩都不能見你,怕見你跌了身份,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張狂的。等哪天容顏不在,人老珠黃,就會從紫夫人變成紫姨太,說不準還要再變回紫奴婢!”
而且生怕對方聽不清,燕夫人特地在'紫奴婢'三個字上加了重音,而這三個字也是讓紫夫人徹底破防,內心仿佛受到一萬噸暴擊。只見紫夫人連一直端著的笑容也不裝了,一副俏臉冷了下來,退了幾步,咬著牙對對方說:“常副尉,給我把這賤人的嘴撕爛!”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