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王府的梅樹迎著今冬的寒風顫顫巍巍地打了個苞。我坐在湖心亭中，看著亭外紛紛揚揚的白雪，落入湖中，再不見蹤跡。亭中一角掛著的桃木牌又添了幾道細紋，在寒風中孤獨地打轉。

張全撐著傘從遠處走來，頭頂雖有傘，頭上已是一片雪白。我瞧瞧自己垂落在鬢邊的發絲，我又何嘗不是呢……張全走近，抖落腳上的積雪才走進亭中，傴僂著腰：“太上皇，陛下來了。”

自從幾年前身體不好，大病小病纏身，我便傳位給允恪，自己退到了這江陵王府中。我點點頭，不多時，允恪便隨著去而復返的張全來到近前。

允恪長得很像她，卻不像她的秀氣，他骨子里是有帝王的威嚴在的。我望著他的臉，一時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三千青絲繞指柔，不是沒想過天長地久。奈何世事無常，也許本不該相逢。

***

十歲那年，我隨父王去宮中赴冬宴。席間我不慎與父王走散，被人劫持到了御湖旁的假山后。我自知事起便隨著父王學習治世理政的權謀之道，有心人若是加以打聽，想知道此事也不難。因為想從我這里問出父王的機密，那人沒急著殺我，只將刀抵在我喉間。

我沒能出聲，只是從縫隙里看著假山外路過的人，只盼著有人能往里看一眼。

刀鋒陷入脖頸劃出一條血痕的時候，我見到了她。小小的人，穿著宮裙笨拙的爬上假山，發上簪著點點珠花。她猝不及防的看見了被挾持的我，驚慌之下竟摔進了冰冷的御湖中。

那時節的御湖，足以能將人凍死。

落入水中的動靜引來了在附近的宮人，挾持我的人見勢不妙趕緊離開，我得以逃走。

后來著人打聽了一番我才知道錢，那日掉進御湖里的是江家三小姐。

***

一日午后我在書房讀書，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啼哭聲。出了門，母親已哭的暈厥過去。

我出嫁的長姐因幼時跌入冰湖中傷了身子，成婚幾年也未能有所出，夫家那邊的人皆對她冷言冷語，她不堪受辱，悲憤之下懸梁自盡了。母親悲憤欲絕，父親將長姐的靈堂設在了江陵王府內，與夫家自此斷了干系。

跪在冰冷的靈堂里，越過層層白幡我看著長姐的牌位，竟不禁想到了她。倘若她日后也……

那一刻，我心里暗暗做了個決定。

母親在長姐去世后身體越來越差，終究郁郁而終。待孝期滿后，我向皇帝請了旨，而她成為了我的妻。

成婚后的第二年上元節，我帶著她在城中游玩賞燈。兵權在手，皇帝對江陵王府愈發忌憚，只是重壓在上，每每瞧見她的笑顏，我便要安心許多。我牽著她的手來到河邊，從一旁的小販那里買了兩盞花燈。她蹲在河邊，輕輕將手里的花燈送入水中，花燈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她拉著我的手，說是要一起許愿。我雖覺得幼稚，卻還是同她一起許了愿。

許完愿，她睜開雙眼，好像有星星落在她眼眸里。她笑著問我許了什么愿，我但笑不語，她便急哄哄地將自己的愿望全盤托出，想同我做個交換：“我希望，以后每年上元節，我們都能一起來放花燈。”

說完便纏著我詢問我的愿望。我故意唬她，愿望說出來可就不靈了。她趕緊捂住嘴，活像只受驚的兔子。而后她又急急地捂住我的嘴，冰涼的掌心貼上唇的那一刻，我有些恍神。她卻不甚在意，只一個勁兒地讓我不要說出來。

說出來的愿望果真是沒有靈驗的。我們再也沒有一起放過花燈。

而我的愿望也沒能實現。

我許了兩個愿望，一愿江山盡歸我手，二愿攜手白頭與共。

只是我太貪心，愿望只實現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