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忠帶著五個村里的年輕小伙子又奔應天而去。

李義這下連玩伴都沒有了，實在是郁悶不已。

“少爺。”李義腆著臉湊到許平書案前，滿臉的諂笑。

許平寒毛都豎起來了：“有話直說，你這個模樣看得我害怕。”

李義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脖子，討好著說道：“少爺您看，咱們府上個個整天都很忙，爹最近還老是到處跑，就我一個天天玩也不是個事，對不？”

許平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放下了筆：“所以呢？”

“我有一點小小的想法，少爺您稍稍聽一下看看。我爹今年畢竟都五十多了，老是這么奔波太辛苦，您若是有事大可以吩咐我去做，我年輕，腿腳也靈便。”

“你跟你爹說過嗎？”

李義打了個寒噤：“我可不敢，我爹要是知道我說他老又要揍我。”

“我也不敢，那就這樣吧。”

眼看著許平又要拿起筆寫字，李義急了。

“少爺少爺，您等會兒再寫。”李義咬咬牙，狠了狠心直說了：“您跟我爹到底在謀劃什么呢，別瞞著我啊。我過完年也二十五了，總也能幫把手吧。”

許平微微嘆了口氣。

這恐怕不光是李義的想法，周蕓和王家父女心中只怕也有疑問，只是他們不敢問罷了。

糾結良久，許平終究還是改變了主意。

“你把周蕓和王七巧娘也叫進來，把府門拴好。”

今天是休憩日，書院沒上課，家中只有自家人。

“我自小便沒有血親，咱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久了，我一直把你們當成自家親人看待。”

許平的開場讓四人有些慌亂，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要發生了。

李義暗暗有些后悔，惱自己好奇心太重。少爺和爹不跟他說，定然是事關重大怕他年輕穩不住。自己這般逼迫少爺，實在有些越線了。

“或許你們最近心里也在好奇，我與李忠到底在暗中做些什么。”許平掃視他們四人，四人目光閃爍，顯然是被說中了心思。

“其實不告訴你們是為你們好，我正在做的事很危險，你們不知道，今后便是出事也不會受牽連。”許平言辭懇切：“可今日李義問起，我忽然覺得，或許不該這樣自以為是。”

“你們有選擇的權力，我不該自作主張替你們安排未來的路。”

“少爺。”周蕓打斷他，眼中不知何時噙滿了淚水：“您是打算把我送走嗎？”

許平不置可否：“我原想的是你孤苦無依，在我羽翼下隨我沉浮也未嘗不是個去處。可如今你聲名大噪，本身又天香國色白璧無瑕，追求你的文人雅士高官顯貴今后定然絡繹不絕……”

周蕓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淚流滿面卻又怒氣沖沖：“奴家早就說過，這輩子賴上少爺了，就是拿大棒子趕都趕不走！奴家生是許家人，死是許家鬼，休想甩掉我！”

許平無言以對，胸口劇烈起伏。

“那我呢？”李義的眼睛也紅了。

許平回避著他的視線，不知該怎么說。

“你爹本來是打算在你隨少爺上京趕考前告訴你的。”趙二娘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了進來。

李義緊張的手足無措，偌大的身軀看起來無助而彷徨。

許平心中哀嘆了一聲，沉聲說道：“我與你爹娘商量過了，你隨我上京之后就留在京城。你祖父尚在，暗中將你托付給他怎么也能保一世無憂。”

“娘，你和爹怎么辦？”李義聲音顫抖著，如同溺水之人。

趙二娘笑了，眼中充滿了憐惜：“傻孩子，我跟你爹當年便該死的。如今多過了二十幾年好日子，還有了你這么個好兒子，已是老天爺賞給我們的福分。”

李義聽出了娘親話中的決絕意味，淚如泉涌哭成了淚人一般。

與李忠世家子弟出身不同，二娘是個苦命人，自小就被家人賣進許府給小姐當貼身丫頭。

小姐心地善良，她把二娘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二娘就把她當成自己唯一的光。

當她眼睜睜看著小姐難產而死時，二娘覺得自己的世界漆黑一片。

是小姐臨終前握著她的手，讓她一定要把許平撫養成人，她才能堅持下來。

李忠比他更慘，李忠沒能見到主子最后一面，他已經是陣亡名單上的人，他不敢去京城。

這些年二娘和李忠雖然過著遠比普通人好的多的生活，可他們在一旁看著胡作非為的少爺，心里很煎熬，覺得自己對不起主子和小姐，沒把少爺教好。

如今許平長大了，變了，想要奪回他失去的東西。

雖然這意味著他們兩個隨時都有人頭落地的可能，好不容易維持了二十六年的安穩生活即將分崩離析，但他們晚上反而睡得更香更沉了。

“咱們終于敢死了。”李忠這么說，二娘很贊成。

二娘唯一的牽掛就是李義。李忠本意想讓兒子跟他一起為主盡忠，是二娘想給兒子留一條活路。

看著平靜的娘親，李義漸漸止住了哭泣。

“我不走。”李義牙根咬的咯咯響：“我若棄少爺而去便是不忠，拋下二老獨活便是不孝。大丈夫若是不忠不孝，又有何顏面立于世間！”

二娘似是早有預料，幽幽嘆了口氣：“罷了。我與你爹都是認死理的人，本也不該指望你貪活。”

許平眼看氣氛不對，連忙輕咳一聲，無奈說道：“二位，是成是敗猶未可知，你們暫時還不用生離死別。”

李義抹干凈眼淚，神色恢復如常，只是更添了一份冷酷：“少爺說得對，無論什么對手，在少爺面前都不過都是土雞瓦狗，咱們何必未戰先怯，滅自己威風。”

二娘一時想起往事，情難自禁有些悲戚。

許平一打岔，她也覺得說這些喪氣話不妥，便告了聲罪拉著李義站到一旁去了。

“你們呢？”許平眼神轉向了王家父女。

王七則干脆的多：“我們也不走。”

許平再次提醒他：“跟著我會有生命危險。”

王七慘然一笑，搖了搖頭：“少爺是圣人，我們跟著您便是沒有好活，至少還有個好死。”

巧娘臉色蒼白，緊緊抓著父親的胳膊。

王七說著說著，臉上布滿了恐懼：“前些日子有個應天來的貨郎，說今年邊境被蒙古人打的狠了，朝廷要加稅，還要挨家挨戶征兵去戍邊。讓我去打那些吃人肉的蠻子，還不如當頭一刀干脆！”

許平臉色一沉，依稀想起了一件大事。

如今已是嘉靖二十五年底，離著嘉靖二十九年還有三年多。

是年，蒙古俺答汗大兵掠境，圍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