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堂的是個女子，見許平如臨大敵的模樣，笑得花枝亂顫。

“公子當初不告而別，可叫奴家這些日子想念的緊。”女子媚態十足，引得堂下一片吞咽之聲。

“麗、娘。”許平咬著牙，一字一頓說道。

來者赫然就是當初南京秦淮河上的如意樓聯系人麗娘。

麗娘咯咯直笑，沖許平連拋媚眼。

張南德竟與如意樓有勾結！

不對，許平一眼掃去，卻見張南德與陸正風目瞪口呆，趙甲更是驚得連下巴都合不上。

看來這三只蠢螳螂早就被人盯上了。

如意樓應該是覺得這三個蠢物治不了自己，特意來幫上一把。

沒想到我這只蟬這么吃香，許平忍不住自嘲。可惜只是看著香，真要吃得小心被毒死。

張南德終于反應了過來，喝問道：“堂下何人，竟敢擅闖大堂？”

麗娘屈身跪下，嬌嬌說道：“給大老爺請安。奴家在秦淮河上經營畫舫為業。”

原來是個老鴇子。張南德露出鄙夷之色，眼睛卻忍不住在她身材隆起之處打轉。

“你說要作證，做什么證？”

“這周姓女子原本便是奴家畫舫之中的頭牌姑娘！”

如果說方才趙甲說的，眾人還半信半疑，麗娘一確認，此事就好像確鑿了。

眾人紛紛指責許平有辱斯文，連外頭的百姓們都大搖其頭，暗嘆小許老爺有才無德。

唯有一個聲音如逆水行舟，強行破開眾人的斥責之聲。

“兀那婦人，莫要胡言亂語！”

前日，李義告訴許平，吳教諭找到他托他傳話，說絕不相信許平會做出什么有傷公序良俗之事，這次有學政大人親臨主持公道，想來不會有事。

吳教諭還說這次不能來為他助威了，希望許平能多體諒。他身在其位要為生員們考慮，實在不敢再得罪縣令了。

李義是一路隨著許平去募銀子的，當即給吳教諭甩了臉色。

許平記得自己當時沒有贊同，但也沒有指責李義，只是搖頭苦笑了兩聲。

大學長……許平眼眶泛起些許水氣。

大學長家境貧寒，是最離不開縣學救濟的那類生員。

“何人干擾證人作證？”張南德感覺自己就像出門撿了一串銅錢的孩子，開心地恨不得當場摔上幾個茶杯。

那妖艷婦人又老是眉眼含春地看他，讓他對出言不遜的大學長更加看不慣了。

許平使勁沖他使眼色，大學長依然視而不見咬牙出列。

“學生劉一道，見過縣尊。”

“你為何要辱罵證人？”

大學長一臉錯愕：“學生何曾……罷了，學生想問，她一個秦淮河上的老鴇子，為何會特意跑來清河公堂上作證，難道不是胡言亂語？”

張南德一時語塞：“這……”

許平心中暗嘆一聲，大學長心意是好的，可惜好人容易被算計。

果不其然，麗娘嫵媚一笑，順勢說道：“這位相公說話好難聽，什么老鴇子……奴家是這小娘子的干娘，干女兒被許公子花言巧語拐跑了，奴家還不能追來清河啦？”

大學長聽不出破綻，只得再問：“你說你是她……干娘，可有證據證明？”

麗娘眼珠一轉，柔聲說道：“相公若說契書，自然是沒有的。可自家女兒自家知，奴家這干女兒，左后腰有一顆小痣。”

周蕓給她說破私密事，又羞又氣，只能緊緊抓住許平的衣擺。

張南德當即讓張班頭叫出穩婆，讓其帶周蕓去后堂驗看。

許平微微點了點頭，周蕓才乖乖松手跟著穩婆走。

不一會兒，兩人回到大堂。

穩婆跪倒復命：“啟稟縣尊，此女左后腰確有小痣。”

堂下又是一片嘩然，大學長站在風口浪尖，悻悻不能語。

鋪天蓋地的謾罵聲朝著許平與大學長傾瀉而下，大學長想給許平打氣，一轉頭卻見到一副平靜如水的眉眼。

大學長嚇壞了，趕緊說道：“仲勻，無論如何我都是信你人品的，咱們縣學的同學們也都信你。凡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可千萬別想不開。”

許平仿佛入定一般，對周圍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他只對大學長點了點頭聊作回應，便閉目不再言語。

堂下一個年輕人弱弱地說了幾句話，很快就淹沒在了群情激憤之中。

但許平聽見了。

“不可能啊，我家狗蛋每天都說周先生對他可好，輕聲細語教他寫字，給他吃小點心還給他扎頭發，像個仙女一樣。怎么會是妓……不可能的。”

許平猛然睜開雙眼。

“你聽見了嗎？”

周蕓留下了兩行清淚：“奴家聽見了。”

許平放聲大笑：“那便夠了！”

屏風后的人影已經站了起來，緊皺著雙眉百思不得其解。

為何不辯？為何從一開始便讓張南德主導？

說到底他雖有兩個證人，卻沒有確鑿的證物能證明周蕓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不堪。

雖然當堂辯論最終免不了要受些非議，總也好過如今這副任人宰割的窩囊模樣。

“孫季泉終究還是看走眼了嗎？”馮天馭喃喃自語，卻又覺得許平不像是這般無能的人。

在張南德有意地放縱下，圍觀群眾越罵越激動，現場逐漸失控。

他們中的一些人本就對許平這個驟登富貴的年輕人心有不滿，此時有了發泄的窗口，又怎會輕易放過。

盡管他們對東廂書院一無所知，可此時卻個個化身提學御史，不惜字句地斥責著許平毒害孩童，其心可誅，卻對那些真正在書院上學的人家的意見視而不見。

院外的百姓大多根本就沒聽說過東廂書院，也不知道周蕓是誰。但堂上罵的過癮，他們也不能落了人后。只是辱罵地大多都是自家的仇人，和那些欺壓他們的水匪惡霸。

縣衙內外熱鬧的就像趕集一樣，雞同鴨講亂糟糟的。

張南德怡然自得，淡定地享受著勝利者的喜悅。直到書童上前低語了幾句，他才突然想起后面還坐著提學御史，不禁冷汗直冒。

“肅靜！公堂之上大聲喧嘩，爾等該當何罪！”

縣太爺發威，大伙兒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陸正風給張南德使了使眼色。夜長夢多，趕緊結案。

張南德回想起上次結語速度不夠快的教訓，連忙快速構思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氣。

“此乃惡意誣告，我不服！”

許平突然一聲底氣十足的大喝，讓張縣令直接岔了氣。